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毓實(shí)在太累,平素總是卯初就起,今日照樣卯初便自己醒來。只是還乏力疲倦,心中大事已處理大半,算來公事私事都不急。索性懶得懶一會,睡個(gè)回籠覺。心一寬,居然一口氣睡到午時(shí),腹中饑餓醒過來,才知道太子在書房等了一上午。匆匆洗漱完畢,趕到陸安泰書房。
陸安泰吃著茶,慢慢道:“雖然蘇府確是,不對。毓哥兒,你才智性格都太類似陛下,而今,因?yàn)槟且惠叺氖虑?,你記恨,對蘇二娘也沒好氣,我明白。但是,毓哥兒,想過么?你娘,也是吃了妊娠之苦,生產(chǎn)之痛,她是真的,不聰明,卻也是真的,沒想害你。你昨日這般大張旗鼓,傷了蘇府面子,還有你娘面子,便是為了穆姑娘,也不該?!逼拍覆幌材酥劣浐蓿兆幽芎眠^到哪里去?
陸毓昨日太過沖動(dòng),實(shí)際上還借了建平帝的風(fēng),大張旗鼓。做得也是有點(diǎn)過頭。
陸毓端坐,微微垂著頭,“爹這么說,是知道我派綠蠟與王氏參言的事了吧?”
陸安泰點(diǎn)頭。
陸毓嘆口氣,“爹,我不是要報(bào)復(fù)姨母和蘇文苑。自己沒本事管家,還對寡嫂用卑鄙手段,可不是我教的。為了一副頭面,咒罵幼年失怙的堂姐,也不是我教的啊?!?p> 陸安泰皺起眉頭,“此事休要再提,我亦不允許這般女郎踏入我陸家大門?!?p> “至于鴛鴦?dòng)衽濉标懾箍嘈?,“算來還是娘和表妹一人一半。爹,兒子不是沒慢慢疏遠(yuǎn)蘇文苑,是做了沒用啊?!?p> “我十歲就不讓娘玩笑,可八九年了,她還是一廂情愿,這么好的兒媳婦……我就不明白為何一定要定給我,給二弟不行么?對蘇家,我遇事推脫,盡量撇清,可,姨母她們還是一廂情愿,覺得我娘都喜歡我怎么能不喜歡呢……就算姨父有些察覺,也抵不過鴛鴦?dòng)衽灏???p> 陸安泰也有些煩惱,其實(shí)陸毓已經(jīng)表現(xiàn)得頗為明顯了,偏偏柯家……
“做成這樣都不明白。爹,娘敬愛你如天,你一句話,她便偃旗息鼓。因?yàn)樗X得該聽你的。可在我這,她會哭,會鬧,堵在上朝路上哭,會在,奉先殿哭,怪我不聽話,怪我讓蘇文苑等了這么多年,都成老姑娘了,她沒臉活……”陸毓憤憤不平,“便是上輩子我也是長大了便疏遠(yuǎn)了表妹,她死活不嫁拖倒是我的把她耽誤了?”
“就說玉佩吧,上輩子也是,我去南疆清點(diǎn)受降戰(zhàn)利品,出產(chǎn)的美玉,我給家人一人帶一塊回來,怎么就成定情信物了?”
