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夏哆嗦一下后,站直了身軀,小圓臉上浮現(xiàn)一抹堅毅之色。
小翠暗暗提她捏了一把汗,擔憂的看了她一眼后,掀起門簾。
容媽媽掃了她一眼,眉宇冷肅,行色匆匆的領(lǐng)著念夏來到上房。
上房里傳來一陣笑聲,容媽媽立在門前,整了整衣衫,輕吐一口氣后,偏頭低聲吩咐念夏道:
“你在這等著!”
說完,冷厲的眉眼霎時舒緩下來,換上慈祥溫暖的笑容進入里面。
念夏待在廊檐下,心里既忐忑又焦慮,一邊不時抬眸看向懸掛著氈毯的房門,一邊豎起耳朵傾聽里面的動靜。
正室內(nèi)燒著地龍,不時有女子的笑聲回蕩在屋內(nèi)。
容媽媽一進來,便感覺溫暖如春,抬頭便看見小少爺鐘子浩像一個小大人似得背著手,昂著頭,聲音清脆又響亮的誦道: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
“娘,你看弟弟的樣子,就像學堂里的小老頭子似得,咯咯……”
鐘府大小姐鐘紅玉一身連枝牡丹刺繡領(lǐng)煙霞紅的對襟褙子,里穿著粉色立領(lǐng)中衣,下身穿著粉色馬面裙,腳上蹬著小巧的紅香羊皮靴。
少女身材纖長,嬌艷如火,此刻正毫無形象的歪纏在蘇氏身上,摟著她的胳膊笑得咯咯響。
蘇氏拍了一下她的頭,佯裝生氣的嗔道:
“別打斷你弟弟背書…”
“姐姐,你再這樣嘲笑我,我以后不跟你玩了…”
鐘子浩生氣的嘟起嘴,瞪著鐘紅玉發(fā)怒道。
“不玩就不玩,誰稀罕,哼~”
鐘紅玉混不在意的撇了撇紅唇,抬高下巴。
少女的音色清亮,語調(diào)上揚,帶著特有的驕傲。
倆人正打著嘴仗,容媽媽笑意盈盈的走進來。
“容媽媽來了?!?p> 鐘紅玉站起身沖她點頭示意,鐘子浩轉(zhuǎn)過身也沖著她喊了一聲“容媽媽?!?p> “哎!大小姐好,小少爺好!”
容媽媽滿臉慈祥的笑容,目光溫柔的看著他們就像看自己的孩子一樣。
她是蘇氏的奶娘,從小照顧蘇氏,隨后又作為蘇氏的陪嫁從鎮(zhèn)江府一路來到鐘府,幫著蘇氏一步一步站穩(wěn)腳跟,搭理鐘府的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深得蘇氏的信任和看重。
她們之間關(guān)系不是簡單的主仆關(guān)系,這么多年風風雨雨,不離不棄的陪伴,使她們雖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
蘇氏含笑著看著自己的倆個孩子,抬眸看了一眼容媽媽,見她眉宇之間帶著憂色,便知有事,隨手趕道:
“紅玉,帶著你弟弟去吃點東西?!?p> 鐘紅玉知趣的拉著不情不愿的鐘子浩去了外間。
“何事?”
等倆人走了,蘇氏歪在炕上,清亮美麗的眸子靜靜的看著容媽媽。
“念夏那丫頭剛才跑過來說了一件事….”
容媽媽打量著蘇氏的臉色,小心翼翼的說道。
蘇氏一聽臉色倏然一沉,當即坐直身體,眉宇之間浮現(xiàn)一抹戾氣,胸脯漸漸起伏起來。
容媽媽心里嘆了一口氣,繼續(xù)說道:
“她說少爺不傻了,逢人便說傻子好了,說的言之鑿鑿,夫人?”
