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籌謀

　　封魄遣散了各營統(tǒng)領(lǐng)，屏退了左右護(hù)衛(wèi)和隨從，僅留赤妘和卓展一行人在這正廳之內(nèi)。

　　荀伯從外面關(guān)上了廳門，一時間屋內(nèi)的氣氛變得肅殺而鬼魅。

　　半晌的沉默后，封魄從四方椅上驀然起身，緩緩走到卓展面前，步履沉重卻果決，眼神炙熱而篤定：“卓展，我知道此事與你們無關(guān)，但出于貪心亦或私心，我還是想問一句，你是否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我當(dāng)然愿意！封大哥，就算你不說，我也定會鼎力相助?！弊空拐J(rèn)真凝望著封魄明亮的眼眸，一字一頓地說道。

　　與封魄相處的這段日子，卓展在各個方便都受到封魄諸多照顧，甚至府中的一些規(guī)矩和禮節(jié)都不必遵守，更能隨心所欲僭越舊制暢通無阻地查案。

　　在練功習(xí)武上，封魄對他和段飛的教導(dǎo)，已遠(yuǎn)遠(yuǎn)超出“指點(diǎn)”的范疇。在卓展心里，早已把封魄當(dāng)成了師父、兄長般的存在。因此在稱呼上，“封大哥”也自然而然地代替了“封將軍”。

　　蒙受杻陽府恩澤，助其解圍于情于理都是應(yīng)該的。

　　然而此時封魄自損身價的誠意懇求，還是如雷擊般打動了卓展。他暗暗發(fā)誓，務(wù)要傾盡所有救回赤樞，幫杻陽府?dāng)[脫這盤危局。

　　“封大哥，我也愿意?！倍物w一個箭步?jīng)_到封魄面前，堅(jiān)定地說道。

　　“那我也愿意啊……”壯子雖有小小的不情愿，但也連忙搶著說道，生怕落下自己。

　　“我們也是?！倍卧胶徒┭砸苍邳c(diǎn)頭。

　　“你們……”赤妘用那雙嬌小的手捂住了口鼻，眼眶一下紅了。

　　她自幼不缺玩伴，但卻從來沒有過什么真正的朋友。此時奔涌而來的情誼讓她一時間竟不知所措，心底有那么一個地方似乎特別潮濕溫暖。

　　“好！”封魄也很是動容，目光明爍地一一望向眾人，雖未言謝，但濃厚的謝意卻滿溢而出。

　　“封大哥，事不宜遲，我們現(xiàn)在就來做推演和部署?！?p>　　卓展打破了這須臾的溫情。因?yàn)樗?，多耽擱一分鐘，赤樞就多一分危險，杻陽府這邊的勝算也會式微。

　　眾人圍坐在桌案邊，封魄拿出一枚銀制管筒，擰開嵌寶銀帽，從中抽出一張獸皮，鋪展在桌面上。

　　這是一張杻陽山及周圍村城的地圖，雖不十分詳盡，但地形地貌山路水路都是精密準(zhǔn)確的。

　　“卓展，你可有什么想法？”封魄知道卓展總會有異于常人的觀點(diǎn)和想法，對他的見解很是期待。

　　卓展專注地看著地圖，半晌才抬起頭，略有思慮地問向封魄：“封大哥，如果信息能傳遞出去，周邊的封地可否會借兵相助？”

　　封魄思忖片刻，略顯為難地說道：“杻陽山北邊與中山接壤，南邊臨海。西邊封地的封主因地界之爭，與赤樞封主交惡多年。而東邊基山的封主向來圓融世故，從不多管閑事，最愛觀戰(zhàn)獲利，讓他出兵，哼，想都別想，不坐收漁利就不錯了?！?p>　　封魄頓了頓，手指向右滑動著：“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基山東邊的箕尾山，箕尾山和汸水一帶是赤樞封主四弟赤松的封地。但箕尾山距離杻陽山有一段距離，若是等大部隊(duì)趕來，恐怕來不及?！?p>　　“那箕尾山是否也有像我杻陽山這樣的飛探營？”卓展并未有一絲憂慮，依舊平靜地問道。

