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奉如行尸走肉般,連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的房。
柯夫人見著丈夫失魂落魄的模樣也唬了一跳,急忙倒水洗臉,端茶漱口。心疼得罵下人:“一個個都嬌貴了吧,見著侯爺冷成這樣也沒人拿個披風?”
熱熱的面巾搭上臉,蘇奉猛的打個激靈,似乎活了過來。平靜的吩咐,“都退下?!?p> 看著人都退完了。蘇奉慢慢將面巾放回去,推開盆子。平靜得不同尋常,“雪娘,你坐好,我有事情要問你。”
柯夫人有些不安的坐下。心中還惦記著皇太孫的事,“是宮里傳消息了么?我說……”
蘇奉疲倦的揮揮手,“我問你,一年前,梅梅出嫁,嫂嫂交了管家權,你做什么手腳沒?”
柯夫人一愣,“那不是嫂嫂自己要交的么……”
蘇奉嘆口氣,“你有沒有讓人去嫂嫂面前說,丈夫都沒了,巴著管家權沒用之類的話?”眼看著柯夫人眼神閃避了一下,心中也不知是沉下還是“果然如此”的放松,不等柯夫人說話,又道:“我要查,自己承認的也就罷了……若是讓我查出來?!闭f著笑笑,“雪娘,你耍心眼,比不過我的。”
蘇奉的面色和語氣平靜溫柔,幾乎給人一種沒有怎么生氣的錯覺??路蛉艘е伦齑剑由目粗煞颉?p> 蘇奉笑笑,“我生氣了,你老實說吧?!?p> 柯夫人低著頭,輕聲道:“我哪里知道……或者,有人瞧著不過,也未可知。我可不曾對嫂嫂有什么不敬……”
蘇奉笑了:“誰看不過,看不過什么?”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也難怪,連我也以為,治家罷了,有規(guī)矩有銀子,不是多難,便是你差一些,慢慢教也就是了,我都做了十多年當家人,妻子卻沒管家權……是我不對?!笨路蛉诵闹幸蝗f個話想說,但也察覺丈夫不對勁,萬萬不敢在此時說什么“王氏交了就當甩手掌柜,不肯幫忙之類的話。”安靜的低下頭,還是心里發(fā)虛,仔細回想,自己派去的婆子,說話應該不過分吧。
蘇奉抹掉眼角的淚水?!澳阕屓私o嫂嫂說了什么?”
柯夫人躲閃道:“也沒說什么呀?!?p> 蘇奉不耐煩道:“你是打算一字一句的告訴我,還是我自己去查??卵?,我告訴你,只要我去查,必定驚動娘,不給你留半點情面。只要查到你與此事有關,我必定休了你。別拿太子妃說話,今日便是太子親臨,我也這么一句話?!?p> 柯夫人這才大吃一驚,微微顫顫的站起來,“蘇郎,你……”
蘇奉猛然暴跳如雷,“說!”
見柯夫人還要哭,氣得一腳踹翻凳子,大步便往外走去,“來人?!?p> “我說,我說?!笨路蛉藨峙缕拍高h勝丈夫。何況丈夫畢竟是自己人,總會原諒自己的?!耙荒昵?,梅梅出嫁,大嫂給的陪嫁比公中定得高三層?!?p> “那是我的意思。大哥為侯府戰(zhàn)死,我是撿了大哥的恩賜,梅梅出嫁,我和娘便按往常給她添三層,你有什么不滿?”蘇奉冷聲道。正因為如此,他始終認為自己是個知恩感德的人。
柯夫人怯生生的看了丈夫一眼,老實說她聽說多了三層,是有些心痛,但還不是主因。實在是當了十多年的侯夫人,一直沒管家權,出門都覺得自己矮了兩分。聽著王氏拿了這樣精品,那樣寶貝,心中的不滿便一并發(fā)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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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奉失魂落魄的走著,抬頭看到祠堂。怎么到這里來了?似乎是無意便走了過來,是爹和兄長的意思,還是自己的腳倒比頭腦清醒?
