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皇后與榮貴妃二人情況尚好,便也不多著急,只是陪在一邊而已。
不一會兒看見付大人神清氣爽的從慈寧宮主殿走出來,站在院子里找了個墻角坐下,也不知從哪里弄來了一碗蓮子羹,喝的津津有味。
我好了傷疤忘了疼,找抽一般的問道:“這是皇上賞您的?”
“我自己去太后廚房拿了碗?!备洞笕艘贿吅纫贿叺溃骸斑@本是太后夜間喝了消食用的,太后現下多半是醒不了了,放在那兒太可惜?!?p> 我接不上話,付大人還抬頭看了我一眼:“娘娘不瞞您說,我找廚房的本事可是一絕,娘娘想不想學?”
“不想,不用,不必了?!蔽疫B忙跟躲瘟神一樣從他身邊溜開,就怕身上又有點什么東西被他順手拿走了。
我進了慈寧宮內,便看見皇上唉聲嘆氣的從里頭出來,連太上奶奶都被人抬著去佛堂念經了?;屎髱е鴺s貴妃與皇上行了禮,榮貴妃道了聲:“但聽皇上安排。”皇上點了點頭,便也賜了座,一時間再也無話。
等日落將近時,見林太醫(yī)匆匆從外頭進來,報了皇上兩聲,說付大人所言基本屬實,毒藥來自于《問藥古方》,與百花膏相同,并沒有任何對癥的方子。翻遍了醫(yī)書,至多也只能盡力試一試。唯一安慰皇上的,便是皇后若是仔細調養(yǎng),林太醫(yī)有八九分的把握產下孩子。
“另外……”林太醫(yī)對皇上道:“宮內的愉嬪、玉貴人、如妃。這些年輕但無子的,多半是受了些影響,以后也可以慢慢調養(yǎng)過來。”
“那昭貴妃呢?”皇上蹙眉道。
“昭貴妃本來還可以再有子息,只是生公主時身體本就有損,后來漸漸年長,也不好調和?!绷痔t(yī)道:“微臣仔細查過了,那些方子主要針對的愉嬪與如妃這兩位,其余的只是隨便看顧一些,便不大管的過來了。”
我思索道:“愉嬪乃博爾濟吉特氏,如妃郭絡羅氏,到底是豪門顯赫才會對其有威脅?!?p> 言及此處,我突然想到:“純嬪是赫舍里氏,可受到了什么影響?”
“微臣查了太醫(yī)院檔案,純嬪也服了藥,但到底生下了阿哥?!绷痔t(yī)道:“醫(yī)藥一物是否有勇本就因人而異,因此未受影響也未可知?!?p> 皇上點頭道:“純嬪乃赫舍里旁支中的旁支,并不算嫡系,母家也不是很喜歡她。”
皇上說罷,讓林太醫(yī)下去給太后診治,林太醫(yī)對皇上叮囑了一句萬望圣上注意身體,切莫傷心過度,皇上明白其中深意便讓他走了。
我陪皇上坐了一會兒,只見藥也罷人也罷往里頭進進出出,滿宮的妃嬪都跪在地上祈福,太妃們也坐在椅子上main候著?;噬现回W院戎?,時不時抬頭看看外頭的天色。
月亮升了,房間內的燈火掌了起來,只看林太醫(yī)皺著眉頭往外走了幾次,帶進去也不知是些什么東西。宮里隱隱約約傳來哭聲,不大,很小,是微微的啜泣。
除太醫(yī)外,所有閑雜人等都被屏退在了暖閣外頭,我看見莊貴人一個人坐在角落里,抱著膝蓋,也不說話只是低著頭,倒也沒有誰怪她。
再過了一會兒,蠟燭也就滴了那么一小會兒,還沒積成淚液,就看見昭貴妃匆匆忙忙的進來。
“招了。”昭貴妃輕輕說了一聲。
皇上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毒是先宏下的?!?p> “臺面上的事情都是先宏做的?!闭奄F妃道:“我為了讓他招快一些,跟他擔保留住瓜爾佳氏十歲以下的男兒,留個根脈,皇上不要怪罪?!?p> “不怪,可以。”皇上點點頭。
“那臺面后的人呢?”我問道。
昭貴妃看著皇上,微微垂下了眼睛:“皇上莫要動怒?!?p> “不動怒?!被噬系溃骸澳阏f?!?p> “先宏說,廉、昱二位郡王一同找到他的,具體到底誰為主使,就等再查探了?!闭奄F妃道。
“好?!被噬陷p輕應了一聲,揮手讓昭貴妃賜座休息了。
宮內更加安靜,連哭泣的聲音都小了,我甚至能聽見燭火的噼啪聲。
等蠟燭積起了淚液,我看見林太醫(yī)帶著所有的徒弟們走了出來,對皇上叩首下拜,道了一聲:“臣萬死!”
他說完,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宮內有人開始隱隱的抽泣,但還是忍住了,大家忍不住將目光凝聚在林太醫(yī)和皇上這里,皇上的臉側有一盞燭火,搖曳著或明或暗的光。
“無妨?!被噬隙读硕杜圩樱玖似饋恚骸半奕タ纯搭~娘?!?p> 他剛站起來,走了兩步,似乎想起來什么似的回頭,問了一句:“該在的人都在吧。”
“都在。”皇后開口,慎親王也回應。
“哦,傳旨吧?!被噬宵c點頭:“瓜爾佳氏不論男女滿門抄斬,瓜爾佳先宏凌遲,十歲以下幼童遠配邊疆。
“三阿哥延忞欺君罔上,革出宗籍,圈禁宗人府永不得釋。其所有宮人、侍從、教導其的師父處斬。
“榮貴妃教子無方,雖無教唆之過,亦有牽連之責,與莊貴人同貶為宮人,禁于延禧宮,非召不得出?!?p> 家人、妻子、兒子。
通通發(fā)落了。
皇上說罷,無人敢應,只有榮貴妃輕輕一拜:“瓜爾佳氏玉華,領旨謝恩?!?p> 皇上轉過頭,看向了莊貴人,莊貴人還是坐在角落里一動不動,我只看她眼淚把袖子浸濕了,卻沒聽到一點聲音。
皇上看向我與昭貴妃道:“太后發(fā)喪,昭貴妃去辦。太后生前不喜奢華,死后從簡,可明白。”
“明白?!闭奄F妃應道。
皇上沒再說話,甚至沒有嘆氣,連表情都是寧和的。
他只是重復說了一句:“我去再看看額娘。”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朕”。
他往暖閣走的時候,路過了我身邊,火光燈影里,他轉頭看了我一眼。不知是否是我恍惚錯覺,總覺得他眼中含著霧氣,鬢邊已經斑白,像是一只傷痕累累老邁的雄獅。
他站在我身邊,也不再似以前的熱切,冷冷的,疏離的,不再是一個笑意吟吟,每日見自己妻妾嬉鬧縱容的丈夫,而像一個孤獨的君王。
“瑾嬪?!彼麤]有喚我名字,喊得是我名號:“你知道為什么自古以來,皇帝都是孤家寡人嗎?”
這個問題我沒有回答,也無法回答。
他說完,直徑走進了暖閣,再沒有回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