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來云散，皆不由己。
天氣忽而陰沉，忽而清朗，像是情人的心事，搖擺不定。
黃昏時分，雨終于落了下來。
珍珠大的雨點落在地上，裂成了一朵朵純美的花。
初靈和顧陌回到家的時候，顧婆婆已經(jīng)做好了飯菜等著二人，好像知道他們此時就會回來似的。
三人說說笑笑著吃完了飯，初靈又陪著顧婆婆說了一會兒話。兩人坐在一起，初靈看著顧婆刺繡，而顧陌則在旁邊看起書來。
初靈和顧婆婆聊著聊著，她便靠在婆婆的肩上睡著了。
顧婆婆覺得她定然是白日里太累了，便讓她回房休息，自己也回房去了。顧陌則也回到自己的房間，但他毫無困意，于是便打算再看看書。
窗外雨聲潺潺，顧陌很快就睡意昏沉，他皺了皺眉，覺得有些奇怪。就在這時，一陣風吹進屋，燭火搖搖晃晃。顧陌連忙關(guān)上窗，但風還是在關(guān)窗的剎那被吹滅了。
他沒有再點燈，因為睡意來得猛烈，不得不入睡了，當然也就沒有發(fā)現(xiàn)窗外一閃而過的影子。
與外界的風雨飄搖不同，日月湖內(nèi)清風朗月。
湖心島上的草屋，屋內(nèi)沒有燈火，一派靜謐。初靈輕輕落定在湖面，湖中的蓮花次第盛開。她朝湖心島走去，走過的湖面泛起漣漪，一圈又一圈，而鞋襪和衣角卻未沾染半點水。
就這月色，初靈看清草屋內(nèi)并無人，心下不安，喃喃道：“怎么會不在呢？”
“姐姐這一去就是兩日，還以為已經(jīng)忘了我呢？”幽怨的聲音從屋外傳來。
是初清。
初靈循聲出了屋外，只見古樹的枝丫之間不知何時亮了一盞河燈，而初清就坐在旁邊的樹干上，正用哀怨的眼神看著她。
河燈是從人間河流飄進來的，沒想到初清竟然還留著一盞。初靈站在樹下，朝高處的初清笑了笑，問道：“你在那里做什么？”
初清不快地看了她一眼，轉(zhuǎn)而看向夜空中的缺月，道：“看月亮。”
“哦……看月亮啊……”初靈故作恍然。她看見初清瞥了他一眼，便忍不住笑了，笑得很輕，很寵溺。她又道：“生氣了？”
“沒有?！背跚灏T嘴道。
初靈又笑了。對她而言，初清似乎永遠長不大，喜怒形于色。明明很生氣，卻還要裝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其實，初靈一眼就看透了。
“是嗎？”
初清冷哼了一聲。
初靈笑著挑了挑眉，飛身到樹上，在初清的身旁坐了下來，也望向月亮，問道，“那……月亮好看嗎？”
聞言，初清收回目光，偏頭看著初靈的側(cè)臉，眉睫之下的眼眸里，明月皎皎，勝過星空中的萬千光芒。
“為什么不說話？”
初靈見他久久不言，以為他還在生氣，便也看向他。見他也正看著自己，又覺得奇怪，伸出雙手捏了捏他的臉頰，問道：“你怎么了？還在生氣呀？”
雖然初靈沒怎么用力，但初清還是作出一副很痛的姿態(tài)來，吐字也不甚清晰：“我……沒有……，哎……疼……”
初靈當真以為自己弄疼他了，連忙撒手并且揉了揉他的臉，一臉歉意和心疼。
“我只是在想你的問題?！背跚逡踩嗔巳嗄?，道。
“什么問題？”
“你不是問我月亮好看嗎？”
“是啊，怎么了？”
“好看。”初清凝視著她，嘴角上揚道，“很好看。”
初靈愣了愣，實在不懂初清的在想什么，反應(yīng)怎么變得這般遲鈍了？她摸了摸初清的額頭，擔憂地道：“都怪我離開你太久了，才讓你變得愚鈍……”
“你才笨呢！”初清搶過她的話，瞪了她一眼。
“是是是，是我笨，是我笨……”初靈應(yīng)和著，“阿清才是最聰明的，對不對？”她笑著看向初清。
