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雞毛(十九)
我只覺當頭一盆冷水,瞬間清醒了。不知道高一生要找我算的是哪一筆賬,忐忑的接了電話,諂媚的笑了聲,“高總,您最近好嗎?我們都很想您啊。”
高一生那邊語氣極其迫切,也不和我寒暄,單刀直入的說:“我這有個急事啊,冉總,我在香港約了個非常重要的人吃飯,有多重要呢,就是關系到我們公司的生死存亡??!可是我這邊又臨時有個非常重要的急事,有多重要呢,也關系到我們公司的生死存亡!所以只能請你先去陪這位客人吃飯,一定要拖住,拖到我趕回來?!?p> 他剛說到一半的時候,我就預感沒有好事發(fā)生,粗著嗓子說:“您看我這身體,怕是不能完成您的重任?!?p> “冉總啊,克服一下個人困難。那個......我給你1萬的預算,就當去好好吃一頓補補身體?!?p> 我兩眼無力的翻看著天棚,搜腸刮肚了一番,“個人困難我克服,可是香港啊......我的通行證過期了,您看,真不巧?!?p> 高一生那邊頓了一下,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聲音陡然降低,“冉總,這件事我本來想事成再和你溝通。多的先不說了,只要你今天能拖住那個人等到我來,我就能拿到天使輪的500萬資金,成立一家創(chuàng)業(yè)公司,做互聯(lián)網細分平臺的,讓你做資方代表管理新公司。咱們就能從二級市場試水去做PE了,怎么樣?你再看看通行證。”
我不禁端肅了神情,腦海中有一簇光一閃而過。我仍然對高一生說的話深刻質疑,可是試錯成本又并不大,事業(yè)已到了窮途末路,總覺得不妨一試。
我最后試探道:“高總,我信用卡沒有額度了,您看?”
高一生卻只是又叮囑了一句“務必拖住”,就掛了電話。隨后微信發(fā)來了飯店地址,以及1萬元錢。
箭在弦上,既然必須要做,就不再拖沓。
我收拾好隨身物品,卻發(fā)現(xiàn)李隆和我一起走出公司門。
我不解的問:“你不是說不去開網約車了嗎?”
李隆揚揚手里的信封,“高總讓我人肉快遞一份文件,給他送去香港?!?p> 高一生也在香港,事情的可信度似乎又得到了進一步的驗證,“那我到了給你發(fā)飯店定位,你送完就來找我吧,”我開玩笑的說,“1萬塊的大餐呢,我也吃不了那么多。”
趕到飯店時,天已經黑了,人還沒到,我看著飯店內的陳設,已經有點哆嗦,果然拿起菜單,隨便點了幾個菜,已經快要超過預算,我心里咬牙切齒的吐槽了高一生一遍,把酒店定位發(fā)給了李隆,希望他過來時能從外面帶瓶洋酒,好歹省一點錢。
被高一生約來的田總,精準到秒針的趕到飯店時,我正在擦鼻涕。
田總五十幾歲,長得很平常,一頭與年齡不符的黑發(fā)十分茂盛,戴著厚片的無框眼鏡,看起來度數(shù)不低,映照得眼睛大的滑稽。
我把手里的紙巾順勢往桌下一扔,笑著起身迎他坐在主位,他很是謙虛了一番還是坐在了主位旁邊,先掏紙巾擦了擦頭上的油汗。
我殷勤的給他倒茶,“田總儀表堂堂啊,常聽高總提起您,您二位怎么認識的???”
“嗯?”田總一愣,聲音有種質樸的憨厚,“我和高總不認識啊,還沒見過。不過那個高總給我打電話說,有個項目想和我碰個頭啊。”
“是是是,高總對您是慕名已久,一會兒見到了必然也是一見如故,二位可都是真性情的人。不過高總正趕過來,路上太塞車了,還得請您見諒。”我笑著移動到他旁邊——一個他無法擅自起身離開的位置。
他猶不自知,聽我這么說,也就安心的喝起茶來。我覷著他臉色問:“田總平時健身吧?”
他搖搖頭,“弄不來那玩意?!?p> “那是,像您這種成功人士,肯定都有獨特的喜好?!蔽艺~媚道。
這么直白的彩虹屁,讓他有點尷尬,卻再也不能無視我的問題,只好回答:“也沒啥,我沒啥特殊喜歡玩兒的,就偶爾釣個魚吧?!?p> 我發(fā)出個感嘆詞,“都說只有心中有溝壑的人,才能沉下心垂釣的。您都在哪釣魚呀?海釣嗎?”
“我不太來香港,內地不是很多水庫嘛,我就隨便釣釣?!?p> 我雙手合攏放在胸前,一臉求知欲的望著他,“釣魚入門是不是特別難,我一直想學,可惜沒人帶我入門,您今天可得不吝賜教。”
說來田總也是個實誠人,一來二去還真跟我聊上了釣魚的事,從魚竿、魚餌,到水庫的選擇,我右耳進左耳出,桌下的手機微信拼命催促高一生快點來。
過了八點,田總漸漸有點心不在焉起來,說話語速放緩,時不時抬起手腕看表,“冉總,我看今天就這樣吧,我其實還有別的事,我......”
