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著老公的面，陸曼容一張臉青一陣白一陣，羞愧不已，恨不得立刻找條地縫，化作一縷輕煙，攸地鉆了進去。
聽了葉太太這一番暗示，陸曼容想起進藏往返路上，老葉的音容笑貌，頓時感到好像吞進了一只蒼蠅那樣，五臟六腑都說不出的難受。她身不由己地抬起左手，用手指頭輕輕抵住喉嚨，連續(xù)“呃，呃，呃”地打了幾個嗝。
葉太太明察秋毫，看到自己說出的話已經(jīng)發(fā)揮了作用，就又微笑著說：
“姑娘，我想我該走了。其實，作為女人，你應(yīng)該知道，你并不是除我之外，唯一一個坐上這輛帕薩特，和他一起翻山越嶺的女人。我不妨告訴你吧，當(dāng)年是他主動要求做絕育手術(shù)的，而我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完全可以接受這樣一個小手術(shù)。老葉可是未雨綢繆，深謀遠慮啊！”
說完，葉太太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徐徐離去了。
幾天后，周二和陸曼容各自領(lǐng)到一個墨綠色的本子。
這段摩托奇緣也正式壽終正寢了。
他們沒有大吵大鬧，沒有惡言惡語，更沒有拳腳相向。只是像曾經(jīng)的同桌，熟悉彼此的氣息，偶爾越過了楚河漢界，鬧鬧小別扭，彼此甩一甩頭，瞪一瞪眼，一切就都過去了。下個學(xué)期，不知道坐在身旁的，又將會是世上哪位有緣之人。
見過了滄海高山，見過了大漠雄關(guān)，見過了旅途中那些慘遭橫禍的畫面，他們云淡風(fēng)輕，沒有為柴米油鹽雞毛蒜皮，爭得面紅耳赤。
那天，他們領(lǐng)到離婚證后，相視一笑，竟然像一對過家家的小學(xué)生那樣，手拉著手走出辦公大樓，讓曾經(jīng)口苦婆心勸說他們，要好好珍惜家庭生活的工作人員目瞪口呆。
走在綠樹婆娑的人行道上，陸曼容突然拎著周二的耳朵說：
“喂，我說周調(diào)隆，不如下午我們再去爬一次分手山吧？今晚，我就坐夜班車走了?！?p> 周二吸著紅塔山，咧咧嘴說：“傻丫頭，我看了十年的地圖，從來就沒看過哪個地方，有一座山叫做分手山?！?p> 陸曼容伸出食指，輕輕戳著周二的額頭：“你都三十四歲了，還是這么一根筋，連這個都不懂！現(xiàn)在距離我們路程最短最短的那座山，就叫做分手山呀，知道了吧？只不過那不是別人的分手山，是我們倆的分手山?？熳甙?，也許從此以后，從此以后……也許已沒有以后了?！?p> 周二喃喃說道：“有，很好，很開心；沒有，很好，很開心。”
“周調(diào)隆，你在咕咕噥噥什么呀？”陸曼容蹙蹙眉說，“是不是又在念‘唵嘛呢叭咪吽’？還是念‘自天佑之，吉無不利’？”
周二搪塞說：“哦，沒有，沒有啊?！?p> 陸曼容仰起頭甩甩齊肩短發(fā)，又用雙手從額頭向腦后捋了兩遍：“誒，周調(diào)隆，乖乖，你一定要答應(yīng)我，要好好聽我的話，知道嗎？”
“又怎么啦？”
“我走了以后，你馬上立即重新找個女人，生個孩子。等將來孩子長大了，你就帶著他（她）來讓我瞧瞧，是不是長得跟你一模一樣，是不是……嗯，嗯……”陸曼容抽了抽鼻子，抬起手抹抹眼眶里正在打轉(zhuǎn)的淚水，“是不是也喜歡，哼哼……喜歡兩個輪子，喜歡……”
陸曼容說不下去了，她轉(zhuǎn)過身去哇的一聲，稀里嘩啦地痛哭起來。
周二站在旁邊也是抽抽噎噎，男子有淚在輕彈。
擦干淚痕，兩人在路邊一家小店，吃了一碗面條后，周二就按照陸曼容的要求，把摩托車開到十多公里外，一座海拔只有一百多米的小山。這座小山，周二小時候就已經(jīng)來過無數(shù)次了，熟悉每條山路，每個角落。
兩個領(lǐng)了離婚證的人，又一次手拉著手，在山路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走走停停，又哭又笑，眼睛里有著太多太多的不舍。
但是，他們再也無法回到過去了，無法回到國道邊那個初相識的下午，無法回到相依相伴的摩游時光。
那一切屬于驚喜，屬于年輕，屬于歡樂和夢想。
如今，他們夢醒了。
想到從此天各一方，今生今世也許再無相見之日，陸曼容走到一個偏僻的角落，突然伸出雙臂，緊緊地圈住周二的腰：“周調(diào)隆，再抱抱我，抱抱我吧……”
直到太陽開始偏西，他們才心事重重地離開了他們的分手山。
那天晚上，陸曼容乘坐十點的班車前往娘家。
周二仍然開著他的五本老A，拉著陸曼容和她的行李，將她送到上車地點。
一路上，他們都默默無言，沒有再說什么。
直到陸曼容登上汽車的那一刻，他們彼此才又輕輕地?fù)]了揮手臂，從此陌路天涯，各自為安。
當(dāng)汽車漸漸從周二的視線中消失，他身不由己地掏出手機，給陸曼容發(fā)了一條短信：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但是，周二已經(jīng)永遠收不到陸曼容的回復(f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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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里，如霞笑著說：“看不出，原來這位摩托騎士還喜歡李商隱哦。只是，青鳥到底有沒有去看她，你可是一點也不知道的。你和她那么‘相見時難別亦難’，怎么短信不說‘此情可待成追憶’？是不是從那以后，你就夜以繼日地‘一弦一柱思曼容’？”
周二說：“看看你，看看你！每次一說到詩啊詞啊什么的，你就來了精神，我就不明白了，當(dāng)初，你為什么不奮力一搏，考個中文系念一念、過過癮呢？”
如霞略微瞇起眼睛，像是在追憶著似水流年：
“那時候，是什么時候啊？哎，俱往矣！那可是上輩子的事情了。這輩子，我也就只能賣賣衣服，發(fā)發(fā)閑愁，再偶爾孤芳自賞一番，自以為是一個曾經(jīng)翻過幾本閑書的女人。也許要等到猴年閏臘月，我才能一點一點地，慢慢把自己修煉成為一個粗通文墨的偽文化人。前世那個中文系的夙愿，只好等著靜臨長大后，再替我去兌現(xiàn)吧。閑話不說了，你還沒有告訴我，你何苦要到這邊來開店呢？繼續(xù)在你老家干，有什么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