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一念之間
煉心，這個名字對于任何云天宗弟子來說都不陌生，因為宗內(nèi)就有個觀賞意義大于實用的“煉心路”，至于司朔就更熟悉了，誰叫他有個不怎么靠譜的師傅呢？
但對于那些才剛剛?cè)腴T，對云天宗，對修煉一無所知的孩子們來說，卻是個極為陌生的詞兒。有個膽子大的少年舉起手，禮貌的向司朔問道，“那個，請問一下，什么叫煉心？”
“顧名思義，這次測試，主要是為了錘煉你們的心智，這就叫煉心?！彼舅坊卮鸬?，“接下來，請你們自信決定進入法陣的次序，接受測試吧?！?p> 說完這些，司朔便從法陣中走了出來，一把拎起打算偷偷溜去玩的小狐貍，站在一邊的大樹下，李道士也在這里。
但他可沒司朔那么悠閑，手里拿著一沓靈紙，手里捏著一支筆，神情肅穆，準(zhǔn)備記錄每一位弟子在法陣中的表現(xiàn)。
年輕弟子們并沒有急著踏入法陣，因為司朔這番話對于他們來說，等于沒說。
“什么叫錘煉心智，你說這個誰懂啊！”鄭猛只覺得自己空有一把子力氣沒地方發(fā)泄，肚子里癟著火，手臂上青筋暴起，很是狹促。劉金則皺著眉，一只手搓著衣角，另一只手揣著兜——他在等頭鐵的家伙上前開路。
而王生則和二人不同，一臉興奮。也難怪，在他看過的各種龍傲天小說里，和“煉心”相似的詞可太多了。
“你們都過來，聽我說！”王生連忙將三個室友召集圍在身邊。三人湊了過來，聽了王生的一頓嘀咕后，皆是滿臉詫異。
“老王，你說的，是真的？”司仇抬起頭，向司朔那個方向看了一眼，又立馬像碰見貓的老鼠，垂下腦袋，“我怎么沒聽說過，云天宗入門還要考驗心智的？”
“廢話，你還不是第一次來，”王生插著腰，很得意的吹噓著，“咱們走著瞧唄，就看看誰想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了?！?p> 李道士看著地下的人頭攢動，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用筆在靈紙上寫了幾筆，然后看向正在捉弄小狐貍的司朔，輕聲問道，“司朔師兄，這樣...這樣真的好嗎？”
司朔兩只手扯著狐貍耳朵，頭也沒回的反問道，“你指的是什么？”
李道士斟酌著字句，小心問道，“動用青丘狐的幻術(shù)，對于那些孩子們是否太過殘酷了？”
“有什么殘酷不殘酷的，”司朔雙手一刻也沒閑著，從狐貍耳朵挪到了尾巴，“就當(dāng)是看了場3D電影唄，別問我3D電影是啥?！?p> “你知道么，七長老那個老家伙，在我剛剛?cè)腴T，還沒凝聚丹田正式踏入修煉前，給了把破鐵劍，然后給我扔進深山了。整整三天三夜，我抱著鐵劍，跟那些無處不在的吸血蚊子，拿著石頭砸人的猴子，還有藏匿在叢林里，等待著機會給你來一下的餓狼做著捉迷藏?！?p> “我在凡間好歹算個富二代吧，被突然這么對待，自然是氣憤不過了。在扛過了三天后，我扯著七長老的衣服領(lǐng)子質(zhì)問他，是否修士就可以那樣漠視凡人的生命？哪怕普通人去山里踏青，都要做好完全準(zhǔn)備，結(jié)果他就給了我一把割肉都費勁兒的鐵劍?！?p> 李道士看著司朔一邊帶著笑容，和狐貍嬉鬧，一邊用嚴肅的口氣再跟他講述過去，覺得很是不可思議。
“那...那七長老是怎么回答你的？”
“哼，他啊，他什么都沒說?！彼舅肥諗苛诵θ?，松開扯著尾巴的手，轉(zhuǎn)過身——這是從剛剛開始，他第一次用正臉看李道士。
“他帶我進了他的收藏室，那里藏著無數(shù)敗于他手敵人的法寶，兵器，還有各種奇珍異獸的骨頭。我走馬觀花的逛了一圈后，他就把我攆出來了，告訴我，不想讓我的東西成為別人收藏，就閉上嘴?！?p> 司朔咧嘴一笑，仿佛在嘲笑過去的那個自己，“當(dāng)時我真的嚇壞了，真的，不騙你。說個老實話，我入門之前，連只雞都沒殺過，結(jié)果突然有人告訴我，走上這條路后，就得遵從叢林法則了，你怕不怕？”
李道士并不害怕，他也沒有理由害怕，“但是司朔師兄，如今的修真界環(huán)境，你也看見了，四大宗門管理著世上一切，又和凡間采取共治策略，宇內(nèi)升平，不說載歌載舞，至少在近五百年里，邪修幾乎都不敢露面。”
“換而言之，現(xiàn)在的環(huán)境并沒有你曾經(jīng)想象的那么嚴峻，司朔師兄，是你錯了。”
“我錯了？希望如此，”司朔垂下眼瞼，“最好是我錯了?！?p> “畢竟，我才是最想讓這種無聊而安逸的生活持續(xù)下去的人。”
