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毫無浪漫可言的邂逅并沒有讓程功亂了陣腳,他極其自然地松開那女人,就像撒開了老朋友的手,使頭示意對方“讓小穆送你回去?!毙∧率浅檀罄习宓乃緳C,此刻他等在外頭。這個住宅小區(qū)是程功的朋友開發(fā)的,買這套底商的時候,程功只是告訴老婆,去挑個底商,具體哪一套,馬美沒說,程功也沒必要知道。
家里房產(chǎn)逐漸多起來,馬美便像宿管大媽一樣,把所有房門鑰匙串成一環(huán)。有一次馬美拎著給男人看,她說再有一套房,這個環(huán)就滿了,程功不假思索回答老婆:就空一個,空一個挺好,物極必反,否極泰來,這是自然規(guī)律。別鬧個當(dāng)初怎么一把一把串上去,將來再怎么一把一把拆下來,那就頭比臉大了!
程功一語成讖,此時此刻,賢妻良母馬美大人正拆下第一把。
程功他們進(jìn)來時,馬美正雙手環(huán)抱于胸,若有所思地盯著地面,空有一孔的鑰匙環(huán)給她緊緊握著,鑰匙們發(fā)出細(xì)微地抖動聲。
馬美說不出話,眼睛瞪得圓圓的,這樣的場面她太熟悉,連男人那無波無瀾的表情都跟她想象的一模一樣??伤龔膩聿辉氲?,她想象中的那個“妖精二房”就是這個鬼樣,齊耳短發(fā),黑得像本地黑毛豬,怎一個農(nóng)字了得,皮膚寡白,仿佛剛剛刮了大白的墻皮,運動鞋搭配闊腿牛仔褲,頂好不過柜臺里的收銀員。
她就那么瞪著眼,戾氣惡氣還是悲傷的氣體,她分不清,也不想分,一轉(zhuǎn)眼充滿她狹小的腹腔,手里的鑰匙環(huán)“嘩啦”掉在了地上。
“不想過了?”良久,馬美問,眼淚框在眼眶,眼前翻騰著黃綠紅藍(lán)大小不一的圈圈。
“嫑瞎想,先回家?!背坦Ρ臼请p手插兜,因為要撿鑰匙,他不得不抽出手,撿之,然后一把一把端詳著,緊接著就要鎖門。
“脫光睡在一起才算不瞎想?”眼淚終于決堤,馬美抹了好幾回眼睛,總算看清丈夫這張惡心巴拉的面孔。
“你挑的這個底商,在這!我都……你說……忙得不知道……”程功沒接話題,煞有介事地環(huán)顧著房間。
“知道了你死也不能來了哇,你就能沒日沒夜鬼混了哇?”馬美的怒火終于燃起,一臉淚水即刻給烘干。
“怎么想要賣掉它,這兒的位置挺好的,將來前邊是幼兒園,這后邊是……”程功很精明,沒事人一樣伸出胳膊指給老婆看。他故意挑動她的軟肋,使本來理直氣壯的馬太太一下子底虛起來。
對于一個結(jié)了婚的女人來說,不能自給自足,本身就給掙錢養(yǎng)家的男人們在外鬼混增加了無可爭辯的砝碼,再不勤儉持家,那就等于親手為對方肅清障礙,親口祝愿他鬼混愉快。
這些男人們總感覺委屈的要命,在外辛苦忙碌,家里的箕帚妾、灶下婢不理解自己,但同樣是箕帚妾、灶下婢的別的女人,就可以。說來說去,他們只是貪戀新鮮的雌性給自己的神經(jīng)末梢?guī)淼拇碳ぃ@種刺激給大腦帶來的神仙般的亢奮和快感罷了。如果自己條件允許,保鮮期一過,再換一波,那是再好不過得了。
事實上,無論從堯舜二帝實行一夫多妻制的深遠(yuǎn)影響分析,還是從第一雙男女比武女人完敗時算起,女人就永遠(yuǎn)處于被動狀態(tài)。何況,如文學(xué)大家席慕容女士所說,世界本來就是矛盾體。我雖然拍你一巴掌,可我不也手疼嗎?事出有因,孰是孰非,怎么能說得清。
從程功進(jìn)門到現(xiàn)在,馬美只顧拆了對兒逼男人,而程功卻不慌不忙放低姿態(tài),以退為進(jìn),分分鐘碼好了絕地反擊的底牌。
她-一時沒法招架,反手拎包奪門而出。程功趕緊跟上,一腳跨上老婆的車,說來,程功其實沒想過不要這個家。
馬美不能任性的生著氣,畢竟任性是要資本的。她親愛的兄弟一個電話給她捅下的那個通天大窟窿她還不確定怎么補上。她只能暫時不說話,加大油門往家走。