陸毓心中一股子郁氣,若不是在陸安泰面前,只怕已經(jīng)站起來走了許多圈?!皩μK文苑,我自認(rèn)算對得起的……”
男人嘛,或多或少對自己的女人寬容些,蘇文苑無論如何,總是曾經(jīng)的妻子,這輩子便是決定不娶,也還留了五分情面。蘇家是女兒,沒明白開口前,陸毓更不能直接找上門去,說我不娶蘇文苑,把你們女兒管好不要纏著我。那簡直是撕破臉皮。
“這兩年我更加疏遠(yuǎn)蘇家,在姨父面前更明顯,便是知道鴛鴦?dòng)衽宓氖拢膊幌肼晱?,等往后我娶了云舒,她嫁了旁人,自己砸了也就罷了?!?p> “爹,為著我夸了小女孩幾句,就恨不得她死。為著一套頭面,就恨不得堂姐一輩子難過。娘以為的哪個(gè)溫柔善良蘇文苑從來就沒存在過。”還好頭腦是真的不好使,人又剛愎自用,上輩子打壓妃嬪手段也拙劣得很,被自己呵斥幾次,也就沒太過分。
“慢慢說,說不通。我也不能再等。爹,這次是表兄真的只把云舒當(dāng)孩子,若表兄是真的喜歡云舒……我……”陸毓慢慢吸一口氣,緩緩?fù)鲁鰜恚溃拔液退?,真的就不是兄弟了?!?p> “原本擔(dān)心云舒不受娘待見,才送到大姑姑哪里。怕她被人妒恨欺負(fù),才想緩和一段時(shí)間。可我現(xiàn)在想明白了,男人連自己妻子都保護(hù)不了,還有什么意思?!?p> “娘,還有蘇文苑,不下猛藥,她們不肯清醒。我只好下一貼猛藥了。爹爹勿要怪,我讓綠蠟去王氏面前多嘴。其實(shí)就是一句,女兒家金貴,沾不得邪祟。在她老家,女孩兒出嫁前都要鎖起來,怕聽到什么不好的言語,那是最容易成真的?!?p> 見陸安泰皺眉,陸毓微笑道:“若不是姨母和蘇文苑太過分,王氏如何會這般?上輩子更慘,說來,蘇文苑上輩子還真是借了我不少勢?!?p> “王氏心中氣痛,當(dāng)時(shí)不能說,后來不好說,郁結(jié)于心。再后來,蘇文苑做了皇后,為了女兒女婿更不能表露出來。不過幾年,王氏便百病纏身,眼看著不好了。偏偏,十一叔造反,蘇文梅的丈夫雖是文官,卻正好在陷落城池。王氏得知,當(dāng)時(shí)就發(fā)瘋了?!?p> 陸安泰長嘆,王氏,他年輕時(shí)也見過,那么驕傲活潑的女郎。守寡二十年,得這么個(gè)下場,說起來實(shí)在是令人唏噓。
“王氏覺得是自己連累了女兒,穿著命婦服跑到宮門大罵了蘇文苑一通,把蘇文苑碰倒靈牌卻推到堂妹身上,為了頭面咒罵堂姐守寡,沒男人自己雕鴛鴦,種種事情抖落出來。一把匕首就自己了抹脖子?!?p> “蘇文苑自然顏面掃地。蘇太君當(dāng)時(shí)還病著,一氣之下?lián)沃照纫驅(qū)m門。蘇侯素來敬愛兄嫂,也是輿情不容,回去就寫了一篇參皇后的帖子。大約也是自古以來第一篇國丈參皇后的奏折了。太后拉著我哭,皇后拉著我哭,皇后她娘還拉著我哭……又正是我出征前兩日……”
陸毓便是現(xiàn)在想起來,還郁悶得抓頭發(fā),“只得將此事壓下,蘇文苑交出金印,閉門思過。再后來……有太后撐腰的蘇文苑過得還很不錯(cuò),甚至很委屈,覺得小時(shí)候不懂事罷了?!钡蟮古_,陸毓暗示一下,蘇奉趕著又參了女兒一本,順理成章的廢后,跟著太后進(jìn)了泰陵。
這輩子,王氏終于提前鬧出來了。但范圍畢竟在蘇家內(nèi)部,沒鬧出門。再加上蘇文苑年紀(jì)還不大,說起來,還真是給了她還轉(zhuǎn)余地。
