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一萬三千八百六十四年。
北極宮外云絮飄渺,霧霪彌漫,不遠處曜星池煙波蒸騰,池內(nèi)氳繞著層層水汽猶如少女輕紗拂面,只隱隱泛出幽幽綠韻。清冽的池水沿著石罅滲滲而下,垂掛在墨綠色的池壁上反射出陣陣粼光,映照出這場彌天濃霧。
太清殿內(nèi),眾神寂靜,個個面帶惶惑俯首而立。
公主阿蠻屈膝跪于座下,往日伶俐的少女此間面色急切,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簌簌地落下。
“父神明鑒,青鸞神獸乃我一人所傷,與修一并無關聯(lián)!”
“阿蠻,青鸞乃掌管赤焰劍之神獸,不是你這般三腳貓功夫便能輕易損傷的,你切莫妄自獨攬,誤放真兇!”座上的紫微太君渾身散發(fā)著冰冷的帝王氣息,面無表情地斥責道。
“如若此番神劍被奪,神元歷創(chuàng),我北極宮將面臨三垣吞噬之厄,這后果你可曾想過?”紫微太君將少女的潸然淚下視若無物?!拔摇鄙倥粫r語塞。
看著少女緘默的臉龐,太君心里一股無名怒火油然而生。他一聲怒呵:“執(zhí)名!”
“君上,末將在!”玄武宮執(zhí)名隨即列位座下。
“修一欲帶公主私離天界,且途中重傷神獸,并試圖奪走赤焰劍,數(shù)罪并罰,貶下無間地獄永世不得重返北極宮,公主阿蠻與真神修一無視天規(guī)情愫暗生,遂流放無極星空,九百年內(nèi)不許再踏入北極宮半步!”
執(zhí)名聞言大駭,遂將永不離手的法器參天鼎置于身前,雙膝跪地,面色凝重的往太君座下叩了去。
“君上,請三思??!公主年少不更事,如此重的懲罰她未必能承受,請君上收回成命……”
“住口!誰再替她二人求情,便一并重罰!”太君眼里凝聚著一絲怨毒,外人從不知曉,這個女兒并非他親生,看著這一張酷似奸夫的臉,便會想起從前那檔子齷齪的事!也難怪這孩子這般忤逆,或許北極宮早就不該再容她!
眾神當下皆被唬住,通通面色惶恐齊齊跪下。
太君迫不及待的下令:“傳本座旨意,立即執(zhí)行!”
他一刻也不想再見到這個孽種,他給了她三千年榮耀,是時候找個借口收回了。
阿蠻聽罷聲淚俱下,她驚慌失措地想伸手拉住太君衣訣?!案干?!所有事皆阿蠻一人所為,女兒妄為可任父神責罰!可是修一他只是見女兒好奇,想用赤焰來修習劍術所以才……”少女原本靈動的眉眼早已失去光華,只遺下深深的恐懼,“無間地獄乃無日無夜無生無滅慘烈無道,修一去了定會神元俱焚,阿蠻任性愿代之受過,只求父神饒恕他!”
