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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歲月印吳鉤

四 赴江南 初識江湖味

江湖歲月印吳鉤 滿鄉(xiāng)之鷹 9851 2019-04-30 16:54:59

 ?。ㄒ唬?p>  王夢煙見史一氓怔怔地在想心事,伸手碰了碰史一氓的胳膊,一臉關(guān)切地看著史一氓的臉,問到:“喂,你怎么了?怎么不說話?”

  史一氓這才從神思中醒轉(zhuǎn),見到王夢煙一臉的關(guān)心,突然心中一暖,如遇故交,險些將心事和盤說出。

  但瞬間心又硬了起來,史一氓想起了他的媽媽在他六歲的時候拋下他和爹爹,跟那個貨郎私奔了。他記得媽媽私奔的那天晚上,爹爹史云鶴剛巧從外面回來了,媽媽炒了四個菜,燙了一壺東北燒鍋,并陪著爹爹喝酒,他記得媽媽問爹爹,“你一年總在外面走江湖,就不想家、孩子和我?”

  他的爹爹一邊喝酒一邊冷冷說到:“好男兒志在四方,行俠仗義,豈能圖一己之安樂?婦人之見?!?p>  他的媽媽又說到:“我一個人照顧孩子照顧不來的,又要吃要穿的,已是拮據(jù),你總得接濟(jì)接濟(jì)才是?!?p>  他的爹爹回身從包裹中取出兩塊銀錠,放在桌上,端起酒碗喝了一口,說到:“我身上就這么多,全給你?!钡恼Z氣冷漠得讓人心寒。

  他的媽媽沒有接桌上的銀子,輕輕嘆了一口氣,表情凄然地低下頭,說到:“我不是跟你要銀子,我需要一個男人在身邊,和我一起過日子,一起撫養(yǎng)孩子成人。”

  他的爹爹顯得極不耐煩,道:“我不是說過了,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我過不了,我就喜歡閑云野鶴般的生活,天馬行空,無拘無束,以后休再說這樣的話,當(dāng)初,你嫁給我的時候你是知道的?!?p>  他的媽媽眼圈一紅,眼淚在眼底打轉(zhuǎn),語氣幽幽,道:“難道你就一點都不想我?一點都不在乎我嗎?”

  他的爹爹猛地把酒碗放在桌上,大聲吼到:“當(dāng)初是你非要嫁給我的,現(xiàn)在后悔啦?別婆婆媽媽的,影響我喝酒?!蓖胫械木茷⒌阶郎希樦烂娴目p隙,慢慢滲透滴落到地面。

  史一氓記得媽媽輕輕嘆了一口氣,眼淚頓時涌出眼眶,他的媽媽默默擦去眼淚,眼淚卻止不住地往外流,兩人誰都沒有再說話,最后,爹爹喝多酒倒在炕上就睡了過去,打著山一樣的鼾。

  他的媽媽默默收拾完桌子,幫爹爹脫去長衫,蓋好被子,又默默地坐在炕邊看著史云鶴,低聲說到:“云鶴,對不住啦,不是我狠心,我實在受不了這種冷落,我終究是一個女人,需要溫暖和體貼,需要關(guān)心和陪伴,江湖險惡,以后你多保重?!?p>  當(dāng)時,他聽不懂媽媽的話,以為還象以往那樣,媽媽服侍爹爹睡著然后就熄燈睡覺,他迷迷糊糊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史一氓才知道,媽媽和那個貨郎走了,去了哪里也不知道,炕上放著兩個藍(lán)花布的包裹,一個包著媽媽給他趕制的幾套衣服和幾雙鞋,單的棉的都有,另一個包著幾件爹爹的換洗衣服,都已洗得干干凈凈,媽媽還給爹爹留了一封信。

  史一氓從小到大始終不明白,他的媽媽為什么會和貨郎私奔,為什么會狠心拋下他和爹爹一個人走了,他只記得爹爹看過信后,把信撕得粉碎,然后大發(fā)脾氣,嚇得他躲到墻角不敢出來。

