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慶樹僵在了原地,一張核桃皮一樣的臉上,表情異常難看。
這事情要是傳出去,他蘇慶樹的臉往哪擱?
他一輩子沒大聲說過話,沒有做過什么讓人戳脊梁骨的事情,這臨了分家,還分出仇怨來了。
都是這老太婆鬧的。
好好的家硬是給鬧散了。
這老太婆子,怎么就那么容不下老二一家呢?
當他看見王秀蓮慌里慌張的朝著屋里跑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猜出什么了。
可是就算是知道,也來不及了。
他一向是不管家中的紛爭,今天的事情就給他結(jié)結(jié)實實的打了一個巴掌。
王秀蓮做的是太過分了。
雖然他和老婆子一樣,對老大一家偏心,但都是親生的,也不至于做到這么絕情的份上。
蘇慶樹起身走到大門口,望了眼屋里,最后還是沒有進去,轉(zhuǎn)頭回了自己的屋。
屋里的王秀蓮連哭帶唱的罵開了,“混賬東西,這都敢搶了,天殺的,老蘇家怎么出了這么不孝的子孫啊……”
做戲做全套,王秀蓮在韓天順面前演了一出好戲。
只是這好戲最終是以這種局面收場。
日子有條不紊的過著,改革的浪潮還沒有席卷到這個閉塞的小山村。
農(nóng)民只允許出售自留地里的一些時令蔬菜,或者賣雞蛋賺些零花錢,貼補家用。
自從分家后,蘇微雨白天跟著褚云萍去上工,下午沒活了就出去挖草藥賣。
有時候還會下河去捉螺絲。
挖五六斤草藥能賣五毛錢,每天捉螺絲,能賣二毛錢。
賺的不多,從一角一分開始攢起來,半個多月也攢了兩塊多錢。
從早到晚的忙碌,白皙的臉龐被太陽嗮的有些黑了,但是蘇微雨就是閑不下來。
她抓緊一切可以賺錢的機會,常常為了賺一毛錢,要彎著腰在山里挖一兩個小時的草藥。
生活依然艱難,但是與大伯父一家順利的分了家之后,就算苦點,累點,為了這個家努力。
她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這天,一大早,韓天順接到了鄉(xiāng)里的電話,讓他去公社一趟。
原來鄉(xiāng)里知道了知青點的知青在街上救人受傷的事情,便讓韓天順來鄉(xiāng)里談談具體情況。
韓天順心里很激動,鄉(xiāng)里能找他親自談話,那是對他工作上的認可。
拿上一個寫著“上?!倍值暮谏岚?,騎著自行車便朝著大路上去了。
韓天順頂著日頭,騎了兩個多小時,滿頭大汗的敲開了鄉(xiāng)長辦公室的門。
屋里傳出一聲平淡有力的聲音,“進來?!?p> 韓天順咽了一口唾沫,推開了門,“遲鄉(xiāng)長,我來了?!?p> “哎呀,天順,你可來了?!?p> 遲永明面帶微笑,從辦公桌后面出來跟韓天順握手。
韓天順沒有想到,遲鄉(xiāng)長這么熱情,這心里一激動,也不會說啥了,只是嘿嘿的笑。
而后也伸出自己的老干巴手,跟遲永明的大手緊緊的握了握。
遲永明五十二歲,穿著一件藍色洗的有些發(fā)白的中山裝,個子很高,闊臉,大眼睛。
原是大灣村的村長,后來被調(diào)到了石堤鄉(xiāng)當鄉(xiāng)長。
“你來的正是時候,我們剛開完會,就在討論你們村那個救人的知青,叫什么來著?”
“沈逸寒?!?p> “哦,叫沈逸寒,是個好青年,他的情況你了解多少?”
遲永明給韓天順倒了一杯茶,而后看著韓天順坐下,他又回到了自己的辦公桌前面。
韓天順將提包放在大腿上,正了正色說道,“好像是個大城市的青年,是帝都來的,十六歲就到我們大灣村了,這后生是好青年,農(nóng)田機電,樣樣精通,真是少有啊,而且只有二十一歲。”
說起沈逸寒的好來,韓天順十個手指頭都數(shù)不過來。
這臉上都是自豪的神色,頓覺自己這臉上也有光。
那是他村里的城市青年,他又怎么能不驕傲呢?
遲永明點點頭,“不管是從什么地方來的,都是你們大灣村出來的優(yōu)秀青年,鄉(xiāng)里經(jīng)過研究,想要樹立他為典型,給廣大的后生青年一個學習的榜樣?!?p> 韓天順半天沒有緩過神來,他沒有想到,竟然給沈逸寒樹立成了一個典型?
這典型就是模范,是榮譽,是金錢都買不來的。
因為沈逸寒在大灣村勞動,所以,這個事情自然就交給了村長韓天順。
韓天順拿著鄉(xiāng)里給的表彰獎品,一臺小收音機,這個買要二十多塊呢。
足見鄉(xiāng)里對沈逸寒的事情的重視。
韓天順將收音機和文件裝進提包里,他便又騎車回到了大灣村。
這事情既然鄉(xiāng)里讓他盡快落實,所以他一回來,便將四個支委找到了村部開會。
將大概的事情說了一遍,之后便是表彰大會的具體工作了,他也都分派給各人去落實。
而韓天順在廣播里通知了今天晚上要在大灣村小學召開沈逸寒見義勇為的表彰大會。
這事情一傳十,十傳百的傳開了。
沈逸寒正在木板棚子里躺著,昨天晚上村里的人開著拖拉機從醫(yī)院將他接回來。
后來村長韓天順拎著東西來看他,一個尼龍絲袋子里面裝了兩個蘋果,四根香蕉,還有一袋麥乳精。
沈逸寒一開始并不想要,可是村長一直在強調(diào)說這東西是他代表村里慰問給他的,他做了好事,又受了傷,但是因為資金有限,也買不到什么好補品。
韓天順的話讓沈逸寒很感動,卻又心酸,現(xiàn)在很多村民連飯都吃不上,更別提吃什么水果了。
卻給他買了水果,樸實的村民讓沈逸寒內(nèi)心里感覺到了一股暖流。
自打他到了大灣村這么多年,別說能吃到蘋果了,就是見到那些從前他經(jīng)常吃的水果也是少之又少。
不是他沒有錢,而是有錢買不到。
想要吃,要到幾十公里外的鎮(zhèn)里去買。
這兩個紅蘋果和四根香蕉,自然就成了奢侈品了。
鮮紅的蘋果使這灰蒙蒙的棚子里,多了一些生機,屋里飄出一股淡淡的清香味道。
沈逸寒拿起蘋果聞了聞,真的很香,在這里吃的清湯寡水,水果他也幾年沒有吃了。
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他便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張黃色的發(fā)票,一雙燦若繁星的眸子盯著上面用黑色水筆寫的三個字,蘇微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