“呵~”
蘇氏冷笑兩聲,雙手陡然握成了拳頭,扯著嘴角露出一臉恨色。
“這是又想看我笑話呀!有人看我這段時間日子過的順風順水了,就忍不住跳出來想讓我出出丑呀!這些人可真夠狠毒的,每次都是朝你痛處戳…”
六年前的事已經(jīng)過去這么久了,可蘇氏每每想起來,仍然覺得羞憤難當,心緒難平。
那也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季節(jié),那個叫巧兒的丫頭一路沖破阻擾,飛奔的闖進來,直接磕頭大叫道:
“夫人大喜,夫人大喜,少爺腦子清醒了,少爺不傻了…”
她當時聽了又驚又喜,還失手打了一盞她最愛的官窯脫胎填白蓋碗。
最后的確認結(jié)果,她的癡傻兒的確像是好了。
能聽懂她說的話,雖然只能以簡單的點頭和搖頭來表達他的意思,可這已經(jīng)讓她欣喜若狂了。
她當即領(lǐng)著傻兒去了秋桐院,將這一喜訊告訴了老太太。
當時滿府轟動,人人奔走呼告。
她重賞了那個叫巧兒的丫頭。
她同時也確信,既然連腦子癡傻都能好,那么啞癥也能好。
為此,她大肆求醫(yī)問藥,拜佛燒香,廣做善事,以求上蒼見憐。
那段日子,她又多么期盼,多么高興,后來的她就有多么絕望,多么難堪。
在老太太的生日宴會上,巧兒利用手勢控制傻子點頭搖頭的秘密被人當場揭穿,她一下子成了宴會上的笑柄,連累的老太太也顏面無存。
出身鎮(zhèn)江名門貴女的蘇云倩,江寧府世家大族鐘家的當家主母,竟然被一個丫鬟給耍了。
她淪為了鐘府的笑柄,也淪為整個江寧府的笑柄。
那段日子,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熬過來的,二房三房的人瞧她的眼神就跟看一個傻子似得。
梅姨娘每日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挑釁她,丈夫的冷落和羞辱,手里的管家權(quán)也先后被老太太收回,她在府里的地位一落千丈。
若不是自己的娘家強勢拜訪,次子浩兒又得到老太爺?shù)目粗兀菪臎霰〉溺娋百t怕是早就休了自己。
往事不堪回首,不多片刻,蘇氏已經(jīng)雙眼充血,臉頰潮紅,呼吸急促。
“夫人,夫人,事情都過去了,就不要再多想了,讓我去瞧瞧,看看他是否是真的好了,還是又有人故伎重演來害我們?”
容媽媽見蘇氏情緒越來越激動,急忙拉住她的手拍了拍,一臉慈愛的關(guān)心道。
“好!你先去看看,在好好查一查這背后是否真的有人搗鬼?”
蘇氏醒過神來,眼珠子紅通通的,用力抓緊了容媽媽的手,神色冷肅道。
容媽媽神情冷厲的點點頭,便起身告辭。
她剛一離開,鐘紅玉一臉凝重的走進來,見蘇氏低著頭,一臉陰沉,她心中憂慮,過來后撒嬌的抱住蘇氏的胳膊甜糯的叫道:
“娘~你怎么了?”
蘇氏看著女兒嬌艷如火的容貌,心里既驕傲又憤然,若不是那個傻子,女兒前年及笄就已經(jīng)嫁人了,怎么會拖到現(xiàn)在還嫁不出去。
女兒自從退親到現(xiàn)在,倒也不是沒人來提親。
可都是些什么貨色,不是年紀大,就是死了老婆娶續(xù)弦,他們這些人如何配得上自己的女兒。
聽聽那些媒婆都說的什么混賬話,我蘇氏上輩子作孽,這輩子讓我生出一個癡傻兒,我的女兒可沒有做壞事,難道她也會生出癡傻兒嗎?
可那些世家大族不管這些,只要有這個可能,哪怕鐘紅玉再優(yōu)秀,他們也不會冒這個險結(jié)親。
蘇氏想到這里,心里煩悶得很,嘆了一口氣,摸著女兒柔順的頭發(fā),笑容勉強道:
“紅玉,過了年你就十七了,我年前寫信給你舅舅舅母,托他們幫你說一門親,你父親打算是在新進的進士里面挑選一些年輕才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