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何處高閣舞霓裳
兩人隨著李大柱施施而行。
走過城門甬道,便是主街。雖然此時行人三三兩兩,但與城外的死氣沉沉比較,氣氛已是大相徑庭。
李大柱引著二人來到一座客棧門口,把韁繩遞給迎客的伙計,沖他道:“栓一下就行,我馬上出來?!?p> “曉得啦,李爺。”小伙計恭敬地答道。
李大柱左手朝門口一引,道:“小先生,二位隨我來?!?p> 陳修抬頭看了眼“廣賢客?!钡拈T匾,沖對方點點頭,抬腳跟上。
李大柱跟客棧掌柜交待了幾句,道了一聲還有公務(wù),便辭了二人。
陳修要了兩個房間,又向掌柜打聽了哪里有成衣鋪子。見地方離得不遠(yuǎn),就隔著一條街,便直接去了。
臨出門前,他還沒忘告訴掌柜,準(zhǔn)備洗澡的熱水。掌柜的自是滿口應(yīng)承。
待兩人又是買衣,又是洗澡,一頓收拾停當(dāng),天色已經(jīng)徹底黑了。
二人下得樓來,便掌柜,還有沒有吃食。
掌柜看著模樣大變的兩個少年,道了聲抱歉。
他解釋說,今日店里已經(jīng)沒了食材,不過告訴二人街上好幾家酒樓倒還在營業(yè)。
陳修二人順著掌柜的指點,來到一家名叫“食齋”的酒樓。
酒樓是一座三層的高閣,各處飛檐下皆掛著火紅的燈籠,將附近照得通透。頗為大氣的“食齋”二字下,客來客往,好生興旺。樓上隱隱傳來陣陣絲竹之聲,雖是一間酒樓,卻無甚喧鬧之感。
進(jìn)得里頭,迎面是一個高臺。七八個女子,正在臺上起舞。周圍幾十桌,竟無虛席。
“欽州沒有遭災(zāi)嗎?怎的如此……”張魯吃驚地說道,卻不知該怎么形容。
陳修也略有色動,卻沒有說話。
他見跑堂的伙計過來,便問道:“小二,還有位置嗎?”
伙計應(yīng)道:“二位客官好,大廳已經(jīng)滿了,樓上倒是還有幾間雅座?!?p> 陳修道:“前頭帶路吧?!?p> 伙計一點頭,引著兩人上了二樓的一個小房間。
待兩人落座,伙計麻利地倒上茶水,笑著道:“二位客官吃點什么?”
張魯看了眼伙計,轉(zhuǎn)頭看著陳修,待他發(fā)話。
陳修笑了笑,道:“你們這都有些什么吃食?”
伙計道:“雞鵝鴨走獸,魚蝦水里游,應(yīng)季各色菜,燒蒸醬都有?!币粴鈨赫f完,笑了笑又道,“客官您只管吩咐。別的不說,這年景,也就我們店,還能撐起這么大架子?!?p> 陳修道:“那有什么招牌菜?”
“荷香燒雞、蜂蜜醬鴨、清蒸鰣魚、爆炒鮮蝦、什錦小菜,還有各類點心,都很不錯?!?p> “那就都各來一份罷?!?p> 伙計吃了一驚,道:“客官就兩個人嗎?”見陳修點點頭,便道,“那這是不是有點多了?”
陳修溫和地笑了笑,道:“沒關(guān)系,我這位師弟比較能吃?!币娀镉嬕D(zhuǎn)身,又道,“順便問個事?!?p> 伙計回身,道:“客官您問。”
“今年不是遭災(zāi)了嗎?怎么貴店好像沒有絲毫影響?”
“客官一看就不是欽州人?!被镉嬓Φ?,“我們東家在欽州可是了不得的人物,便是在梁州也是有數(shù)的。別說是今年大旱,就是再旱幾年,也旱不著他老人家啊?!?p> 陳修“嗯”了聲,道:“你去吧。”
伙計應(yīng)了,道聲稍候,便下樓去了。
伙計走后,二人各自沉默,都沒有再說話。
張魯似有話說,卻欲言又止。
而陳修只是端著杯子,靜靜地看著樓下的舞臺,眼神有些飄忽。
此時臺上的表演剛結(jié)束,又上來一位花枝招展的婦人。只聽其介紹下一個節(jié)目,是什么謝大家新調(diào)的舞曲《霓裳》。
便見著打頭一名螓首蛾眉、身姿綽約的少女,懷抱琵琶,款款上臺。
緊隨其后,是一名持簫的中年男子,修眉星目,甚有風(fēng)雅。
兩人落座,中年男子朝少女微一頷首。
琵琶聲響,簫音相和。
音符飄動,兩排穿著各色擺裙的姑娘,和著音律,從舞臺兩端緩緩而上。云袖翻飛,眼花繚亂。
整個酒樓的聲音一下子降下來大半。
陳修雖姿勢未變,不過飄忽的眼神也略有收斂。
倒是張魯,長這么大,還未曾聽過如此音律,未曾見過如此舞姿,不禁入了神。眉眼嘴角,都帶著柔和的笑意。
一聲輕咳從隔壁包廂傳來,將張魯從這美妙的體驗中踹了出去。
張魯眉頭厭惡地皺了皺,卻聽隔壁又傳來一個聲音:“將軍,我——”
聲音戛然而止。
張魯疑惑地擺了擺頭,眼睛眨了又眨,往陳修旁邊靠去,道:“師兄,這個聲音,覺不覺得,在哪聽過?”