我站起來叫了一聲“服務員”,又回頭朝田總不好意思的笑笑,“和您一席話,真是勝讀十年書。您不拿我當徒弟,可我心里拿您當師傅。我必須得給您敬杯酒,喝洋酒吧,您習慣喝什么牌子的?”
田總一愣,潛意識脫口回答了我最后的問題,“我不習慣喝洋酒?!闭f完又忙要解釋,可惜已經晚了。
我即時轉頭對服務員說:“麻煩給我們拿兩瓶茅臺吧。”
田總幾次站起來,都沒法越過我,只得半推半就的和我喝起來。
眼看又喝了一個多小時,田總接起一個電話后,再也忍不住了,死活要走。
我這邊高一生的微信也來了,告訴我只要拖住田總過了十點,他那邊就板上釘釘成事了!我忍不住心里冒出無數(shù)的fk,不靠譜的高一生又成功的把我忽悠了,哪有什么約見田總談項目,分明就是讓我拖住田總,好便于他行事。
直接告訴我,是怕我撂挑子不干嘛?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希望至少投資的事真的可以成功。無論怎樣我和高一生暫時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我站起來,擋了田總的去路,男女的優(yōu)劣勢再一次顯現(xiàn),他躍躍欲試了幾次,看來實在拉不下臉來推我。
我直接攥住一瓶茅臺,對同樣站著的田總委屈的說:“田總,您是對我有什么意見嗎?我話說的不對您指教我,我酒喝的不到位您直說,要是高總來了沒見到您,肯定認為是我沒陪好您。您先別急著走,再給我一次機會,看我給您表表誠意!”說完直接揚起酒瓶,對著瓶嘴喝起來。
田總起先有點懵,可是等了一會兒就鎮(zhèn)定下來,微信頻響,他看了臉色大變。我余光瞄著他轉身企圖從另一側翻出去,忙甩了酒瓶,大醉的向他這邊倒去,他本能的扶住我,“冉總,你這是......”
我是真的眩暈了,經不住這一倒一扶的顛簸,酒意一陣陣上涌。我借著酒醉雙手一揮,就聽田總驚呼道:“我的眼鏡!我的眼鏡掉了!”
我忙踉蹌著也俯身去找,嘴里叫著:“哎呀,真不好意思?!蹦_下悄悄勾著鏡片一用力,踩了個稀碎。
田總再也裝不來矜持,帶著酒意,半天才從桌子下摸出眼鏡,瞠目結舌,臉氣得像腫脹的河豚。我依稀仿佛還勸慰了他兩句,湊上去告訴他可以讓服務員拿著壞了的眼鏡幫忙出去再配一副,“您別急,我陪您......陪您在這等,嗝!”
斷片兒前我還在想,這田總十點前,鐵定是走不成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喉嚨痛的像在用刀片割,貼身的手機一直震動著,我恍然醒來,感到夜風涼薄的吹著臉頰,皮膚瑟縮出了一層雞皮疙瘩。
再回回神兒,發(fā)現(xiàn)整個人坐在地上,上半身倚靠著一副瘦骨嶙峋的脊背,對方突出的肩胛骨硌得我實在不舒服。
我一動,他就轉過身來,“冉總,您醒了?!蔽覐埩税胩熳欤虐l(fā)出一個嘶啞的聲音,“小李啊?!?p> 我掐著自己的喉嚨,略微坐直,“你怎么來了,這是哪???”
李隆低頭湊過來認真打量我,“您一點兒都不記得了嗎?”
我搖搖頭,聽李隆頗為無奈的說:“我去飯店找您啊,您一步都走不了了,我只好背著您上出租車,可您又鬧起來,非要來太平山頂。哎,我剛才還以為,要和您在這吹一夜的山風呢?!?p> 我皺眉忙問:“你來找我是幾點啊?田總還在不在?”
李隆突然神色詭異起來,像是極力在忍笑,“您真不記得了?我到的時候都十點多了,我一進去,您正抱著田總的頭吐呢,可技術了,一點沒濺自己身上。把那田總氣的都沒人樣了,眼睛通紅的,我都怕他突然中風了。然后......”
“然后怎么?”我追問。
李隆實在忍不住,噴笑出來,“然后服務員拿了毛巾要給他擦,他推開服務員的手,一把拽下假發(fā)扔在了地上,瞇著眼跌跌撞撞的往外走,誰也不敢和他說話。”
我腦補著當時的畫面,和李隆一起大笑起來,越想越笑,越笑越想,不知笑了多久,直到眼淚溢出眼角,我拿手背狠狠的抹了一把,咒罵了一聲:“這操蛋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