  后來,他的爹爹再出去,他就象個野孩子似的,頑劣成性,平素吃東家,住西家,饑一頓,飽一頓。

  一年后,史云鶴從外面回來,將史一氓的衣物收進(jìn)一個包裹,把他和包裹一起送上了長白山鷹嘴崖,拜關(guān)外怪杰儲還山為師學(xué)習(xí)武功。

  儲還山原本不想再收徒弟,但礙于史云鶴的情面,勉強(qiáng)收下。

  時間一長,儲還山見史一氓性格剛強(qiáng),身體強(qiáng)壯,聰明機(jī)靈,凡事一點就通,不由心頭歡喜。

  一年多的近似乞討般的日子,也讓史一氓學(xué)會了看人眼色,史一氓雖性格頑皮,但儲還山的武功高強(qiáng),這讓他不得不收斂頑劣情性,經(jīng)常哄的儲還山高興,沒出半年,儲還山破例收史一氓作了關(guān)門弟子。

  隨著時間的推移,史一氓慢慢長大,也對媽媽當(dāng)年離家出走漸漸產(chǎn)生了一種怨恨,他固執(zhí)地以為天下的女人都不是好人,都是薄情寡義、沒有良心之人。

  因此,他也認(rèn)為王夢煙一定不是好人,倘若和他在一起,有一天也會突然離他而去,也會和別的男人私奔,臉上不自覺流露出一種恨恨的表情,大聲吼到:“別碰我,我該走了,警告你,不許跟著我?!?p>  史一氓的語氣冰冷無情,王夢煙頓時一愣,呆呆地看著史一氓,一臉驚恐,她不明白史一氓為什么突然象是換了一個人,渾身充滿著冷酷和野性。

  王夢煙以為史一氓真生她的氣了,頓時有些后悔,急忙陪著笑說到:“你是關(guān)東的吧?我聽說關(guān)東的男人都豪爽大氣,從不和女人生氣,是不是?”

  王夢煙的語氣帶著一種討好的成分,她可不想讓史一氓這傻小子真生她的氣。

  史一氓也覺得自己的語氣過于生硬,他看到了王夢煙臉上一閃而過的那份驚惶,他的心頓時軟了,語氣和緩了下來,但終究心存芥蒂,也沒看王夢煙,淡淡說到:“嗯,我是關(guān)外的,但關(guān)外的男人不一定不生女人的氣?!?p>  史一氓又想到了媽媽私奔的第二天,爹爹發(fā)了瘋似的又打又砸,一杯杯喝著悶酒,大罵媽媽忘恩負(fù)義,水性楊花,不守婦道,卻再也想不起來什么難聽的話罵媽媽了,只是反復(fù)罵著這幾句。

  那時,他不懂什么叫水性楊花,不守婦道,是后來從師父那里知道的,他只所以這么和王夢煙說話,其實是想起了他爹爹的話。

  王夢煙小嘴一撇,上前一步和史一氓并排站立,眼睛看著遠(yuǎn)處,說到:“還是生氣了,關(guān)東男人可沒這么小氣?!?p>  史一氓也把嘴一撇,不屑道:“你又知道什么?又沒見過關(guān)東男人?!闭Z氣依舊冷淡。

  王夢煙微微一笑,往前走了兩步,扭回身說到:“我聽我?guī)煾刚f起過,也聽我?guī)熓逭務(wù)撨^,有個關(guān)外飛鷹你知道吧?行俠仗義,豪爽大氣,可不象你這樣小肚雞腸?!?p>  史一氓聽王夢煙提到了爹爹,心中一急,脫口說到:“我當(dāng)然認(rèn)識,他是我的……”說到這里,猛然打住,他記得爹爹說過,行走江湖的人都會有幾個仇家,無論遇到什么人,絕不能輕易泄漏自己的底細(xì),急忙住口不說。

  王夢煙聽史一氓不再往下說了,扭頭問到:“怎么不說了?你認(rèn)識史大俠?”

  史一氓急忙掩飾,道:“不,不認(rèn)識,聽師父說起過?!?p>  王夢煙見史一氓絲毫沒有改口和她一起走的意思,也沒再勉強(qiáng),道:“就你這小氣勁,估計也不會認(rèn)識,好吧,我也不跟著你了,不過呢,不是我怕了你,是因為我要去找我的媽媽,等完了事我去江南找你?!?p>  史一氓斜看了一眼王夢煙,見她并沒有生氣,也就沒再說話,頑性頓起,猛然暗提一口氣,拔腿縱身向前跑了起來,轉(zhuǎn)眼奔出一丈開外。

  王夢煙沒有料到史一氓說走就走,急忙喊到:“你去江南哪里?我去哪里找你?”

