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個時候夫人方才發(fā)覺自己從榻上起身的時候一直把一本書還緊緊攥在手里,不覺好笑,抬手把那書放在書案上,才看著安亭溪,問:“聽李貴說,你姓安?”
亭溪點了點頭。
夫人又問:“南下的時候與家人走散了?”
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亭溪習慣性地聳了聳肩,聳到一半的時候急忙停住,點了點頭。
不想這個細微的動作被夫人敏銳地捕捉到了,又問:“李貴說你會寫字,你告訴他,因為一次意外不能開口說話,還說你要找一個人,以便回家。在沒找到這個人之前,想找個地方暫時棲身,是這樣嗎?”
夫人說話的時候,并沒有咄咄逼人,可是剛才安亭溪就已經(jīng)領教過她自帶X光透視的眼神,以及對多少三顆豆蔻的計較。心想,還是實話實說的好。可是有些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連自己都理解不了,又怎么向別人解釋。還好,自己不能說話——現(xiàn)在看來,倒成了一大優(yōu)點了。眼見夫人一直看著自己,卻沒有催促,也沒有不耐煩,只得又點了點頭。
只聽夫人又道:“亭溪,你叫亭溪,對吧?李貴一直在夸你是個聰明孩子,可是目前家里有些事情需要料理,你即使留下,我們也實在也幫不上什么忙。你看這樣好不好?或者,你還是回李貴家,和王姐姐一塊兒,慢慢尋訪你要找的人;或者,我與你些盤纏,你自在這杭州城中想想辦法。如果盤纏用完之后,仍然無法回家,而我仍然還留駐此地的話,你可再來尋我,如何?”
夫人一面說,安亭溪一面飛快地解讀著她話里的意圖,及至最后,令安亭溪失望之極——無非就是打發(fā)我走唄。昨天的舞臺劇小姐還好說,反正自己見到她就煩,況且,還抱著一個“跳進水里就能回家”的希望?,F(xiàn)在怎么辦?昨天都那樣了自己也沒能溺死在水里,今天如果從這里出去之后,人生地不熟(簡直就是太生了好不好?),又不能說話,又不會寫繁體字,剩下唯一要做的事情,豈不是考慮自己該用哪一種方式去死效率比較高而且無痛苦?
怎么辦?
安亭溪慢騰騰地從包里把碳素筆和活頁本拿了出來,咬了咬牙,在本子上豎著寫道:
夫人
李老伯出門替您辦事
我此刻無家可歸
正好替他照顧您
我不能說話
不會把您的事情告訴別人
寫完,用雙手捧著遞給了夫人。夫人不動聲色地接了,對著窗外的光,細細看了,心里暗暗納罕,自己和德父(趙明誠,字德父)勘校金石數(shù)十載,這小丫頭寫的有幾個字居然從未見過,只能大概猜出個意思來??戳T抬頭和李貴對視一眼,然后,緩緩伸出自己的手,掌心向上,指尖朝著亭溪手里那只碳素筆,說了句:“可以嗎?”安亭溪見狀,把碳素筆遞給了夫人。
夫人把筆拿在手里上下摸索了一會兒,又對亭溪道:“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個樣式的包?!?p> 安亭溪一咬牙,把那個灰藍色的小包打開,把包里的東西都掏出來擱在自己腿上。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做??墒?,她愿意信任眼前這個人,也希望這個人能夠信任她。能在這個有棵老梅樹的小院落里留下來,總比她在“清明上河圖”里漫無目的的晃蕩要強得多……安亭溪看了一眼眼睛里有許多疑問,卻依然一臉淡定的夫人。也許,他們一路逃離戰(zhàn)火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心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