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煙雨心驚膽顫,閉上了雙眼。
樹林里一片寂靜,甚至連鳥叫蟲鳴也無,似乎是一瞬,又像過了許久。
要不是那三只羽箭還在,紀煙雨懷疑剛剛經(jīng)歷的一切全是幻覺。
不知何時,有點點陽光穿過茂密的枝葉灑在兩人身旁的草地上。
“少爺—”
“裴公子—”
“紀小姐—”
家丁仆役終于找了過來。
紀煙雨驀地松了一口氣,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內(nèi)衫全濕透了。
裴元啟也好不到哪里去了,他緩緩地跪坐在紀煙雨旁邊,大口地喘著粗氣,汗水打濕了鬢邊。
兩人都沒有說話,你看我,看看你,又同時笑了起來。
紀煙雨雖是笑著,眼淚卻流了下來。
…………………………
再次看到同福客棧老板娘的時候,伏在馬背上的紀煙雨覺得恍若隔世。
雖然對方一眼都沒瞧她,老板娘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裴元啟身上。
“哎呦呦,我的親娘哎,這么會狼狽成這樣,唉,你們幾個眼瞎了!還不趕緊扶裴公子進來!”
“還有你,瞅什么瞅,說你呢,去,把我房中的信陽毛尖拿來,待會我親自給公子烹茶!”
“什么?不勞煩我?哪里,哪里,伺候公子是我的福分,哪里勞煩???”
趁著裴元啟乏力,老板娘早就擠走了他身邊的書童,說是幫忙攙扶,簡直就是半個身子都掛在裴元啟身上!
一雙媚眼滴溜亂轉(zhuǎn),故意順著裴元啟汗?jié)竦念I(lǐng)口往里看,一雙涂著丹蔻的小手不時摸摸這兒、蹭蹭那兒。
“哼,狗皮膏藥!”
青兒看不過,嘟著小嘴,把氣都撒在手帕上,幾乎把費了半月才做好的秀帕絞成八瓣。
紀煙雨“噗嗤”笑出聲來,“死丫頭,你有空看熱鬧,沒空扶我下馬不成?!?p> 聲音不大也不小,剛夠裴元啟聽見。
未來的裴相耳朵一紅,一晃膀子,勉力把“狗皮膏藥”推離了三寸,轉(zhuǎn)過身來,咬著嘴唇,也不看眾人目光,固執(zhí)地向著紀煙雨伸出手去。
“公子,別,別,您都累成這樣了,讓我們扶小姐下馬?!?p> “您別跟我見外,客氣什么?哎呀,您別又又又推我?。 ?p> 紀煙雨由衷地笑了起來。
只是笑意還未到眼底就已經(jīng)凝固在嘴角。
跟祖母、裴老太君一起邁出客棧大門的還有一個人。
雖然他的半邊臉在陰影處,單單露出來形狀美好的嘴唇和尖尖的下巴,紀煙雨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了來人。
“娘子,別動,讓為夫給你畫眉?!?p> “娘子,這孩子虎頭虎腦,就叫虎哥兒怎么樣?”
“奉天承運,皇帝昭曰,中宮紀氏,無德無才,嫉妒成性……茲賜酒一杯,以示皇恩,欽此!”
十年夫妻,如今陌路。
裴元啟從未在紀煙雨臉上看到這般神情,吃驚、激動、悔恨、厭惡……而后又歸于平淡。
他默默垂下手去,轉(zhuǎn)過頭,靜靜地打量來人。
來人頭束金簪,身著紫袍,一雙眼睛亮似星辰,滿臉笑意,但看向紀煙雨的眼神卻復(fù)雜難辨。
直覺告訴他,這個人不簡單。
“雨姐兒,你沒事吧?”
“啟哥兒,你怎么樣?”
兩位老人家沖下臺階,青兒早扶了紀煙雨下馬。
“祖母,煙雨讓您擔心了!”
“沒事兒就好,沒事兒就好!”
那廂裴老太君雖然沒說話,眼睛卻刀子似的,刮的裴元啟面皮生疼,分明是怪他冒險行事,不愛惜自己。
瞪完自家孫子,裴老太君清咳幾聲,“雨姐兒、啟哥兒,還不過來見過晉王殿下!”
“殿下恰好路過此地,聽說了驚馬的事兒,二話不說,借了好多侍衛(wèi)給我們,方這么快尋到你二人?!?p> “謝過王爺”,紀煙雨和裴元啟齊聲拜道,竟像是約好的那般。
兩人也沒想到,回答的這么有默契,又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眼里看出了笑意。
裴元啟謝的是實心實意。
他抬眼看去,卻見晉王劉湛不知何時收了笑容,狠狠盯著他,雙目陰森,好像豺狼在打量自己的獵物。
他以為看錯了,再一眨眼,果然,還是那個春風拂面的英俊青年。
難道自己眼花?
他正尋思著,便聽一個低沉磁性的聲音響起。
“這便是右相的嫡孫,嘖嘖,老太君,莫怪小王唐突,右相有孫若此,將來定是雛鳳清于老鳳聲??!”
要知道,本朝中宮無所出,故這晉王和湘王都是太子的熱門人選,尤其是這個晉王,近年來風頭極盛。
得了他的夸獎,裴元啟的仕途怎能不坦蕩?
裴老太君樂得合不攏嘴。
“這位便是紀小姐?”
見哄的老太君開心,晉王又換了目標。
紀煙雨抬頭,對上了前夫的目光。
前夫眨了眨眼,“聽說紀小姐最近害了風寒,上次宮宴都沒參加,如今可大好了?”
紀煙雨不知道他這是眼睛有問題,還是真在拋媚眼,只是機械答道:“七七八八而已?!?p> 意思是,我還沒好利索,別來招惹我。
哪知前夫撫掌笑道:“如此便好,那紀小姐好好準備,賞花宴上也好讓小王一睹風采。”
紀煙雨抬頭,嘴巴微張。
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么臭不要臉的!
便是前世,這人對自己雖然是忽冷忽熱,可全然不是眼前這個破爛潑皮戶的樣子!
晉王看她吃癟,目有得色。
轉(zhuǎn)身對老侯夫人道:“都說紀家有女百家求,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p> 老侯夫人先還擔心紀煙雨這幅形象沒法入晉王的眼,畢竟她的孫女如今頭上像頂了個雞窩,身上像被貓兒撓過,就這樣都能看出國色天香來,莫非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難道紀家又能出一位王妃?
老侯夫人對晉王的好感度爆棚,嘴上卻謙虛道:“哪里哪里,都是以訛傳訛,以訛傳訛罷了,呵呵?!?p> 晉王朗聲一笑,左手攙著裴老太君,右手扶著老侯夫人邁上臺階,“兩位老壽星,小心腳下臺階哈?!?p> 末了一回頭,面向紀煙雨,口中卻對裴元啟道:“里面已經(jīng)備下了宴席為二位壓驚,裴公子怎么還不進來?”
“這就來,這就來”,不知何時,老板娘又貼了過來,不由分說,執(zhí)起裴元啟的一只衣袖就往里拽。
裴元啟甩也甩不掉,無奈地被老板娘硬拉進門去。
紀煙雨盯著前夫的眼神,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那里面分明寫著四個字。
志、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