  史一氓腳步不停,扭頭說到:“杭州”,聲音遠(yuǎn)遠(yuǎn)飄過來,人已經(jīng)去遠(yuǎn)了。

 ?。ǘ?p>  王夢煙一臉的不甘和委屈,她是真的不想讓史一氓走,不知道為什么,她從心里喜歡史一氓,不想和他分開,內(nèi)心渴望和史一氓在一起。

  可她不得不留下來,她是跟著她的師叔王道坤一起來的,王道坤是天地會清云堂堂主。

  清云堂地處甘肅西北,接近玉門關(guān),塞外沙漠之中,王道坤此次來到中原,是受天地會總舵主秦劍南的委派,來白云寺鎮(zhèn)聯(lián)絡(luò)天地會清木堂堂主元真,準(zhǔn)備在清軍南下清剿吳三桂之后返回的途中,趁清兵人困馬乏,暗中偷襲,以挫清軍銳氣,并趁機(jī)南下,天地會南北聯(lián)手,一舉攻取吳三桂的地盤,再圖北上。

  元真是天地會清木堂堂主,勢力范圍主要集中在河南、AH和兩江一帶,公開身份卻是白云寺住持,暗中網(wǎng)羅人手,鼓動民眾對抗朝廷,是天地會在兩江地區(qū)反清復(fù)明的重要力量。

  王道坤原本沒想讓王夢煙一起來,王夢煙得知王道坤要來江南,軟磨硬纏,說是要來打聽媽媽王珞丹的消息。

  王夢煙的媽媽王珞丹在王夢煙幾個月大的時候就把她送給了靜一師太撫養(yǎng),然后就不知下落。

  直到王夢煙十六歲的時候,靜一師太才把這個秘密告訴了她。

  那天傍晚,靜一師太讓王夢煙陪她去了山頂,當(dāng)時晚霞正濃,映紅了天邊,靜一師太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望著天邊的霞光,慢慢說到:“夢煙,你十六歲了,也該知道你的媽媽是誰了,我今天就把真相告訴你?!?p>  王夢煙頓時驚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問到:“我不是您的女兒嗎?”

  靜一師太笑了笑,道:“傻孩子,你怎么會是我的女兒?師父是出家人,我是替你的媽媽撫養(yǎng)的你?!?p>  王夢煙一臉茫然地望著師太,突然很害怕靜一師太說出真相,但她又急切地想知道真相。

  靜一師太一臉愛憐地看了一眼王夢煙,把頭又轉(zhuǎn)向天邊,緩緩說到:“我只知道你的媽媽是大戶人家的閨女,具體的我也不清楚,當(dāng)年你媽媽沒有嫁人就生了你,然后在蘇北的白云寺鎮(zhèn)北二十里外的水月庵把你托附給的我。那時我在水月庵作住持,有一天下著冒煙大雨,你媽用衣服裹著你,披著一塊雨披把你送到水月庵。我知道有一個侍女一直陪伴著你媽媽,聽說住在白云寺鎮(zhèn)城西的豆腐巷,自從你媽媽生下了你,把你送給了我,你的媽媽就離開那個侍女了,那個侍女嫁給了一個姓陳的賣水果的男人。不知道那個侍女現(xiàn)在還在不在白云寺鎮(zhèn),后來,我在杭州見到過一次你的媽媽,沒過多久,你媽媽就離開杭州,不知去向。如今,你長大了,愿意找你的媽媽就去找吧,師父我不阻攔你。”

  王夢煙自始自終都在靜靜地聽著,心內(nèi)翻江倒海,五味雜陳,此時再也忍不住了,一頭撲進(jìn)靜一師太的懷里,放聲大哭。

  哭過之后,王夢煙抬起頭,抽泣著說到:“師父,您就是我的媽媽,我會陪您一輩子,用一輩子報答您的養(yǎng)育之恩,可是,我想找我的媽媽,我不想讓媽媽孤苦一生,師父您真的不阻攔我嗎?”

