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青山：“賢弟說的極是。想必你也看出當今社會的矛盾了吧？”
楊凡道：“我自小在島上學醫(yī)練武，哪里有‘秀才不出門，盡知天下事’的本事？不過，遇到了師傅，他幫我打開另外的一只眼，讓我用心看到了萬事萬物的變化?！?p> 朱青山恭敬道：“你是說風清陽？”
楊凡點頭。
朱青山：“幫你開了什么眼？”
楊凡笑道：“太極變化眼，也叫心眼?！?p> 朱青山目不轉(zhuǎn)睛，身體前傾，興趣濃烈的追問道：“怎么開的，有什么功能，我可以看看嗎？”
楊凡哈哈一笑道：“你一下子問這么多，讓我怎么回答？”
朱青山識趣笑了起來，“我們這是閑聊，就依著你高興聊就行?！?p> 楊凡笑道：“你莫急，切聽我慢慢道來?！睏罘捕吮?，潤嘴清喉，不慌不忙的組織語言，“我和師傅相識于江湖，相處不過兩月有余，可他舉手投足間散發(fā)出的睿智卻讓我終身受益。他老人家童顏鶴發(fā)，精神矍鑠，料想他年輕時也定是一個俊秀人物，可他偏偏穿著樸素，甚至有些衣衫襤褸，風塵仆仆，這是在教育我，一個男人的魅力在于內(nèi)而不在于外；他談笑風生，和藹可親，和他相處，猶如春風拂面，讓人心寧，那些武學疑難，在他那里總能找到恰如其分的生活來做比方，引人入勝，讓我記憶猶新，使我事半功倍，這是在教育我，一個男人的學識在于內(nèi)涵而不在于辭藻；他不倚老賣老，全無架子，怕坐臟了凳坐車總挨邊，為照顧女子走路總靠外邊，那怕是先盛飯給他，他也會等大家一起才動筷，這是在教育我，一個人的優(yōu)秀不至于得到多少而是在于付出什么。更教我明白一個道理，一個人的涵養(yǎng)不是琴棋書畫上的高低，而是細節(jié)上的功夫?！?p> 朱青山感嘆道：“真沒想到，楊凡的洞察力竟有如此細致?！?p> 楊凡嘿嘿一笑，接著道：“言歸正傳，說回主題，你便會知道我為何有這樣的洞察力。那日臨別前，師傅河邊授藝，護我升級，助我入門，也是在那日傳我道教，讓我看待事物時多了一雙眼睛。我依昔記得那天師傅說的話，他說：‘萬事萬物，有始必有終，有陰必有陽，有來必有往，有得必有失，猶如太極八卦，運轉(zhuǎn)不息，交替不止。世人以善為善，不知惡為何成惡，世人以惡為惡，卻不知善為何是善，終究是肉眼凡胎，不能得窺大道?！谑俏揖蛦柫耍骸畮煾?！那有沒有比肉眼凡胎更好的眼睛?。俊瘞煾荡穑骸匀皇怯械?，佛門還根據(jù)功能不同將其分成了好幾種，什么佛眼、慧眼、法眼、光明眼……道教也有，卻沒佛門分的那么細致，只不過佛門有的其實道門都有，道教把這些都統(tǒng)稱為太極眼?！?p> 朱青山：“這些東西，書上確有記載?！?p> 楊凡笑道：“師傅之所以是師傅，自然是有書本上沒有的知識?！?p> 朱青山：“那是自然。不知風老前輩后面說了什么？”
楊凡道：“正當我聽的聚精會神之時，師傅突然兩級反轉(zhuǎn)道：‘其實不管是佛還是道，說的這么玄乎都是為了渲染宗教氛圍，不足為據(jù)，更不足為信。’我當時就奇道：‘師傅是說這些都是假的？’”說到這里楊凡賣起了關(guān)子，趁機喝起了茶。
朱青山也很上道，“然后呢？”
楊凡：“師傅搖搖頭，說道：‘都是真的，假的只是稱呼。我雖是一個牛鼻子老道，但與和尚走的近，于佛意佛理也有一定的研究，我發(fā)現(xiàn)啊，不管是太極眼還是佛眼，歸根結(jié)底，都是一種眼?！颐枺骸裁囱郏俊瘞煾敌Φ溃骸切难??！?p> 朱青山自言自語道：“心眼？”
楊凡點頭，接著道：“不錯，是心眼?！?p> 朱青山：“心眼就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嗎？”
楊凡笑道：“我當時也是這樣問師傅的，師傅斬釘截鐵道：‘能。開了心眼，既通古今，也辯善惡，既觀千里，也查秋毫?！覇柕溃骸嬗羞@么神奇？’師傅笑道：‘世人本無法，唯人多用心。為什么秀才不出門，盡知天下事？是因為他博古通今，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所以才能推算千里之外的事件；為什么仵作可以化腐朽為神奇，讓白骨吐實情？是因為他察言觀色，了解人性，了解欲望，所以才能讓不能說話的東西說話?！?p> 朱青山深吸一口氣，問道：“師傅可說過怎么開心眼？”