“不過嘛，現(xiàn)在討論這個，毫無意義，再說了，我的方案可是經(jīng)過掌門同意的，”此時的司朔和剛剛陰沉的模樣完全變了個人，笑嘻嘻提起小狐貍，指著她吹彈可破的臉頰對李道士說道，“再說了，這只臭狐貍，平時吃我的用我的，恨不得晚上還指望著我去給她蓋被子，現(xiàn)在咱們宗門有需求，奉獻一下，有啥問題？”
“司朔你放下我！”小狐貍很不滿意司朔對她這樣粗暴的對待，抱著他另一只手臂又抓又撓，但和她相處這么久，司朔早就練就一身鐵皮石膚。
“你開心就好。”李道士是個恬淡人物，不想繼續(xù)和司朔爭辯，恰好此時，“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也出現(xiàn)了，給了他足夠的理由轉(zhuǎn)移注意力。
第一個站出來的，是個身材不比鄭猛差多少的壯碩少年，頭發(fā)蓬松而焦枯，根根倒豎，如同在頭頂蹲了一只刺猬，手上的老繭說明，這孩子曾經(jīng)的生活過的并不怎么如意。
但李道士對他的過去并不感興趣，他的目光看向了少年的腰間，那兒多出了個和他氣質(zhì)不怎么搭的小布袋，布袋上紋著精美的紋飾。
李道士記憶力很好的，他記得，在剛剛，少年身上還沒有這東西的。
再看向他身后，有個一臉陰翳的矮個子年輕人，被兩個孔武有力的少年圍在中間，看著刺猬頭少年，正暗自搓手。
“你不去制止嗎？”司朔的聲音從耳邊傳來，“這很明顯是收買吧？”
“你情我愿的，算什么收買？”李道士這次連敬語都沒用，扯了扯嘴角，站在原地穩(wěn)如泰山，只是手里那只筆在不停的寫著什么。
刺猬頭少年絲毫沒有留意到，遠處的道士和少年已經(jīng)注意到自己，他只覺得掛在腰間那個塞滿金銀的錦囊給了他從沒有過的溫暖。
“爹，娘，等我有時間回去，再把這錢給你們！”
刺猬頭少年猛的抬起頭，向著李道士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感謝仙師給我這次機會！”然后昂首闊步，踏入法陣之中！
就在他身子整個進入法陣當(dāng)中后，他身后的少年少女們，頓時屏住呼吸，瞪大眼睛，死死盯住刺猬頭，大氣都不敢喘。
并沒有發(fā)生他們臆想中，天地變色，日月無光的畫面，刺猬頭進入法陣后，就這么瞇著眼睛，呆在原地，只有少部分站在側(cè)邊，觀察力出眾的少年才注意到，他的眼神黯淡了不少。
但對于刺猬頭來說，光是踏入法陣這一經(jīng)歷，就是一種玄而又玄的體驗。
濃烈的異香從四面八方爭先恐后的鉆入他的鼻孔，讓腦子變的暈乎乎的，好似在數(shù)九寒天勞作后，鉆入灑滿香料的澡堂里痛痛快快洗了個熱水澡，先是一陣清爽，隨后困意襲來，這時候腦袋后邊又有人準(zhǔn)備好了枕頭。
再次恢復(fù)意識，刺猬頭才發(fā)現(xiàn)，周圍的一切，都變的不一樣了。
自己躺在一張熟悉的硬木板床上，身上蓋著的是一床綴滿補丁的被子，散發(fā)出因放太長而產(chǎn)生的腐朽味道，房間的大門閉著，周圍的環(huán)境很昏暗，但當(dāng)他睜大了眼睛仔細辨認后，卻驚訝的發(fā)現(xiàn)，這不正是自己的家嗎？
“家？我怎么回到了家里？”刺猬頭痛苦的抱住腦袋，卻發(fā)現(xiàn)腦子里似乎少了點什么，而且一回憶，就產(chǎn)生如同針扎的刺痛感！
“啊啊啊啊??！”
他抱著腦袋嚎叫起來，這時候，大門被人推開了，進來的，是位腰傴僂的厲害的婦人，用布裹著的頭發(fā)已經(jīng)白了一半，但她一開口，聲音卻沒有那種蒼老感。
她并沒有看上去那么年邁。
“二牛，怎么，又做噩夢了？”婦人坐在他身邊，關(guān)切的問道，一直如同樹皮般粗糙的手探上了他的額頭。
“你爹人就迷信，早跟他說了，那幾個赤腳醫(yī)生都是騙子，他還不信，扯著別人的褲腳，花了十幾文大錢求來的一副藥完全沒用，要我說，還不如去買二兩豬肉，煮成粥給你好好補一補！”
婦人在刺猬頭，也就是二牛耳邊不斷的絮絮叨叨，但他此時腦子里卻完全是一片空白！
他不敢相信，面前這個枯瘦的婦女，居然是自己的母親！
但毫無疑問，從她說話的口氣，還有五官輪廓來看，她的確就是。
荒謬！
母親她...她怎么會蒼老了這么多？這不可能？而且我不是在進行云天宗的入門測試嗎？怎么又回到了家里？
而且，二牛又意識到，自己的手臂，那根因為常年累積的粗活而練就的粗壯臂膀，此時已經(jīng)瘦的似麻桿。
“媽...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我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了？”他顫抖著嘴唇，問出了這個現(xiàn)在最為關(guān)心的問題。