  靜一師太用手撫摸著王夢煙的頭發(fā),將下頦輕輕搭在王夢煙的頭上,說到:“師父絕不會阻攔你,生身父母大于天,你應(yīng)該去找你的媽媽。師父遵守對你媽媽的承諾,將你撫養(yǎng)成人,教你學(xué)會了武功,也算對得起你媽媽的托付之情。師父不用你陪,師父早已習(xí)慣了清燈古佛的日子,師父本來想陪你去白云寺鎮(zhèn)找你的媽媽,因為要參加武林大會,就不陪你去了,剛巧,你的師叔要去白云寺鎮(zhèn),你和他去一趟吧?!?p>  王夢煙就這樣來到了白云寺鎮(zhèn),由于王道珅要同白云寺住持元真會面,協(xié)商機(jī)密大事,王夢煙便也在白云寺鎮(zhèn)住了下來。

  今天,由于師叔王道坤去了白云寺,王夢煙百無聊賴,四處閑逛,中午肚子餓了,見陜西面館有她最愛吃的臊子面,于是,折身進(jìn)了面館,正巧史一氓也在吃面,兩人這才相遇。

  史一氓走后,王夢煙轉(zhuǎn)身去了城西的豆腐巷,從巷口打聽到巷尾,終于有人告訴她,以前確實有一個賣水果的姓陳,就住在這個巷子里。

  可是十年前,因為水果生意不好,已經(jīng)搬走了,搬哪去了誰也不知道。

  王夢煙不死心,又四處尋找了兩天,依舊音信皆無,毫無線索,那個侍女就象蒸發(fā)了似的,沒人知道她的下落。

  在這兩天時間里,王夢煙一邊打聽那個侍女的下落,一邊無時無刻不在猜測史一氓到了什么地方,都在做些什么,天亮了她想史一氓該出發(fā)了,天黑了,她又想史一氓該住店了,然后就躺在床上想象著史一氓會做什么。

  由于對史一氓念念不忘,王夢煙給師叔王道坤留了一封信,告訴王道坤她去杭州了,不用等她,也不用去找她,然后連夜收拾行裝,便匆匆奔了杭州。

 ?。ㄈ?p>  然而,就在過去的兩天時間里,史一氓卻經(jīng)歷了一次大兇大險。

  那天,他從白云寺鎮(zhèn)一路急奔而去,第一天他沒敢停留,狂奔了一晝夜,風(fēng)餐露宿,過鎮(zhèn)掠市,算算已經(jīng)奔出三百里地,想想王夢煙即使想追也來不及了,這才放緩了腳步。

  可是走著走著,史一氓突然覺得自己很好笑,這么沒日沒夜地奔跑,居然就是不想讓王夢煙追上自己,可是,自己的心里明明又是想與王夢煙在一起,盼著王夢煙從后面追上來。

  于是,王夢煙便無時無刻不在他的腦海里,因此,一路走來,居然對道路兩旁的景致再無一點興致。

  史一氓百無聊賴地走著,不知不覺來到了蘇北重鎮(zhèn)邳州城。此時天色已晚,太陽已經(jīng)沉入了地平線,紅彤彤的晚霞如火焰一般烤紅了天邊,晚霞上面飄著無數(shù)朵浮云,映襯著霞光,瑰麗多姿。

  邳州城地處東南要道,自古以來就是軍事要沖,兵家必爭之地。

  此時,邳州城內(nèi)聚集了幾伙勢力,最大的當(dāng)屬守城清兵,全部是滿族正黃旗,驍勇善戰(zhàn),其余的有天地會、吳三桂及地方勢力,這幾股勢力中天地會的勢力較強(qiáng),但也在清兵的壓制下,逐漸退出城外,大街上猶留有雙方激戰(zhàn)過的傷痕和血跡。

  城里發(fā)生的一切對史一氓來說更是沒有興致,他只覺得又累又餓,剛好街邊有一家叫“仙客來”的飯店,二層木制閣樓,靠街一面上下八開間窗戶,里面擺了二十幾張桌子,整潔干凈亮堂。

  史一氓徑直走進(jìn)飯店,來到二樓,把包裹和刀一起放在桌上,沖樓下喊了一聲:“店小二。”

  店小二急忙跑了過來,躬身問到:“這位爺想吃點什么?”