“執(zhí)名!你想違抗圣意嗎?”紫微太君見手下神將躊躇不前,登時怒目圓瞪,恨恨地甩開阿蠻顫抖的雙手,語氣威嚴不容置疑。
而修一真神此刻卻薄唇緊繃,望向紫微太君的眉宇間盡是嫌惡。少頃,他別過頭看著阿蠻,眼底浮現(xiàn)出一絲深深的眷戀與悲涼。
“蠻兒無需再為我求情,太君忌憚在下已久,一直以來便欲將之除去而后快,在下早已有所準備,這數(shù)百年來便將畢生骨血及所持元靈煉化圣珠四枚藏于腹內(nèi),今日贈于我之摯愛,守護我愛生生世世不再為情所困,為權所傷?!毙抟徊活櫟顑?nèi)上下一片驚疑的目光,從容地轉(zhuǎn)將身來,他疼惜地輕撫愛人烏黑的秀發(fā),替她拂去面上的淚痕,俯身耳語,“待我離去后,圣靈珠自會護你周全,答應我,忘記我!我的蠻兒永遠都要快快樂樂?!?p> 最后一次伸手為她整理好被淚水浸濕的衣襟,他神情憂傷的囑咐著戀人:“找到青鸞,替在下向它道聲抱歉?!?p> 語畢,他強行壓下心頭苦澀,盎然決絕地昂首長嘯,內(nèi)力托出的強烈波震將身軀一瞬間崩潰,血肉飛濺元靈盡出,漸漸凝聚在一起幻化為縷縷彩色浮光,圍繞著太清殿騰空繚繞,片刻便凝結在一起墜落于少女手心。
此刻橙、紅、青、白四枚珠子靜靜地躺在少女手心,發(fā)出霽月柔光。
“四珠歸一,赤焰即出。蠻兒,你定切記!”訣別的聲音回蕩在殿內(nèi)久久不散。
在場眾神一片嘩然。
“不——”少女看著愛人骨血所化的四色靈珠,眼里噙滿淚水,一瞬間的灰飛煙滅生死茫茫兩相隔。心中無邊的痛意迸發(fā)蔓延,萬念俱灰。
“不要——父神,我求求您救救他——”少女臉上的血色消失殆盡,瘋狂地撲向太君腳下,試圖抓住最后一絲希望。
“哼!”紫微太君冷眼看著這霎那間的變故,唇角勾勒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尖銳諷刺。圣靈珠?用萬年靈力打造出來的極品,看起來應該是個好東西。不怕,慢慢來,這天界的一切都是他的,而寶貝向來都是由他親手保管。
“執(zhí)名,即刻將公主發(fā)落無極。”太君說完便拂袖離去。
執(zhí)名試圖將地上的少女扶起。
“別碰我!”突如其來的暈眩仿佛將她蠶食,胸口的腥甜氣息迫不及待地奪口而出,染濕了衣襟上愛人指尖遺留的溫度。
“公主,我們走吧。”作為四靈神君之一的執(zhí)名,此時卻讓眼中陡然升起的霧氣迷了視線。
“勿能與君長相隨,”少女忍住內(nèi)心巨大的悲慟,含著淚垂垂低語,一雙玉手白如凝脂,十指尖如春筍,“唯共夜寐照君心”,她使出最后一絲力氣艱難地抬起雙手。
執(zhí)名心里的恐懼一瞬間被無限放大,身體不聽使喚的劇烈抖動起來。
暗紅色的血色玉珠沿著臉頰迅速滑落,滴嗒滴嗒掉落在太清殿雪白的大理石地面上,顯得觸目驚心。
“公主——不要?。。?!”
執(zhí)名一時之間淚如泉涌,他從小伴隨著少女一塊兒長大,小時候二人總是背著太君偷偷溜下凡界,阿蠻性子活潑又嫉惡如仇,在凡界的日子鬧出過許許多多的笑話,但凡被抓回去執(zhí)名總是會將錯獨自攬下。他小心翼翼的喜歡著她,生怕被發(fā)現(xiàn)后就再也不理他了,可是她永遠都看不見背后的自己,就連后來遇上了修一,明知天規(guī)不可逆,卻一再幫她隱瞞甚至撮合兩人相見,他為能陪伴在她身邊做背后的保護傘而感到無比滿足,她曾經(jīng)的一顰一笑都深深地刻畫進了他腦海里,成為了永恒的回憶。
到底是沒能保護好她,他的能力再大不過帝王之氣。
眼前的少女又恢復了一貫的嬌憨,一抹淡淡的輕笑沿著嘴角劃起,長長的睫毛像極了在曜星池旁玩耍的蝴蝶,被霧氣氤濕了翅膀,卻依舊調(diào)皮地圍繞著空洞的眼窩翩翩起舞。
她指尖輕輕觸著愛人消失的方向,臉上笑容依舊。
“修一,如此我便能看見你了?!?p> 至此,北極宮再無阿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