“那是當然！”初清一臉得意。他伸手去拿河燈，忽然想到什么，又問道：“姐姐，人間那位顧公子的愿望，你可曾還了？”
“這正是我要與你說的事?！背蹯`凝視著初清，“阿清，還愿這件事并不如你我想象中那般順利。我此去人間，短則幾日，長則月余，或是一年，總之，時日不定。”說到這里，初靈頓了頓，繼續(xù)道：“阿清，你愿隨我一同去往人間吧？”
她說的極是認真。
初清怔住，沒有答話，也沒有看她，只看著手中的河燈。
“你放心，我一定會保護你的！”初靈繼續(xù)道，“我不會讓你受到一點傷害的……”
初清仍是不語。
“阿清……”初靈喚了一聲，似是請求。
初清這才看向她，眼神落寞，沉吟良久，方才道：“姐姐為何一定要我去？”
“留你一人在這里，我始終是不放心的?！背蹯`道。
“這里是隱秘之境，尋常人進來不得，且這么多年也無其它妖來此，又有什么好擔心的呢？”
“怎么能不擔心呢？”初靈急道，“你我一直相依相伴，我怎么忍心留你一人在這里孤寂一生？況且，我也曾答應(yīng)過你的，要護你一世周全?！?p> “有姐姐這番話，初清已然知足了……”初清朝她笑了笑，而后低眼看著手中的河燈，伸手撥動燭火。
初靈看著河燈的燭火火焰在他的之間流轉(zhuǎn)，不一會兒便又熄滅，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緩緩道：“但你還是不愿意，對嗎？”
難過不已。
“姐姐，即使我不隨你去，你也仍是還會去的吧？”初清道，語氣傷悲。
“是?！背蹯`道。
“那你又何必回來這一趟？”
“為了你。”初靈道，“因為你在這里?！?p> 聞言，初清雙眸微動。
“你既是不愿，我自不會勉強。”初靈道。她抬眼看了看天，然后從樹上躍下，道：“我要走了……”
“姐！”初清也從樹上跳下來，道，“我會去人間！”
“真的？！”初靈又驚又喜。
“真的?！背跚妩c點頭，“但我不會隨你去……”
初靈的笑容慢慢消失，疑惑道：“那你要去哪里？”
“我修行不及你，自然是去隨師父修煉?！?p> “你要去找高僧？”
“是。”
“也好?！背蹯`想了想，道，“高僧將佛珠留給你了，你跟在他身邊，我自然是放心的，比待在我身邊要好得多?！?p> “如果可以，我倒一直想待在姐姐身邊?！背跚宓溃爸皇墙憬惚揪褪墙韫柿粼陬櫦?，顧家也不是大富大貴之家，多養(yǎng)你一人尚且可以，若是再多了我，怕是難以揭鍋了……”
“你說得對啊！我怎么沒想到這一點？”初靈蹙眉沉思。她一心只想讓初清跟著自己，卻是沒有想過離開日月湖之后該如何安置他。等等，他怎么知道自己留在顧家？
初靈瞇著眼看著初清，明白他是通過湖面留意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心中有一股暖氣，但仍是故作生氣，道：“還真是沒白疼你！”
初清連忙賠笑，上前拉著她的衣袖，道：“姐姐，天快要亮了，你還回去？”
經(jīng)他提醒，初靈才覺自己出來已經(jīng)很久了。她正要走時，又立馬停了下來，走到初清面前。
“怎么了？”初清問。
初靈看著他，伸手張開，掌心便多了兩塊玉佩，形如蓮葉。她拿起其中一塊交給初清，道：“這蓮葉佩給你?！闭f著，她拉起初清的手，將蓮葉佩放在他的掌心，再拿開時蓮葉佩已然消失不見。
“這怎么？”初清驚道。
初靈也不忙解釋，將另一塊玉佩握緊，在攤開手心時，蓮葉佩也消失了。她這才解釋道：“這兩塊蓮葉佩互相牽引，我們當中若有一人出事，其中一人便會有所感應(yīng)。你離開以后，我也不用擔心找不到你了?！?p> “原來是怕找不到我。”初清笑道。