  史一氓摸了摸里懷,見還有不少碎銀,于是說到:“來一盤醬牛肉,一盤炒腰花,一盤花生米,再燙二兩酒?!?p>  店小二答應(yīng)一聲,很快把菜擺上了桌,史一氓大口吃了幾塊牛肉。三天來,他就沒遇到象樣的飯店,更沒沾肉腥,他又連吃了幾片牛肉,這才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喝干,把杯輕輕放在桌上,四下觀瞧。

  此時的飯店里坐了五桌客人,靠近大街的窗邊坐了三桌,共計十二人,看似同伙。

  其中里面一桌坐著四個人,分別穿著戎裝短打扮,面沖外的一個人身穿長褂,頭纏絲巾,濃眉大眼,目光炯炯,氣宇不凡,顯是十二人的頭領(lǐng)。

  靠里側(cè)兩邊的桌子分別坐了四個人,神情緊張,面目嚴(yán)肅。一張桌子坐著四個穿著公子服飾的人,面目粗獷,卻錦帽錦裘,手搖折扇,四把長劍戳在桌邊。另一張桌子坐著四個短衣打扮的人,上身穿著黑色短坎肩,露出虬結(jié)的肌肉,下身穿著松襠長褲,褲腳都緊緊地扎著,四個人的背后各背著兩把短槍。

  史一氓看出這些人都不是尋常客人,似乎這些人事先約好了一起對付什么人,這激起了他的好奇心,“看來今天有好戲看了”,他這樣想著,也就不緊不慢地喝起了酒,伸出手去把包裹和刀拉到了身邊。

  不多時,只聽遠(yuǎn)處急促的馬蹄聲和戰(zhàn)馬的嘶鳴聲漸行漸近,本來都是正襟危坐的這些人突然都崩緊了神經(jīng),右手都下意識地握著兵器,他們知道這是清兵在巡街。

  果然,一隊人馬忽啦啦地走了過來,其中一個官爺騎在高頭大馬上,揮起馬鞭往“仙客來”飯店里一指,身邊頓時有六個人帶著十余個清兵順樓梯上了二樓。

  沒等清兵腳跟站穩(wěn),樓上的二十個人突然抽出兵器,一起向清兵沖了過去,清兵領(lǐng)頭的六位官爺顯然也不是軟茬子,立即帶著隨從揮動兵器迎上前去,雙方頓時打在一處。

  變起倉促,史一氓尚未來得及躲避,樓上地方又狹小,容不下這么多人打斗,雙方兵器幾次險些傷到史一氓,桌上的酒壺也已被打碎,樓上頓時桌椅橫飛,杯盤狼藉。

  史一氓沒想到看個熱鬧還會如此危險,但見各種兵器揮來揮去,他不敢大意,提起包裹和刀退到了窗口,萬一形勢不妙可跳窗逃走,可是,他伸頭往外一看,猛然吸了一口涼氣,只見樓前樓后密密實實圍得如鐵桶一般。

  樓上的二十個人顯然都是練家子,六個領(lǐng)頭的官爺武功也是不弱,腰刀長劍短槍利斧招招狠辣,二十個人被堵在飯店二樓,幾次往外沖都沒有成功,樓下那個官爺正在指揮人往飯店四周堆柴草,顯然是做好火燒飯店的準(zhǔn)備。

  樓下的官爺大聲喊到:“樓上的桃花谷、六合門、虎丘山莊的反賊聽好了,你們已經(jīng)被包圍了,就憑你們幾個毛賊也想與朝廷作對?快把武器投下樓來,我保你們不死,否則,格殺勿論,誅連九族?!?p>  史一氓知道自己應(yīng)該出手了,雖然他不知道樓上這些人是善是惡,是忠是奸,但剛剛出道的史一氓以為,既然是武林同道,就應(yīng)該拔刀相助,他可不關(guān)心什么反清復(fù)明,身為武林中人,不可不幫,盡管他知道這一出手就會得罪官府,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史一氓把套在刀上的布袋猛地解下,隨手抽出烏龍刀,只見烏黑的刀刃微微上翹,透著冷冷清光,史一氓大喊一聲:“各位朋友請隨我來?!?p>  說著話,史一氓已率先從窗口跳出,落在人群的一剎那,施展出冰雪刀法,出手迅捷無倫,所向披靡,如砍瓜切菜,銳不可擋,本來圍得鐵桶一般的清兵頓生怯意,忽拉一下閃出一個空檔。