陸安泰看著兒子苦惱的臉,無話可說。停了一炷香的功夫,才點(diǎn)點(diǎn)頭,“罷了,我也不再多說。只是你娘,還有蘇奉哪里,他們可不知道上輩子的事情,只怕還是怪你的。尋個(gè)日子,好好找點(diǎn)理由,下個(gè)矮樁。莫讓親人離心?!?p> 陸毓也點(diǎn)頭,他早就不在乎別人,只是不愿陸安泰傷心罷了。怨氣這些日子已經(jīng)消了大半?!皟哼@便去給娘磕頭賠罪?!?p> “不要去。”陸安泰道,“丹娘哪里,更不能讓她覺得是你錯(cuò)了,要讓她覺得是她錯(cuò)了……”陸安泰說得有點(diǎn)艱難,“這么多年,也怪我,把她遷就得不明事理了。這件事你無須再管。毓哥兒,這些年來,外務(wù)大多在你肩上,也是我偷懶,連家事也未處理好……這些事,你就不要管了。”
柯妃自然是不高興的,擺好架勢要把兒子拉過去罵一頓,結(jié)果陸安泰把事情一攬,她便只能偃旗息鼓。心底自然是大不高興的,丈夫在一邊看著,也不好說其他的,板著臉把陳年舊事拉出來罵了幾句,咕噥著“苑姐兒都十六了?!?p> 陸氏父子不說話,她也接不下去,“哪個(gè)穆家姑娘,帶來我瞧瞧吧。我都沒見著,你先去讓陛下看了。”自然不能表示對陛下有任何不滿,全怪陸毓沒按正常程序,先給爹娘看。
陸毓自然無話,低頭賠罪。
“還有,你姨母哪里……”柯妃想了想,斜眼看了陸安泰一眼,還是開口,“雪娘疼你比疼樓哥兒還多些,你這樣可不厚道。你就真的不能娶苑姐兒么?穆姑娘那么小?!?p> 陸毓沒忍住笑。
陸安泰臉色十分不好了,以前妻子一心想要蘇文苑當(dāng)媳婦,他也并不反對??磧鹤硬辉敢?,不愿意就不愿意吧,也沒什么。但今日才見到妻子對此事的固執(zhí)。成親二十年,從來沒一件事是自己明說了不行,她還在堅(jiān)持的??梢娮约核篮螅懾拐媸潜粶I水和嘮叨淹沒,纏得無法。咳嗽一聲,“丹娘,我說了,我不愿蘇苑做我家媳婦。”
柯妃委屈的往丈夫身邊歪了歪,斜著身子道:“殿下,往年你也疼苑姐兒的呀。怎么現(xiàn)在突然……我知道,苑姐兒是不該罵人,那不是小孩子氣急了么,又沒真的使壞。這樣就覺得她不能母儀天下,那我呢,我比苑姐兒更笨?!?p> 陸安泰微微起身,盯著妻子,“十五六歲的姑娘,還是小孩子氣急了?若是蘇文苑出嫁前,文亭文橋罵她這輩子都……”到底不好說出口,嘆口氣,“丹娘,你還覺得文亭也是沒壞心?死了爹耀武揚(yáng)威,這是往人心里捅刀子。丹娘,若是我死了,別人罵你寡婦命,你還覺得沒關(guān)系么?”
柯妃聽到陸安泰說死,登時(shí)站起來,慌忙捂住他的嘴,“別亂說。”
陸安泰拉下柯妃手,“丹娘,我原是七八年前就該死了,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可這個(gè)家,是毓哥兒撐起來的。你記住了,而今家中是我做主,我不許蘇文苑進(jìn)陸家大門。我百年之后,家中是毓哥兒做主,記住,是毓哥兒做主。你須得夫死從子,所有事務(wù)聽從毓哥兒的。記住沒?”說到后來,頗有幾分嚴(yán)厲。
柯妃雖有點(diǎn)莫名其妙,但見丈夫已經(jīng)不高興了,只得連忙點(diǎn)頭。
陸安泰與她二十年夫妻,哪里看不明白。心中黯然,這些年也怪自己寵過頭了。心中暗暗記下,往后多與柯妃強(qiáng)調(diào)幾次,一定要講念頭給她打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