　　“這個都有的，南山九大封地都有自己的飛探營，只是人員構(gòu)成和建制略有不同而已?！狈馄抢浯鸬?。

　　“那就好辦了，”卓展一直繃著的臉隱隱露出了一絲笑容，“封大哥，若是想送信到箕尾山，可否辦的到？”

　　“府上獸房現(xiàn)有一只瞿如，是鹿項(xiàng)國用來回報獸盟壇主下落的，還沒飛回，但……”封魄眉頭緊鎖，面露難色。

　　“但……怎樣？”卓展焦急追問著。

　　“但這瞿如只認(rèn)得回鹿項(xiàng)國的路，要想讓它飛到箕尾山，得用瞿語重新定位。這……這府上一直以來都只是迎送瞿如，最多管一兩天的餐水，沒有人會用瞿語啊……”封魄額目光有些閃爍游移。

　　“呵呵，這個不用擔(dān)心，府上有人懂瞿語，還不是一般的懂呢?！弊空沟灰恍Γ苁巧衩?。

　　“誰??？快說啊，憋死了……”在一旁的壯子不耐煩地催促道。

　　“難道你們都忘了剛才飛探背上山的那個老翁嗎，信驛的掌事，常年跟瞿如打交道的行家啊?！弊空光徽f道。

　　眾人都恍然大悟地連連驚呼，不知是一時頭腦短路，還是緊張過頭不會思考了，居然將這近在眼前的人遺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封大哥，還煩請叫來一位書記兵，這信的內(nèi)容要這樣寫……”

　　封魄很快找來了老翁和書記兵，信的內(nèi)容也按卓展說的內(nèi)容撰寫完畢，是用新做的小竹簡寫的，更快捷更方便。

　　寫好的密簡卷起系好，便放入瞿如頸下的竹筒中，隨瞿如一同飛往箕尾山，傳遞這生死攸關(guān)的借兵信了。

　　段家兄妹、江雪言、壯子、赤妘等人在卓展籌備密簡時，便依封魄指示前往各營通知各大統(tǒng)領(lǐng)整肅軍隊(duì)、穿甲執(zhí)戈，做好應(yīng)戰(zhàn)準(zhǔn)備。

　　此時將軍府正廳只剩下卓展和封魄兩個人。

　　“下一步，我們就要出兵奪回青城了，只是青城四方城門已閉，攻打青城并非易事，起碼要花上幾天時間。”封魄手指敲擊著地圖上的青城，凝重說道。

　　青城是杻陽山山腳下的護(hù)衛(wèi)城，拿下青城就相當(dāng)于扼住了杻陽府的咽喉。從常規(guī)攻守戰(zhàn)略來講，奪取了青城就相當(dāng)于贏得了戰(zhàn)機(jī)。封魄得知武翰占領(lǐng)青城后很是焦急，一心思慮著要奪回來。

　　“萬萬不可?！弊空拱櫫税櫭?，搖頭說道。

　　“為何？”封魄很是不解，疑惑地看著卓展。

　　“武翰下山后，一邊占了青城，一邊又去擒拿赤樞封主，說明他并未將全部戰(zhàn)力留在青城。封大哥，就像你說的，攻下青城需要幾天時間，我們即便攻下了青城，我方兵士也已是疲累不堪，登時，武翰擒王的那支隊(duì)伍班師回攻，我們就會很被動?！弊空估潇o分析道。

　　“那該如何是好？”封魄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等?！弊空固ь^認(rèn)真凝視著封魄的眼睛，“我們現(xiàn)在失了封主，丟了青城，已是進(jìn)退維谷，唯一能做的就是等?！?p>　　“難道什么都不做，只是干等，等武翰攻山占領(lǐng)杻陽府？”心急如焚的封魄有些激動，質(zhì)問的聲音有點(diǎn)兒大。

　　“對，等武翰來找我們?！弊空箍隙ǖ溃拔浜矚⒘朔庵鳑]有一絲好處，因此他肯定會留著封主作為攻山的籌碼。只要我們按兵不動，他定會找我們做交易，到時候兩軍弭兵會談，便是救回封主的最好時機(jī)。”