  史一氓縱身剛要沖出,幾道黑影箭一般射了過來,史一氓聽得頭頂“呼”的一聲,急忙縮身躬背,一招“獨立架刀”式,舉刀橫在腦后,只聽“當(dāng)”的一聲脆響,刀刀相碰,史一氓右臂一酸,對手顯然功力深厚。

  就在這一遲疑之間,一劍一棍分向史一氓的前胸和后腰襲來,史一氓躲得了劍躲不了棍,想后縱閃避,身后已無退路。

  電光石火之間,史一氓揮刀撥開頭頂兵刃,雙腳一用力,身體如彈簧般躍起,堪堪躲開一劍一棍,人尚在空中,一招“纏頭截刀”向前面兩人的頭頂砍去。

  那兩人慌忙揮兵器架格,借兵刃格擊之力,史一氓身體從兩人頭頂飛過,右手順勢向后一甩,一招“背花刀”砍中敵人右臂,剛要躍出人群,那位官爺手擎大刀,猛地從側(cè)面向他砍了過來,勢大力沉,呼呼風(fēng)響。

  史一氓急于脫身,一招“裹腦虛步藏刀”,烏龍刀橫著掃向那官爺?shù)牟鳖i,這一刀是冰雪刀法的殺手招,那位官爺不躲必腦袋搬家。

  好一個官爺,粗大的身軀猿猴一般斜向后方倒縱出去,刀尖堪堪劃過他的腳尖,動作稍有遲緩雙腳俱廢。

  史一氓見空當(dāng)閃出,揮刀沖出,其他人緊隨其后,紛紛施展拿手絕活,手中兵器左劈右殺,只見清兵鮮血橫飛,尸體瞬間成堆。

  清兵也不示弱,紛紛揮刀挺槍亂砍亂刺,前赴后繼,誓死不退。

  二十人殊死拼殺,終于殺出一條血路,已是五人戰(zhàn)死,五人重傷,只有十人沖出重圍,隨史一氓一起拚命向城外的山林跑去。

  史一氓這一仗打得糊里糊涂,不明不白,又見自己莫名其妙地殺了那么多人,心頭頓起懊悔之意,忍不住暗問自己,“難道那些清兵就該殺嗎?他們的家人怎么辦?官府又為什么要抓這些人?這些人究竟犯了什么法?”這些都沒有搞清楚就無緣無故殺人,史一氓暗罵自己真是糊涂透頂。

  他越想越糊涂,越想越自責(zé),招呼也沒打,索性離開官道,順山路離開了邳州城,一路向杭州方向奔去。

  時值盛夏,烈日炎炎,如火如荼,天氣悶熱得讓人氣短。

  史一氓不得不晝伏夜出,這樣一來,他倒是免去了官兵的盤問了,即使遇到官兵也能乘著夜色繞道躲避。

  所幸一路無事,這一日臨近中午,史一氓來到了揚州府。

  揚州府地處長江與京杭大運河交匯處,有著“淮左名都竹西佳處”之稱,又有著中國運河第一城的美譽,有二千多年建城歷史,城內(nèi)古跡眾多,交通便利,氣候宜人,風(fēng)景如畫。

  一路的奔波讓史一氓感覺到身心俱疲,走在城中窄窄的青石板路上,總覺得腳下不踏實,雖然揚州府景色精美,巧奪天工,卻不夠粗獷和豪邁,他在運河邊找了一處臨水客棧,開了一間上等房,緊鎖房門,倒頭便睡。

  這一覺從午時直睡到申時,外面已經(jīng)燈火通明,史一氓覺得饑餓難耐,翻身起來,簡單梳洗之后走出客棧來到街上。

  夜晚的揚州城美不勝收,亭臺樓閣,流光溢彩,舞榭歌臺,鶯歌燕舞,河上畫舫悠然,歡聲笑語,街上人頭攢動,熱鬧喧嘩,顯得有些擁擠。

  史一氓感覺心煩,折身進(jìn)了一家揚州菜館,坐在一個靠窗的位子,叫過小二,點了樊川小肚、蟹粉獅子頭、一碗陽春面和半斤女兒紅,慢慢吃了起來。

  不多時,只聽樓梯上傳來粗重雜沓的腳步聲,走上來六個衣衫不甚齊整的人。

  史一氓隨意地看了一眼,六個人正向他看過來,前面的大漢突然興奮地跑了過來,一把握住史一氓的手大聲說到:“可找到英雄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兄弟們,快過來,救命恩人在此?!逼溆辔迦艘黄鹱哌^來沖史一氓一揖說到:“謝英雄仗義相助?!?p>  史一氓認(rèn)出是邳州城“仙客來”酒樓一起逃出來的武林同道,急忙站起來擺著手說到:“各位大哥不必客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武林人的本分,談不上救命之恩。”