“我的命在你手里,我還是抓住點好!”程功斜睨了母親一眼,伸手要抓拉手,不巧,路虎這款車是沒有拉手的,程功只好立著胳膊,拳頭死死抵著頂篷。
“娶了老婆當(dāng)成娘,二奶小三排成行!真不要臉!如果程晨是男孩兒,你都當(dāng)爺爺了?!瘪R美不甘心,忿忿然又一次開罵。
馬美講到這時,我還是一愣,非當(dāng)了爺爺才算丟人嗎?姥爺怎么就不算了呢?假使程晨的孩子叫豆豆,那有人說豆豆姥爺正在外邊鬼混,你們家人聽了也一樣臉上掛不住啊。不過,我沒說。
“誰編的?念起來順口!”程功情不自禁收回扶頂篷的那只手,一拍大腿?!跋嗦暯邕€差一位女單口,你去吧。”他轉(zhuǎn)臉看了一眼老婆,好像在征求她的意見,問她要不要去?!澳銈冞@些女人,麻將‘噼啦啪啦’聲都蓋不住那張嘴。我問你,你們女人如果看見別人嘴角有個飯粒,是不是非要上手撓一撓自己的,好像自己也粘了一樣?就是!女人就是感覺別人的事就是自己的,不給別人親自剖析解決清楚自己難受的不行。好像別人的難受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對,說到這,我跟你說啊,最好不要相信那些第一面見你就省略掉你的姓,疊著稱呼你的人。你當(dāng)成朋友掏心掏肺跟她傾訴,她轉(zhuǎn)身添枝加葉,潑墨潤色,最后把你變成了眾人的笑柄。”
馬美一句話沒搭,就到家了。
程功依舊拎著那一環(huán)沉甸甸的不動產(chǎn),扳著門扇等老婆進(jìn)去,他才進(jìn)來。
馬美進(jìn)門沒有掛起皮包,車鑰匙“啪”給丟在鞋柜上,也沒有等著李姨倒來的開水,徑直上了二樓臥室,一屁股歪在腳踏上嗚嗚咽咽哭起來,她男人坐在床邊。馬美又忘了,她其實是不怎么占理的一方。
她一邊淌眼抹淚,一邊念叨:從我踏進(jìn)你老程家的門,你媽你大就沒給過我一分錢,不給不說,你大哥你二哥搬進(jìn)磚房,大氣不敢出一口讓你媽你大也住一住,把兩個老鬼給我丟下,不是我一碟子一大碗伺候誰伺候了?我伺候老鬼不說,稀巴爛的爛土房子一住就是十來年,你媽你大咋不說給我也蓋上一套磚房。你開小賣部沒錢,你大嫂怕你借錢還不上,大晌午行了一群羊給你演戲,你不記得?后來不是我二姐給你借的?不是憑上我才有你今天,你憑誰????你大哥你二哥到現(xiàn)在還住的我的房,他伺候老人就有理了?老人是我一個人的?沒養(yǎng)他們?他們是喝涼水長大的?你現(xiàn)在順風(fēng)順?biāo)?,想把我一腳踢開了??。课覟檫@個家操勞多少,你看不見?”
看見看不見且不說,且說他壓根兒就沒聽見,她男人不知道甚時候就出去了。馬美氣焰升騰,正板起臉要下樓,程功又推門進(jìn)來,遞給老婆一杯大紅袍。
“沒你想得那么嚴(yán)重,就是喝醉了,老姜領(lǐng)來個女的,說我動他了,跟我要錢。你說,誰也知道我有錢,趁我喝醉了,訛我些兒錢,誰知道了?那種女的,專門用這種手段賺錢。再說,只有你才把我當(dāng)成……那些女人,能看上我……”
聽著聽著,馬美就喝起茶來。她信了,她就那么信了!
其實好多時候好多事,信,它就是真的,不信,它便是假的,就看你希望它是真的還是假的。
馬美也覺得男人不是那種人,在她看來,自己的這個男人是好人,他一肩扛起贍養(yǎng)四個老人的重任,他包容弟兄,照顧姐妹,連她自己的兄弟姐妹也包括在內(nèi)。任憑他們當(dāng)年怎么對他,他依然毫無保留地扶持他們,盡心盡力保護(hù)他們,所以,他是好人。好人是不干這種事的。
可這已經(jīng)是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