　　封魄低頭沉思了片刻，微蹙的雙眉漸漸舒展開來，大手一揮，激昂說道：“那好，我現(xiàn)在就去調(diào)兵，讓各營即刻下山，候于山腳待命，待武翰傳信過來，便可隨時調(diào)遣?！?p>　　“還是不妥，”卓展憂慮地?fù)u了搖頭：“待武翰傳信過來，我們務(wù)必要拿到會談地點(diǎn)的定奪權(quán)，否則概不接洽?！?p>　　“哦，你有想法？”

　　卓展點(diǎn)了點(diǎn)頭：“武翰自詡熟悉杻陽山，且攻山心切，區(qū)區(qū)一個會談地點(diǎn)，不會思慮太多，為求速戰(zhàn)速決，定會同意。

　　這個會談地點(diǎn)我們得好好選選，不能是山腳，若武翰提前發(fā)動攻擊，我們下山的兵將就會堆在山路上無法動彈，到時候只能等著被武翰割人頭了。”

　　卓展盯著地圖，聚精會神考量著，突然眼前一亮，手指著半山腰處：“這里最合適不過。”

　　封魄順著卓展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里正是位于半山腰的一塊淺凹盆地，當(dāng)?shù)厝朔Q之為“睡龍地”。

　　這是杻陽山廣袤山區(qū)里隱藏著的為數(shù)不多的幾塊盆地中最大的一塊，地勢廣闊平坦，且有溪水相環(huán)，很適合屯兵駐營。

　　以這睡龍地為節(jié)點(diǎn)，下面的山路坡緩路寬，地勢和緩，而上面的山巔則是層巒疊嶂山重水復(fù)的艱險地帶，道路崎嶇，易守難攻。

　　一旦拿下這睡龍地一帶山水，搶先一步排兵布陣，便可反客為主，讓武翰的大部隊(duì)堆積在下方的山路上，無法動彈，卓展說的救回封主的舉動便不難實(shí)現(xiàn)。

　　若是兩相交戰(zhàn)，一旦占得上風(fēng)，便可一鼓而下，攻潰武翰的所有戰(zhàn)力。

　　封魄頃刻領(lǐng)會了卓展的意圖，贊許地看著眼前這個稚氣未脫的少年，對他的睿智與機(jī)敏心折首肯：

　　“好，好，太好了！你……你真是……卓展，你若成為任何君主的謀臣，都會讓四方膽寒?！?p>　　“封大哥，你過獎了，我也只是耍耍小聰明而已，若真是論起行兵打仗、治制維穩(wěn)，我哪里比得過你啊?！弊空孤牭竭@贊許之詞尷尬地笑笑，謙遜回避道。

　　“哎哎，你這人就是這樣，明明一身的才華，卻偏要刻意隱藏鋒芒，大可不必！”封魄爽朗地說道。

　　“怎么樣了，商量的有進(jìn)展了嗎？”

　　赤妘推門進(jìn)來，一臉憂容，后面還跟著段越、江雪言、段飛、壯子。

　　“多虧了卓展這個智囊，大有進(jìn)展啊，救回封主有勝算啦?！狈馄切老舱f道。

　　“哦？趕快說與我聽聽?！?p>　　赤妘聞言急忙跑了過來，讓封魄展開地圖，將排兵布陣情況一一說與她聽。

　　“喂，你們說我是不是長著一張讓人特信不過的臉??？”壯子黑著臉埋怨道。

　　“你又怎么了，是不是去傳信，人家統(tǒng)領(lǐng)不聽你的了？”卓展早已猜到壯子的際遇，調(diào)侃道。

　　“可不是咋的，就那個羽箭營統(tǒng)領(lǐng)，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架勢，搞的我把赤妘找來他才信。哎，沒想到走到哪里都是看臉的世界，沒救了……”

　　壯子憤恨地叨咕著，但吐完苦水的他倒輕松了不少。

　　卓展見壯子不再抱怨了，也不再理會他了，轉(zhuǎn)身喊住了江雪言：“雪言姐，我這邊有事拜托你和段越?！?p>　　段越?jīng)]有料到卓展會提她的名字，很是驚喜，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甜笑著走向卓展身邊。