  那大漢“哈哈”一笑抱拳說到:“在下是虎丘山莊莊主陳龍,這三位是我同胞兄弟陳虎、陳豹、陳熊,這兩位是??????”不等陳龍說話,一位長瘦的漢子抱拳說到:“在下是六合門的崔東陽,這位是我?guī)煹芰?,謝大俠相救?!?p>  史一氓急忙抱拳說到:“崔前輩客氣了,我曾聽爹爹說過,杭州六合槍和虎丘劍威震江南,享譽武林,如雷貫耳?!?p>  陳氏四兄弟見史一氓夸贊虎丘劍,立即“哈哈”一笑說到:“英雄過獎了,和英雄老弟的刀法相比,虎丘劍徒有虛名啦?!?p>  史一氓把目光轉(zhuǎn)向崔東陽問到:“我記得老英雄你們是四個人,怎么不見二位英雄?想必也是同門嘍?”

  崔東陽“咳”了一聲把頭扭向了一邊,淚水瞬間流過臉頰,他恨恨地說到:“英雄說的沒錯,我們是師兄弟四人同來,只可惜那兩位師弟被亂刀砍死在仙客來客棧樓下,這筆帳我必和韃子清算?!?p>  史一氓頓有惺惺相惜之意,抬手一指桌面說到:“如果各位英雄不嫌棄,請同桌共飲幾杯如何?”

  陳龍大聲說到:“承蒙英雄不嫌棄,我們求之不得?!?p>  幾個人沒再客氣紛紛落座,陳龍沖柜上喊到:“店家,有好吃的盡管大碗上來,再來一壇女兒紅,銀錢照付?!?p>  史一氓急忙說到:“陳大哥,今天小弟作個東道,酒肉管夠,銀錢我出?!?p>  陳龍大手一搖,道:“哎,老弟休要客氣,我是地主,豈有不作東道之理?你我生死之交豈能用銀錢衡量?!?p>  陳龍的話發(fā)自肺腑,史一氓如果再相讓恐怕傷了陳龍的臉面,于是一抱拳說到:“如此,小弟就叨擾老兄了?!?p>  片刻,酒肉上桌,足足擺滿了一桌,陳龍抱起酒壇給每人倒了一碗酒,率先舉起酒碗說到:“來,我們哥四個先敬英雄一碗,全在酒里?!?p>  陳氏兄弟一仰脖干了,崔東陽和柳向陽也端起酒碗沖史一氓一擎說到:“英雄,今天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們可能就栽得徹底了,我借陳兄弟的酒聊表謝意?!?p>  崔東陽和柳向陽也一仰脖把酒干了,史一氓急忙陪了一碗酒。

  幾個人重新落座,陳龍伸手撕下一只雞腿遞給史一氓。

  “來,英雄,嘗嘗這邊的美味—叫花雞,對了,還不知道英雄大名,如若承告,我們必銘記在心?!?p>  史一氓伸手接過雞腿說到:“小弟史一氓,初出江湖,不足掛齒?!?p>  陳龍:“哎,英雄不論年齡,老兄我四十有五啦,對你可是佩服得緊哪,英雄的功夫出神入化,不知家?guī)煾呙?,可否相告??p>  史一氓急忙抱拳說到:“豈敢豈敢,小弟家傳功夫,嚴(yán)父即家?guī)煟〔荒芨嬷腋该M。”史一氓不敢說出師父的名諱,因為師父去世的時候特意叮囑過,因此,不論誰問到他師承何人,他都說是家傳,家父即師父。

  陳龍:“好說好說,不知英雄要去哪里?可否到蘇州虎丘山莊一敘?”

  史一氓猜測這幾個人肯定回蘇州和杭州,雖與自己同路,但終究不知底細(xì),還是自己走的好,于是一抱拳說到:“謝謝陳大哥的美意,小弟還有事要耽擱幾天,就不叨擾貴莊了?!?p>  陳龍大手一拍大腿一臉的遺憾,說到:“可惜,可惜,來喝酒,今天喝個痛快?!?p>  史一氓一飲而盡,幾碗酒過后,史一氓問:“眾位英雄,不知道官府為何與眾位英雄為難?可否相告?”

