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青陽郡之變
青陽郡地處大夏王朝東南,面積勉強媲美一個五線小縣城,在這個廣闊的王朝上連粒芝麻都算不上,人口莫約也就在一萬戶上下,稱得上是地廣人稀。
正值九月下,該是秋收的日子,按照以往郡里的慣例,到了這個季節(jié),縣令會邀著各路地主,備好茶水與飯菜,下到田地里,看著那些種田的苦哈哈們勞作一上午,忍著他們一身汗臭味裝模作樣的慰問幾句,然后對著收割后堆起來的金燦燦麥堆傻笑,學(xué)過幾個大字兒的縣令說不定還能吟一首文縐縐的酸詩來歌頌豐收——在這個沒什么特產(chǎn)的小郡子里,秋收才是一年里最重要的大事,谷子長勢好,縣令睡覺也能把枕頭墊高,打呼嚕都比別人要有氣勢的多。
這個時間點,在這些人眼里,飽滿的穗子可是要比女人的身體更為美麗的事物。若是哪家收割的時間晚了,放任那些長在枝頭的“黃金”落在地上,那再有涵養(yǎng)的鄉(xiāng)紳都會拄著杖把那戶人家的門敲破,還免不了遭一頓臭罵。
而今年,這個怪事偏偏就發(fā)生了。青陽郡東面,是郡里富農(nóng)王氏的一塊田地——事實上,郡里絕大多數(shù)有錢人家的田地都在這兒,因為這里水土好,肥沃而滋養(yǎng)。
這些“田把式”的眼光沒錯,這兒的土地確實足夠滋養(yǎng),一顆谷子上少說有三株穗,每一株都肥大而飽滿,將那些細胳膊細腿兒的枝杈給壓彎了腰,不少都已經(jīng)折斷,谷粒就這樣肆意灑落進黝黑的土壤中。
這已經(jīng)不能用奇怪來形容了,要讓其他地方的農(nóng)戶看到這副場面,非跳起來罵街不可——這么好的一塊地,種出這么肥美的谷子,居然讓它白白灑進地里?怎么,家里的糧倉都裝滿了?兒孫們可以敞開肚子吃大白饅頭了?
然而,不單是這里,青陽郡其他地方,只要是種上糧食的土地,都呈現(xiàn)豐收之景,可偏偏沒人去收取,就任憑其在那里掛著,從枝頭到地上,接著埋入土里靜靜等待著腐爛。
青陽郡最繁華的地方莫過于郡子的中心低端,一排排爬滿青苔的方磚整整齊齊的鋪成寬闊的道路,可以容納兩架馬車并駕齊驅(qū),道路兩邊是一座座庭院,庭院里坐落著不止一棟房屋,有情趣的,還在院落內(nèi)栽種一叢叢修竹,一切的一切無不顯示著這里的富庶與平和,但那都是曾經(jīng)的故事。
現(xiàn)在呢?院落的大門關(guān)的死死的,門檻上積滿灰塵——要知道,如果經(jīng)常進出的話,是不可能在一處交通要道上攢下如同灰紗般的塵土。那些喜愛在院墻邊上提籃叫賣的小販也不見了蹤影,烏鴉落在光禿禿的柳樹上,為這座曾經(jīng)安詳?shù)男℃?zhèn)唱著蒼涼的挽歌。
蘇有缺站在院門口,伸出了手又頓住了,有些踟躕。
他已經(jīng)三天沒出門了,身為青陽郡的富商,家里的屯糧還足夠吃,院子里也有自己鉆的井水,清冽甘甜,一大家子的生活還能繼續(xù)維持一個月不愁,可長久以來,也不是個辦法。
他最終還是縮回了手,蘇有缺不敢賭,雖說他一向運氣不錯,但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做賭注。有些喪氣的回頭,正看見妻子蘇辛氏同樣用惆悵的眼神看著他。
“有缺,你是要出門嗎?”