順理成章的令人打開大門,連墊子也沒用,便噗通一聲跪了下去。想哭,卻哭不出來,“我混賬啊?!边€記得那年大哥跪在這里,給自己打眼色。明明是自己打碎的花瓶……大哥揉著膝蓋,笑嘻嘻的,“爺爺留下的東西,誰打碎了誰得跪。三的骨頭還嫩呢。”
“大哥,我對不起你。怎么死的人不是我,若死的人是我……難怪娘要蘇家習文。習武有什么用啊,沒用的兒子不能上戰(zhàn)場,爭不了功名,能干的兒子又……大哥,大哥啊?!碧K奉哭得像個孩子。
“爹,爹,我把你的臉都丟光了。我沒臉,我沒臉?!?p> 不過是幾件頭面……
別說自己的位置是從大哥手上留下的,便是一般的家族。寡嫂給自己唯一的女兒多添幾件陪嫁,王氏是要臉面的人,有心給自己女兒多陪點,挑揀最好的東西……卻也沒超過老夫人定下的增額。丈夫為家族而亡,她守寡十多年為了什么,不就為了女兒么?便是算上這么多年的辛苦,也該吧?稍微有點腦袋的人,怎么都會在最后一下子做漂亮些。
可是,柯夫人心中氣惱非常,多年不管家的怨恨爆發(fā)。生怕王氏拿空了她的侯府。兩個老婆子假裝無意在王氏路過時,無意,沒看見,提點著王氏,一個寡婦,又沒兒子,拿著又有什么用呢,還不是給別人做事。讓人家侯夫人管才是正經(jīng),京城中都有人嘲笑了。哪有丈夫死了這么多年還抓著權不放的……
蘇奉全身都在發(fā)抖……
簡直不敢想象……
二十就沒了丈夫,守寡二十年的女人聽到這話是如何刺心?
青梅竹馬的恩愛夫婿,夫婿還是正經(jīng)嫡子,還是為這個家族而死--聽到這話是如何刺心?
弟媳婦出身不高能力不強,婆母勒令幫著管家二十年的女人,聽到這話……
若說是嫂嫂貪權不放也就罷了,若說嫂嫂拼命搜刮貪財無度也就罷了。縱然管家時眾口難調有小摩擦,畢竟辛苦這么多年沒出差錯。她又沒往自己腰包摟銀子,當差幾十年落得這么個下場——王氏就是抽自己兩耳光都是該。
還有女兒……
蘇奉嗚咽看著大哥靈牌,“大哥,當年我說要娶柯氏,你就該一刀殺了我,你殺了我,嫂嫂和梅梅就不用受這種委屈了。往年都是嫂嫂打理家事,柯氏只管教養(yǎng)女兒,弄些點心湯水,說些趣事,穿衣梳妝……苑姐兒年紀又不大,撒嬌耍賴,我只當可愛。哪只竟然是個這么自私混賬的東西。難怪和穆家大姑娘交好,都是,下賤!”
做爹的氣到罵自己女兒下賤,可見到什么地步。
當時還是王氏管家呢,柯夫人引起了王氏的憤怒,要監(jiān)察什么太容易了。家中的紅寶鳳凰銜珠頭面,是蘇文苑早就看上,等著及笄找蘇太君討要的。得知被王氏當做堂姐嫁妝……
氣的七竅生煙的蘇文苑在屋里跳著腳罵:“百顆紅寶哪,真敢要。烏鴉也敢肖想鳳凰?仗著死了爹倒耀武揚威了,也不怕折壽。這般貪圖好東西,仔細折了福氣,和她娘一般守寡一輩子……”
和她娘一般守寡一輩子。
蘇奉在大哥靈牌前打了自己一耳光又一耳光。難怪梅梅出嫁日王氏哭成那樣,哭得話都說不出來了。鬧又不能鬧,說又不能說,生怕壓了彩頭,苦水都自己吞了。難怪王氏病了一場,堅決的交了管家權……
柯夫人顯然早知道蘇文苑說過這話,聽到哆哆嗦嗦的下人匯報時,沒有驚訝,還幫著蘇文苑辯解,“苑姐兒喜歡那套頭面好久了,就等著及笄……盼了兩三年的東西,一下子沒了,還是被增添走的,心頭一下子想不過來。說話沒個輕重,其實孩子心是好的,也沒出去鬧……”
蘇奉想打她一耳光,可全身連打人的氣力都沒有了。反復只是一句話,“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娶柯氏,我不該讓柯氏教養(yǎng)女兒?!币詾闇厝嵘屏嫉钠拮悠鋵嵅⒉簧屏?,以為嬌俏懂事的孩子其實并不懂事。
一套頭面,一套再好的頭面,可以詛咒自己即將出嫁的堂姐守寡一輩子,自己到底是怎么生出這樣個女兒的?蘇家不是一向兄友弟恭,姊妹親和么?
蘇奉昏頭昏腦的爬在供桌前,說到底,都是自己不對。想著柯氏就指望這個女兒呢,想反正是女兒不是兒子,想反正女兒受太子妃喜愛,想著女兒往后是太孫嬪……
蘇奉猛然抬起頭來,太孫嬪,蘇文苑不是太孫嬪。
自己總是認為蘇文苑會嫁給皇太孫……除了太子妃的喜愛,還有……
蘇奉又一次發(fā)抖了,王氏刻薄尖銳的話語再度響起,“去問問你女兒的玉佩吧,不要臉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