第五章 她在燈火闌珊處·伍
他哭著,喊著,徹底失控了。
我能做的,只有伸出手輕輕握著他,我跟他說,我錯(cuò)了,子歌。
我錯(cuò)了,我不該嫁給你,我真的錯(cuò)了。
他只是抱著我,求我不要丟下他一人。
我如何不明白這樣的感受啊,爹爹走時(shí),我同他一樣的,也求爹爹不要丟下我一個(gè)人。
一個(gè)人,太孤獨(dú)了,日子真的太難熬了。
我要他好好活下去,好好兒活著。
我將爹爹給我的那片葉子送給了子歌,爹爹說過,那葉子可在關(guān)鍵時(shí)刻助我平安的。
我將這葉子送給子歌,我希望他平安,真心希望。
他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最后剩下的牽掛了。
身子越來越輕浮時(shí),我趴在子歌耳邊輕聲安慰著,說他不是孤單一個(gè)人。
我會在虛無之中一直陪伴你的,子歌。
終于,在我徹底消失的那夜,從那之后,我便再走不出這個(gè)地方。
我眼看著從小陪我長大的神海一點(diǎn)一點(diǎn)變得黑暗,渾濁,失去了生氣。
我以為自己已經(jīng)死了,可沒想到虛無竟是這般模樣的,它讓你變得老氣,讓你變得怨憤,讓你變得黑暗,讓你變得悲涼,讓你也毫無生氣。
只一日復(fù)一日的徘徊在這片黑色神海的盡頭之中,一日復(fù)一日的想起令你痛苦的往事,一日復(fù)一日的折磨著你,不死不休。
不知過去了多久,在這片黑色神海之中,我仿佛被禁錮,看不到一絲光亮,也永遠(yuǎn)走不出這個(gè)地方。
終于有一日,有了些淺淺的微光自那同樣黑的深邃的夜空中照射了進(jìn)來,我發(fā)瘋一般跑過去,可以感受到些許溫暖。
我便日日都在那束淺淺微光之中睡著,醒來,回憶,痛苦,被折磨。
再這樣過去了不知多久,這個(gè)地方感受不到時(shí)間的流逝,我只覺得,我越來越虛弱。
忽然落入了一處溫暖世界,與那黑色神海截然不同,這兒整日里灑滿了陽光,有繽紛濃郁的花兒肆意生長,盛開,這兒還有清澈的瀑布,有小溪,偶爾還有鳥鳴。
我這是死的太久了,被上天垂憐了嗎?
漸漸的,我已記不清曾經(jīng)在那方黑暗天地之中所度過的年月,也漸漸忘記了那束曾帶給我無限寬慰的淺淺微光。
那晚,我睡著了。
再睜開眼時(shí),看到的便是娘親,還有青姨。
我徹底忘記了曾經(jīng)都經(jīng)歷過什么,我徹底忘記了兮衡,忘記了子歌,忘記了爹爹,忘記了鹿鳴,忘記了神海盡頭,忘記了自己。
娘親和青姨那么多年來是如何將我撫養(yǎng)長大,此刻我全部以第三人稱視角看的清清楚楚。
我也看到了,那日神女峰,雪梅林中,兮衡徘徊在巫山腳下的迫切神情。
我看到了他這十萬余年來是如何度過的,也看到他是如何尋我的。
原來那時(shí),我就算忘記了自己,也還是會遇到他。
我根本沒有逃開他。
原來是子歌那日費(fèi)盡半身仙力日日溫養(yǎng)我的元神十萬余年,原來被我忘記的那束淺淺微光便是子歌十萬余年來每日不曾斷過的心頭灌溉,原來是子歌將我送到了娘親身邊,才讓我能尚存一息借娘親之力再次入世,原來是娘親封存了我的記憶和法力。
我從神女峰里偷偷跑了出來,撿了副凡人身子,竟還是被你拐到了天宮,大婚當(dāng)夜,又一次親眼看著你娶了鹿鳴,我被那鹿鳴所化菩提仙關(guān)在無雙澗,依然不信是你的命令,菩提仙卻以你貼身兵器給了我九十六鞭,抽走了我的元靈,廢了我的功夫,說是你的命令,我依然沒有相信。
直到,我卑微匍匐在你二人腳下,看著你二人身上的大紅嫁衣,看著你二人琴瑟和鳴,我不得不相信。
做為神女已把初夜給了你,神力功夫皆被廢,便沒有存在的價(jià)值,本就瞞著娘親偷偷跑出來,卻遭遇這些萬劫不復(fù),我不敢回巫山。
終于墜入了無雙澗,落入了凡間。
那十年里頭,我明明該恨你,卻每日里,都能想起你。
我時(shí)常嫉妒著那鹿鳴,卻以為自己是在嫉妒南笑,我以為自己是南笑的替代品,卻不想原來我自己就是那南笑。
真是可笑,你找來了凡間,那鹿鳴竟然也來了。
竟然想要用性命喚醒我的記憶,破開娘親下在我身上的封印。
她成功了。
成功讓我想起了所有,所有所有。
成功讓我記起了兩次大婚,我自己的下場。
兩次背叛,兩次幾乎死去。
因?yàn)橄矚g,可這喜歡的代價(jià),著實(shí)太大了。
往事一幕幕,這股強(qiáng)大的力量徹底進(jìn)入了我的身子,腦袋再次仿似要炸裂一般,無數(shù)回憶碎片瘋狂襲來,重組,我終于承受不住,眼前一黑,這具凡人身子,到底脆弱呢。
記憶回到了身體,它們以強(qiáng)烈畫面盡全力向主人這些年來的遺忘做出抗議,這具身子再也沒法承受,終于逼我抽離。
片刻后,我再張開雙眼,回頭看去,身后躺著我自己,不,躺著我最初跑出神女峰時(shí),在那青芒山下?lián)斓降哪歉狈踩松碜印?p> 那少女一如初遇那般模樣,安靜的像是睡著了罷了。
“笑笑,睜開眼?!?p> 是誰在喚我?
“笑笑!笑笑!”
一聲聲呼喚越來越急切,我努力想要睜開眼睛。
“子歌?!”
耳邊傳來的,是我久違多年的聲音,可這一片黑暗里,為何我看不見子歌的身影?
“子歌!子歌!是你嗎?”
我慌忙在四周胡亂尋找著,入目只是一片黑暗,我什么也看不見。
“你在哪里!子歌!”
“笑笑,朝著有光的地方走,笑笑,能聽到嗎?”
“我聽得到!聽得到!”
胡亂點(diǎn)著頭,我也不管這一片黑暗中子歌是否能看得見。
破曉一般,眼前不遠(yuǎn)處瞬間灑下了一束微光來,雖然淺,但已足夠成為這片黑暗中救贖我的巨大力量。
子歌正站在塌前,將自己所剩不多的仙力拼命向南笑身子里頭灌溉著,芍藥擔(dān)心的看去,子歌額前已冒出些許汗珠來。
“笑笑,快出來!”
我拼命跑向那束微光,當(dāng)終于站在光束之中時(shí),我再次回頭看了一眼躺在遠(yuǎn)處的那具身子。
“要跟你,說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