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還在屋中說話之時,季家灶房就已經(jīng)生起了柴火,裊裊炊煙自屋頂上升起,又被晨霧壓將下來,彌漫在院中。
季夫人連日來郁結(jié)在胸中的悶氣早在自家老爺昨夜進門時就已消散殆盡,早早起來滿面含笑的為大家張羅早飯。
玉忱拖拽著比自己身量還大的籮筐,去喂飼馬廄牛棚里的牲畜。牛馬咯吱咯吱咀嚼干草的聲音,給季家大院帶來久違的生氣。
季夫晏與譚綺嫣剛走到門口,便看到一個長身玉立,氣度儒雅的中年男子,身著半舊月白棉袍,正面露擔(dān)憂的朝他們望來。
原來早在季夫晏進門時,季學(xué)禮就已聽到動靜,此刻站在門口,是等著詢問二人關(guān)于簡玉珩的情形。
聽得譚綺嫣略略說完,得知簡玉珩已無性命之憂,季學(xué)禮臉色一下子好看了不少,溫和的對譚綺嫣笑道:“綺嫣,大伯該如何謝你?”
譚綺嫣打從昨夜進門,因著事情緊急,始終沒對季學(xué)禮正式行過晚輩禮,此時見季學(xué)禮如此客氣,趕忙斂衽低眉,福了福身,道:“大伯太客氣了,這都是綺嫣分內(nèi)的事?!?p> 季夫晏聽父親喉頭仍舊嘶啞,便走上前,對季學(xué)禮道:“爹,您怎的不多歇歇?綺嫣昨夜不是還說您這身子需得好好調(diào)調(diào)么!”
季學(xué)禮擺擺手,道:“我身上都是些小事,眼下屋里那位公子才是最要緊的!如今他雖無性命之憂,可若想恢復(fù)往常,怕是得些日子罷!”
譚綺嫣道:“可不是么!我昨夜想了幾個方子,方才跟夫晏說想要回家去抓藥,又聽夫晏說您家里有不少名貴藥材,便想著先去瞧瞧。之后若是還缺什么,我再去和爹爹想辦法?!?p> 季學(xué)禮道:“綺嫣,我一早出來等你,一是擔(dān)心那位公子的傷勢,二呢,也正想跟你們說說這事。你二人先隨我來,咱們進屋說?!?p> 二人隨著季學(xué)禮來到夏屋,見季老太爺正端坐炕上,又一同行了禮,這才各自坐下。
可季學(xué)禮卻沒坐下,對著季老太爺恭恭敬敬的揖道:“老太爺,孫兒昨夜回家太過倉促,又因忙著給那公子治傷,故而許多事情未及跟您細稟,還請您老莫要怪罪!”
季老太爺卻一臉愁容,擺擺手道:“哎!乖孫兒,你遭了罪了,這些客套話莫要再說。你且告訴我,那人如何了?”
“性命無憂矣?!?p> “哎!”季老太爺又是一聲長嘆,道:“若是死了便也罷了,凡事都推給那楚木王爺,就沒咱們家什么事了!可他如今竟活下來了,我可是一點辦法都沒了!”
因著知道簡玉珩家與自家淵源頗深,季夫晏只道是季老太爺不待見他,故而即便聽了,也并不敢作聲。
譚綺嫣則見眾人神色各有千秋,想到自己乃是外人,便也不發(fā)一言。
只見季學(xué)禮對著季老太爺又是深深一揖,道:“老太爺,他于孫兒有救命之恩,我此時心中全無別的念頭,唯有他能痊愈!”
“可若是……”
“待他痊愈之后,不管他有何要求,縱是要了孫兒性命,我也會給他!”
“怕就怕你一人性命,抵不住那冤親孽債!”
“爹爹!”季夫晏一聽,坐不住了,問道:“何以至此?我那義兄是好人,舍身救了爹爹,又怎的會取您性命?”
“晏兒,這話以后再說罷!眼下我叫你們過來,是有別的事情交代?!?p> 季學(xué)禮雖是待人溫和,于十里八鄉(xiāng)素有“大好人”的美稱,對自己唯一的兒子季夫晏卻極是嚴格。
所以對于父親說的話,季夫晏向來是只敢從命絕無二話的,此時父親不叫他問,他便不問。
季學(xué)禮看向譚綺嫣問道:“綺嫣,你知道大伯這些時日去了哪里吧?”
譚綺嫣知道他所說的乃是自己被楚木王爺帶走的事情,便道:“侄女聽爹爹說起過,不過我同爹爹一樣,相信大伯為人!”
季學(xué)禮道:“這些日子也叫譚兄擔(dān)心了!可昨夜你也看到了,大伯得以回來,卻不是王爺叫放回來的?!?p> “昨夜我聽那姓屈的說了……“譚綺嫣說了一半,這才明白季學(xué)禮的用意,便問道:“大伯是想說,大伯回來這事,不叫侄女說出去么?這個大伯放心,侄女平日里不太與人走動,是不會亂說的。就是我爹娘,也不會亂說什么。”
“綺嫣聰慧,可卻是不僅于此?!?p> “大伯還有別的擔(dān)憂?”
季學(xué)禮苦笑一聲,道:“如今我也算是個逃犯了,雖說是趁亂回來的,可等楚木王爺打仗回來,或許就會來家里拿我呢!”
“哎,這確實不太好說?!?p> “我也就罷了,可家里這個重傷的,雖說是寧國公府上的,卻聽說是東胡人隊伍里回來的,況且又殺了楚木王爺那么多的兵。
另外兩個也不是一般的,都是逃兵回來的。你瞧,如今我們可都是得罪了王爺?shù)米锪顺⒌娜藚龋?p> 雖說咱們村子的事情王爺府管不到,可那也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你看我,先前不也是被王爺帶去了?
如今若是被王爺府知道這人都在咱們家院子里,那可還了得了?!”
“大伯的意思是想要去別處躲躲么?”
“原本還可以這樣,可那位公子這般傷勢,豈是隨便動得的?是以大伯心想,你平日不常走動,即使不在家里,也不會有太多人問,不如你就住在這里,方便時時查看那公子的傷勢!”
“大伯的意思是,我這些日子便不再露面了?!”譚綺嫣想了想,道:“這倒是無妨,可那藥材怎么辦?府上就算有些,定也是不全的!”
季夫晏忙道:“綺嫣這個不用擔(dān)心,我出去抓藥便是了!”
可季學(xué)禮卻說:“你也不能,反復(fù)出去走動,怕也引起他人疑心。我是想著玉忱年歲小,人又機靈,這些事交給他并不難辦?!?p> 季夫晏道:“爹爹說的是!”
季學(xué)禮又道:“綺嫣,這些日子,就得委屈你了,咱們都得過些晝伏夜出的日子。白日里,咱們家也不能不開門,我們都得躲在夏屋不出聲,就當(dāng)從沒有人回來過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