初靈輕輕嘆了口氣，她還沒有想過會和初清分開，真正的分開。明明是自己執(zhí)意讓他離開日月湖的，如今卻又怎么舍不得了呢？
她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擁著他，毫無征兆的。
初清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整個人瞬間緊繃起來?！敖憬?？”初清不解地喚了一聲。
“阿清，”初靈放開他，笑著看了看他，又輕輕地捏了他的右臉頰，道，“好好修煉！”
說罷，她便遁了身形。
遠遠地，她看見初清還愣在那里，一動也不動。
她走得決絕，是怕怕稍一猶豫，便會舍不得。即使出了日月湖，初靈仍然一路想著初清以后會如何。曾經(jīng)兩人在日月湖的時光一幕幕涌現(xiàn)出來，愈想愈加覺得難過。
這是初靈第一次體會分別。她覺得這種滋味很不好受，鼻子會酸，眼睛會紅……
但，她不得不習慣。
她想得太認真，回過神來時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亮了，自己也不知不覺走到了白水鎮(zhèn)，于是趕忙回到顧家。剛進到院子里，初靈便聽到屋里傳來了說話聲，連忙停了下來。
是顧婆婆和一個陌生女子的聲音。
“你到哪里去了？”
初靈忽然聽到身后傳來顧陌的聲音，語中還帶著幾分怒氣。初靈蹙眉，一邊想著如何解釋，一邊轉(zhuǎn)身。
顧陌就站在院門口，一派嚴肅。他走到初靈面前，初靈感到一股冷意。
“這一大早便不見你人影，為何不打聲招呼？”顧陌生氣地問。
“我……我只是出來轉(zhuǎn)轉(zhuǎn)，不小心迷了路……”初靈低下頭解釋道。
“我以為……”顧陌稍感意外，卻欲言又止。
“你以為什么？”她心虛得緊，不敢抬頭看他。
“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顧陌說得聲音越來越小。
“怎么可能呢？”初靈試著瞥了他一眼，見他沒有剛才那般嚴肅，這才放下心來。她輕咳一聲，道：“我答應(yīng)你的事情還沒做到呢，是不會離開的。你放心……”
顧陌輕輕嘆了嘆氣，也不再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
就在方才看到初靈的那一刻，顧陌忽然確認了一件事情。
“進去吧?！鳖櫮暗?。
“家里好像來了客人?！背蹯`提醒道。
“是嗎？”顧陌看向屋內(nèi)，卻是看見祖母在和別人說話。
顧婆婆和那人說著什么，朝院中看了看，看見了顧陌和初靈，忙朝另一女子道：“他們回來了?！闭f著，便走出屋子。
初靈和顧陌見狀，連忙加快腳步走過去。
“丫頭啊，你去哪兒了？”顧婆婆一把拉著初靈的手問道。
“祖母，她就是迷路了，沒事兒。”顧陌解釋著。
“怎么會迷路呢？”顧婆婆茫然問道。隨即又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p> 初靈尷尬地笑笑。
“顧大哥，你回來了！”屋內(nèi)響起了女子的聲音。
初靈朝屋內(nèi)看去，只見一女子挽著袖子站在門口，身材嬌小，著素衣；梳著兩條麻花辮，面容姣好。
女子笑得很是溫婉，楚楚動人。
“她是誰？”初靈好奇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