楊凡笑道：“你的所奇，正是我當時所問，師傅當時說：‘開心眼，簡單的回答自然是留心。但事實上那有那么簡單，留心只是留心眼，不等于開心眼。怎么開呢？總結(jié)起來就三點：多讀書、多思考、多反省。心眼裝的再滿，腦子如果是空的，那樣的人，只會盯著別人的愚蠢自做小聰明。圣人說：吾日三省吾身。由此可見，圣人也明白開心眼的關(guān)鍵所在。開是一種狀態(tài)，是不言不語且空杯的狀態(tài)，它是一種接納，不是一種同化。你是海，便知所有的江河都會向你而淌；你是江，便會隨波逐流身不由己；你是塘，便會依天時聚散任人釣弄；你是井，便只能坐井觀天夜郎自大。你的思想境界和胸懷，決定了你心眼的大小，更決定了你所看到事物的大小。留著心眼看人生百態(tài)，你就會成為一面鏡子，照的見別人的欲望和貪婪。君子便是鏡子，他們有看透欲望的眼，所以他們不合群，而且總?cè)菀渍兄聻牡?，為什么呢？因為他們是鏡子啊，小人通過鏡子看到丑陋，相形見拙下自然想砸掉鏡子，常人看到鏡子覺得自己粗鄙，自然對君子敬而遠之。君子和而不群，水至清則無魚，都有這個意味在里面。君子所少，古往今來，總還是有一些的，圣人就很少了，為什么呢？他們既查人心，又通古今，怎么可能沒心眼？你說是不是？他們自然有心眼，只是他們不會對平常人說心里話了，他們用自己的行為改變周圍人，用自己的文字去引導后人，看到身邊的你逛青樓卻不會義憤填膺，看到親友好吃懶做也不會絮絮叨叨，他們既開心眼，更通人性?！?p> 朱青山：“當真是……嘆為觀止，回味無窮啊?！?p> 楊凡笑道：“更無窮的在后面呢?！?p> 朱青山親自替楊凡滿上茶，催促道：“快說，快于我說說?！?p> 楊凡道：“師傅突然問我：‘你可知我為何下山？’我搖頭道：‘說你撞見了江湖陰謀總顯得不夠份量?！瘞煾敌Φ溃骸驗樯较罗r(nóng)夫們的田地少了，山中逃稅的獵戶多了；因為農(nóng)夫的兒子被豪強打死了，衙門的父母官卻判了他家三頭牛；因為山下富戶的供奉多了，貧民上山的次數(shù)卻少了?！?p> 朱青山目瞪口呆，“這……說明什么？”
楊凡笑道：“說明政法不明，稅法不正，百姓積弱，天下積苦?！?p> 朱青山：“這是你當時就想到的？”
楊凡點點頭。
朱青山：“怪不得你是他弟子，他是你師傅?！?p> 楊凡笑道：“師傅看出了利弊，所以在用自己的方式改變國家，那篇雕刻于玉門關(guān)的武學圣經(jīng)，就是師傅他老人家臨死前給這個國家下的一味猛藥。它的作用是：振興底層貧民，鞭策中層貴族。你就等著吧，下一個十年，人才將不斷涌現(xiàn)，使這個江湖精彩絕倫。到時候，你如果不上進，不適應新政，上進的勢頭就會把你壓下來?！?p> 朱青山端著茶，一言不發(fā)，兀自舉杯，一飲而盡。
楊凡道：“兄長！賢弟對你說這些，希望對你有益?！?p> 朱青山笑道：“怎會無益，簡直是受益匪淺，受用無窮啊?！?p> 楊凡：“那賢弟就告辭了?！?p> 朱青山笑道：“那哥哥送送你吧?！?p> 楊凡笑道：“不必了，師傅對我說了這些后，我三天都沉默寡言，你確定你不安靜沉淀一下？”
朱青山：“那哥哥無禮了，賢弟走好！”
今日的楊凡看似在家長里短，緬懷先師，實則上是借花獻佛，為民祈富。雖不知能不能求仁得仁，但說者只為求義。
屏風后無聲無息走出一老奴，不是閣老又是誰？
閣老看著朱青山，朱青山望向門口。
朱青山突然開口問道：“你說開心眼這事是真的嗎？”
閣老認真道：“依老奴看，觀點是對的，這方法應該也沒錯?；盍艘惠呑?，見過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現(xiàn)在臨老了，看到有些人我卻能猜出他們后面的人生軌跡，你說這不就是可以看未來嗎？而我之所以可以推斷別人的未來，不就是歲月幫我積累的見識、閱歷嗎，這不正符合風前輩的心眼學嗎？”
朱青山笑道：“怪不得明明倚重信任你和陳書生，有時候偏偏會不喜歡你們，聽了剛才的言論啊，我也有些明白了，原來啊，你們是鏡子，照久了心發(fā)毛，還不自信。”
閣老笑的很欣慰。
朱青山：“早點離開這吧?！?p> 閣老問道：“要和公主打招呼嗎？”
朱青山：“假情義，真提防，禮節(jié)只是過過場。她現(xiàn)在想費心拉攏楊凡，不會在我身上浪費多少精力的，我現(xiàn)在就去打打嘴炮，我們明早就走，省得夜長夢多?！?p> 閣老笑道：“看的到東西，得吃進去消化了，才是自己的。此去山郡，雖如流放，可總比在京城處處掣肘來的好?！?p> 朱青山：“誰說不是呢？認真說起來，我現(xiàn)在的好運啊，其實都是楊凡帶來的，是他的《數(shù)學》助我得了文名，是他的謀略幫我得到了圣上的賞識，是他的復仇推動了整個計劃的實施?！?p> 閣老嘿嘿笑道：“這是好人有好報，若不是公子心善救了二公子，也就沒這些故事了。”
朱青山微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