“我想再請魚躍觀的老先生來看看?!?p> “不可,老先生也說了,他拿這兒也沒辦法……”
“放心,”蘇有缺愛憐的摟過妻子,將她的腦袋埋入自己胸口,“我也只是想想,放心,不會做傻事的?!?p> “只是,眼見這鎮(zhèn)子就這么一步步走向衰亡,心里也不是個滋味兒?!碧K有缺深深的嘆了口氣,從他起往上數(shù)個十代八代,都是土生土長的青陽郡人,看到從小生活的地方變成這副死氣沉沉的模樣,難免有種兔死狐悲之感。
“什么時候了,連自己的性命都顧不上,還擔心鎮(zhèn)子的命運!”蘇辛氏嗔怒道,然后這種怒火馬上變?yōu)閼c幸,“還好,女兒她早就外出求仙學(xué)藝去了,也不知道老先生把她送去哪兒了,只希望她千萬別摻和進這潭死水里……”
女兒嗎?蘇有缺的目光有些渾濁,這么些年了,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耳邊才會回想起那一聲聲奶聲奶氣的“爹爹”,往日還會后悔,把才十歲不到的女兒送去學(xué)藝,遠離父母是否是個正確的決定,今日看來,似乎推翻了這種想法。
“先回去吧,九月的天,哪怕出了太陽,骨子里也冒著寒氣。”蘇有缺跺了跺腳,牽著妻子的手,回到閣樓中,大門依舊緊閉,不敢越雷池一步。
青陽郡往東走上個十五里,有座破舊的道觀,匾額上的刻字都快被歲月侵蝕的看不出寫的是什么,只能勉強辨認出“魚躍”二字。
取了個積極向上的意象當做名字,內(nèi)部卻破落不堪,風(fēng)一吹四面響,哪里像是能住人的樣子?但門口那座巨大香爐中厚厚的香灰卻彰顯著此地往日的繁盛。道觀里的陳設(shè)十分簡陋,一尊掉完漆的神像,一方低矮的案板,還有一片黑黢黢的蒲團,就是觀里全部的物件了。
蒲團上跪坐著位須發(fā)皆白的老頭兒,穿一身破舊而干凈的道袍,跪在神像前,似在假寐,從他身上散發(fā)出一股讓人不自覺親近的氣息——這位老道人,居然還是位修士!
雖然境界并不高,也就登樓五六重的樣子,但在這個小地方,絕對算得上罕見,畢竟在大部分鄉(xiāng)民眼中,能手搓個火球,就擔得上“神仙”的稱呼。
老道士并不是在假寐,嘴里不停的念誦著一段經(jīng)文,如果有識貨的在這兒,就認得出這是《辟邪經(jīng)》的簡化版,對付邪魔那是正兒八經(jīng)的有用。
念經(jīng)聲停了,道士睜開眼,渾濁的眸子里閃過一絲絕望。道觀里很黑,但從未像現(xiàn)在這么黑過,他顫巍巍的從蒲團上起身,表現(xiàn)的像個真正的老頭兒。
“何方道友?既然來了,何不出來一敘?”
沒人回答,這讓道人有些尷尬,從袍子里取出一張驅(qū)邪符,剛剛拿出來,那張用朱砂畫滿符號的黃紙便開始自燃,只用了一息的功夫,就在他手中化為灰燼!
“妖孽,還不快快現(xiàn)身!”似乎只有通過大喊大叫的方式,他才能從單薄的道袍上感受到一絲溫度,不過很快,他就再也感覺不到寒冷了。
他著火了。
妖冶的紫色火焰,不知從哪里升騰而出,將道人整個吞沒!
“妖人,你會后悔的!”在火焰中哀嚎的他說出這句話不具任何威脅意味,但他還是咬著牙,拍出無數(shù)張驅(qū)邪符!
盡管那些符箓還沒逃開紫色火焰的范圍,就已經(jīng)連灰都不剩下,但道人眼里卻看不到任何失望——也是,他一雙眸子早就在火焰中化成了焦炭,搭在眼窩中央,模樣無比滲人!
“我已經(jīng)通知了附近的同道,還有云天宗的大人物,妖孽,你猖狂不了多久了!”
“還是先看看你自己吧,老家伙!”不知從哪里傳來一聲不陰不陽的話語,帶著譏諷意味,可惜道人再也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死了還站的跟株竹子似的,真討厭!”
伴隨著這句話,道人焦炭一般的身體轟然倒塌,化作湮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