“在哪聽過?”陳修轉(zhuǎn)頭看向張魯。
張魯又湊近了些,輕聲耳語:“在臨塵,碰上那群黑衣人,好像就有這個聲音?!?p> 陳修手指豎在嘴邊,又指了指樓下,示意張魯別出聲,安心看舞聽曲。
而后,他將眼睛閉上,凝神去聽隔壁的動靜。
“……高大帥……欽州……”那個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聲音太小,還裹著周圍的雜音,陳修只抓住了幾個明顯的詞,別的都很模糊,聽不太清。
另一個聲音又接著傳來:“不用說了,我們把劉將軍吩咐的事做好就行,別的不要去管?!边@回聲音頗為有力,陳修倒是聽了個全。
陳修又聽了一會兒,卻都是些吃吃喝喝的聲音,再無其他,知道對方謹(jǐn)慎,便也不再聽了。
菜品陸續(xù)上來,張魯已是吃得不亦樂乎。
這幾天下來,又是逃命搏殺,又是修行煉體,這家伙著實沒好好吃上一頓飯。若不是有那些搜刮的丹藥撐著,怕是修行都進(jìn)行不下去了。
不過,經(jīng)過這些天的修行,變化已經(jīng)漸漸在張魯身上顯現(xiàn)。他的身體更加勻稱結(jié)實,反應(yīng)和速度也更快了。
只是修行耗費太大,財資丹藥一旦跟不上,修行很快就會停滯。畢竟光靠普通飲食來補充,根本支撐不起修行的消耗。
張魯啃完一個雞腿,乘著喝水的功夫,問道:“師兄,我最近飯量大得嚇人,不是得了什么病吧?還是餓死鬼上身了?”
陳修夾起一塊魚肉送進(jìn)嘴里,抿了口茶,慢條斯理地說道:“我跟你說過,很多修行者不敢破關(guān),知道為什么嗎?”
“為什么?”張魯用手抹了把嘴,往前湊了湊。
陳修端著杯子靠向椅背,淡淡地道:“因為窮?!?p> 張魯怔怔地低頭重復(fù)了一句:“因為窮?”
他抬頭看向陳修,道:“修行者不能邊賺錢,邊修行嗎?”
陳修道:“很多修行者這么想,也是這么做的。所以,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還在不停賺錢,包括來殺我們的……那三個?!?p> 他忽然打住,側(cè)耳往隔壁聽了一下,轉(zhuǎn)身便拉動了墻上的紅繩。
這繩子的另一端,連著鈴鐺,專為方便雅座客人招喚伙計。
陳修看向張魯,道:“準(zhǔn)備結(jié)賬罷?!?p> 張魯看了看桌上還剩不少東西,嘟囔道:“這還沒吃完呢,怎么了?”
“沒吃完包走,”陳修頭向隔壁稍一示意,道,“人家可要走了。”
張魯待伙計敲門進(jìn)來,擦了擦嘴,道:“小二哥,算算多少錢?!?p> “客官您好,一共是九兩一錢二十五文,給您抹個零,九兩一錢?!被镉嬍炀毜卣f道。
張魯“啊”了一聲,道:“多少?九兩多?”
伙計笑著點頭道:“九兩一錢。”
陳修瞪了眼張魯,道:“啊什么,結(jié)賬吧。”
張魯不情愿地掏出錢袋子,數(shù)出錢放在伙計的托盤上,撇撇嘴道:“幫我把這些打包!”
小二呵呵地應(yīng)了聲好,便先下樓去了。
張魯把錢袋子往桌上一擱,苦著臉看向陳修,道:“我應(yīng)該是天下第一窮的修行者吧?”
陳修還是老樣子,淡淡道:“按常理來說,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