　　然而卓展卻并沒有抬眼看她，而是繼續(xù)跟江雪言說道：“我需要絹絲上面的絲線，你們幫我拆些，越長越好，如果斷掉了，就打結(jié)接起來，長度盡量能達(dá)到從將軍府拉到望海臺這樣的距離?！?p>　　“好，我這就去找姜姑姑要絹絲，段越，走?！苯┭渣c(diǎn)了點(diǎn)頭，招呼著段越一起回住處拿絹絲了。

　　段越雖沒跟卓展搭上話，但依舊心花怒放，因?yàn)樽空剐枰?，哪怕只是這樣一點(diǎn)點(diǎn)小忙，卓展也沒有忘記她，說明他心里還是有她的。

　　段越又靠這種無休無止的少女式聯(lián)想，度過了一個愉快的晌午。

　　“對了，赤妘。”卓展扭頭招呼道。

　　“嗯？”附在桌案看地圖的赤妘應(yīng)聲抬起了頭，一雙天真的眼睛明凈如清溪。

　　卓展很喜歡赤妘這樣無邪、清澈的眼神，心中不禁生出一絲莫名的清爽，他淡淡一笑：“有事要你幫忙啊，你能不能讓僖娘準(zhǔn)備一些獸耳、獸毛、獸尾之類的？”

　　“你干嘛啊，cosplay?。俊币慌缘亩物w插嘴道。

　　“說正事呢，別鬧。這獸耳、獸尾我想別在頭上、身上……”

　　“不是吧……你這是想扮貓耳娘還是兔女郎?。孔空?，我認(rèn)識你這么多年，可不知道你有這癖好啊……”段飛驚恐地看著卓展，作出一副我好怕怕的表情。

　　“不僅我要扮，你也得扮上！”卓展無奈地白了段飛一眼。

　　“啊，為啥??？我可不好這一口，你要弄自己弄哈，要不你就找壯子……”段飛被嚇得不輕，瞪著眼睛像看怪物似的看著卓展。

　　“想什么呢，注意點(diǎn)自己的心理衛(wèi)生，虧你還是學(xué)生會主席呢，就這表率作用??？我是要咱倆都扮成獸人的士兵，到時候好潛過去救赤妘她大哥??！”卓展一臉嗔怒，很是無奈。

　　“你倆要去救我大哥？”赤妘愕然望向卓展。

　　封魄忙放下手中的地圖，厲聲駁斥道：“不行！你倆去太危險了，我兵營里有的是武藝高強(qiáng)的將士，琥珀、青金、黑曜功夫都不差，輪不到你倆去涉險。”

　　“封大哥，你聽我說完?！弊空棺叩椒馄巧磉叄岷诘难垌鴪?jiān)定地凝視著封魄。

　　“營中將士都是彼此相熟的，尤其是琥珀、青金、黑曜三位，本就是你的一級近身軍官，潛伏過去一眼便會被認(rèn)出。若真是如此，不僅營救行動無法成功，還會連累到赤樞封主的安全。

　　我和段飛是生面孔，軍中人不熟悉，若裝扮成獸人，只要避開武翰的眼睛，定不會引起懷疑，這是最佳方案。”

　　封魄沉吟片刻，長吁一口氣，猛然抬頭：“那好吧……但是你倆要跟我保證，一定要保住你們自己和封主的命，若是情勢不允許，萬萬不可硬來，回來便是?！?p>　　“你們……一定要多加小心……”赤妘想說謝謝，卻一時語塞沒有說出口，只是別別扭扭地說了一句“多加小心”。

　　卓展的行為讓赤妘很是感動，她看著眼前這個被她認(rèn)定為“摯友”的男孩，一種說不出的情緒在心中涌動，仿佛要將自己的心掏出來看看，看看是不是全都印上了他的名字。

　　“報——”一旗傳令兵飛身入院，半跪在廳門外，拱手遙報：“封將軍，半山處的先鋒營剛剛派人護(hù)送上來一名獸人軍官，說是武翰派來的傳信官，這是密信。”

　　傳令兵從懷中掏出一片龜甲片，雙手托起呈給封魄。

　　“來了?！弊空古c封魄相視一笑，一股熊熊斗志在胸中燃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