婦人聽到他的話，制住了絮叨，滿臉錯愕，“二牛，你不會...不會燒糊涂了吧？”
糊涂？有可能吧，二牛慘笑一聲，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痛感無比真實，“我真希望自己是燒糊涂了?！彼弥挥凶约郝牭玫降穆曇糇匝宰哉Z道。
看到自己兒子呆呆傻傻的樣子，婦人只覺得心里又涌來一陣酸楚，但被她及時制住，只是渾濁的眼珠，蒙上了一層水霧。
“你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
“真不記得了。”二牛搖搖頭，“我不是去云天宗了嗎？為什么又出現(xiàn)在家里？”
“你果然不記得了啊，”聽到云天宗三個字，婦人的淚腺徹底崩壞，撲在二牛蓋的被子上，嚎啕大哭。
“兒啊，我可憐的兒??！”
“你被云天宗趕出來了呀！”
二牛連忙從床上起身，將自己母親扶起，坐在她身邊，聽著她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說著那些并不存在于他腦海里的記憶。
大概過了一刻鐘，婦人停住了哭泣，以屋外活兒還沒做完，離開了房間，獨留二牛一個人，坐在床邊，沉默不語。
從自己母親那里得來的真相很令人震驚，但似乎完全符合目前的情況——自己，被云天宗趕出來了，原因是，沒有通過這場測試，而那個富家子弟給的，那袋足夠一家三口過一輩子的銀錢，也在回家的半道途中，給弄丟了。
自己在這雙重打擊下，變的瘋癲，神神叨叨，不但不能向往常那樣去做工給家里賺錢，還得拖累父母照顧。父親他本就有舊病，在自己回家后不到三年，病情又加重了，做不了農(nóng)活兒，只能和母親一起，靠著一些小手藝活兒吃飯。
“也就是說，我之所以想不起那些記憶，是因為太過凄慘，而自我封閉了嗎？”二牛盯著自己因為許久沒有勞作，而重新變的白嫩的手掌，有些迷茫。
是的，他現(xiàn)在既沒有悲痛，也沒有自暴自棄，只是覺得空虛。
如同一場了無恨的美夢，在醒來后，連那夢中人的模樣都記不得，只有一條需要更換的內(nèi)褲。
如果那些悲慘的過去，是他親身經(jīng)歷過，刻在他腦海里的，那么現(xiàn)在的反應(yīng)或許會更激烈一些，但很可惜并不是——只是把一個結(jié)果強安在他頭頂而已。
日子除了要比以前過的艱難些外，就沒什么區(qū)別了，而且現(xiàn)在自己醒來了，多了一個勞動力，應(yīng)該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恢復(fù)到從前了吧。
腦海里裝著這些，他穿好衣服，在雜亂而窄小的屋子里活動了一下手腳，感受著兩臂的無力，他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果然，不進則退這個道理是不會變的?！?p> 推開門，母親坐在門口，坐在一張小板凳上，一沓竹篾在她粗糙的雙手里不斷變換形狀，不一會兒，一個精巧的竹筐便成型了。
“媽，我來幫你吧?！倍奈葑咏锹淅?，拖出一張滿是灰塵的板凳，坐在婦人身邊，薅過一堆竹篾，也開始有模有樣的編織起來。
還是太久沒做工的緣故，他編的速度要比婦人慢得多，但婦人嘴角還是忍不住顯出欣慰的笑，還有止不住的淚。
二牛咧著嘴，一副樂天派模樣，和啜泣的母親拉著家常，家長里短，和一般鄉(xiāng)村百姓，沒什么區(qū)別。
一上午過去了，什么都沒發(fā)生，父親也從集市上回來，揣著賣竹筐的錢，看到自己兒子終于不再瘋癲，自然又免不了相擁而泣。用過午飯，繼續(xù)開始枯燥的生活。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整整二十九天，二牛睜開眼，面前都是熟悉的屋頂，每天都是帶著一身的疲憊入睡，直到第三十天，眼睛合上后，再次睜開，畫面再次發(fā)生變化。
他又回來了，不再是那個潮氣嚴重的屋子，而是寬闊而雜草叢生的廣場，面前的同齡男女看著自己，表情好奇，而那個給了自己錢的富家子弟，似乎有些惱怒。
對了，錢！他連忙伸手，摸向腰間，那個鼓鼓的錢袋，還在那兒。
事情似乎又發(fā)生了一些變化，他看向遠處的李道士，李道士也看著他，不再是冷漠的表情，反而帶著一絲欣賞的微笑。
“下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