  史一氓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卷入這起梁子當(dāng)中,不知道是福是禍,自己一定要知道事情原委,自己也可早做打算。

  幾個人不約而同地向四周看了一眼,臉上頓有警覺之色,陳龍壓低聲音說到:“韃子占領(lǐng)了杭州,逼迫漢人異服束發(fā),交納人頭稅,稍有不從,非打即殺,韃子燒殺搶掠,怨聲載道,武林同道無不殺之后快,不瞞老弟,我們虎丘山莊和六合門這次本是去刺殺徐州總兵張膽的,只是走露了風(fēng)聲才險些被抓,說來慚愧呀?!?p>  史一氓看了一眼一直沒說話的崔東陽,崔東陽沖他點了點頭,史一氓低聲問到:“你們都是天地會的?反清復(fù)明?”

  陳龍把頭搖了搖,低聲說到:“我們不是,天地會是要反清復(fù)明,我們只是想讓官府不欺負(fù)老百姓,如果官府不改弦更張,我們會考慮去天地會,英雄是天地會的?”

  桌上的人同時看著史一氓,史一氓急忙擺手,說到:“絕對不是,小弟初入江湖,連天地會是什么都不清楚,眾位英雄不必顧慮?!?p>  桌上的人還是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陳龍“哈哈”一笑說到:“是不是都不打緊,官逼民反,咱老百姓就認(rèn)這個理,今天不說這個,來喝酒?!?p>  就在陳龍問史一氓是不是天地會的人的時候,靠里側(cè)窗戶的一張桌子邊坐著的一個老頭和一個公子一齊看了一眼史一氓,兩人的目光都如火焰般一閃。

  老頭頭發(fā)花白,略顯凌亂,一臉皺紋,駝背垂肩,頦下留著三寸長的胡須,胡須卻沒盡白,身上衣衫破舊,腳穿草鞋。

  那位公子十六七歲,五官小巧端正,眉清目秀,皮膚白凈,卻身著緞衫,頭戴錦帽,腳穿緊口緞面軟底鞋。

  史一氓渾沒察覺,只顧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笑談江湖趣事,豪爽痛快,幾個人直喝到丑時方散,鄰桌的老頭和公子卻早已離開。

  史一氓與眾位英雄在大街上分手,六個人一起連夜返回蘇州和杭州,史一氓則一個人慢慢走回客棧。

  暖風(fēng)習(xí)習(xí),月光如水,青石板路上蒙著一層淡淡的白,大街上不再喧囂,偶爾飛過的夜鳥的鳴叫顯得異常悅耳清晰。

  史一氓借著月光走向一座石拱橋,這座石拱橋有個好聽的名字—鵲橋。

  據(jù)說每年一到七月初七的晚上,站在橋上就能聽到喜鵲叫,年輕人喜歡在此橋上約會。

  此刻橋上并沒有人,史一氓當(dāng)然不知道這些,他被夜風(fēng)一吹,酒勁纏頭,只想快點回到客棧。

  朦朧的月光中,只見橋頭站著一個駝背老頭和一位公子,正是飯店中看史一氓的兩個人。

  那老者迎向史一氓,抱拳說到:“公子吉祥,恕小老兒斗膽相詢,天外飛鷹史云鶴和公子有何關(guān)系?可否相告?”

  史一氓心中一懔,酒登時醒了,他凝目細(xì)看,只見老者一臉的慈祥,皺紋中隱含笑意,猜測老頭沒有惡意,這才穩(wěn)定心神躬身一揖,說到:“老人家吉祥,敢問老人家何以有此一問?”

  老頭微微一笑,說到:“我從邳州城來,見過你的刀法,與關(guān)外飛鷹的冰雪刀法有幾分相似,所以才問,公子自然可以不說的?!?p>  史一氓又是一懔,實覺得眼前這位老頭高深莫測,但見那老頭不動聲色,面帶慈祥,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說話。

  略一遲疑之間,那老頭說到:“公子不必為難,我和關(guān)外飛鷹是故交,已有十幾年沒見了,恩恩怨怨也是扯不清理還亂,公子遲疑不答,想必是和他有關(guān)系了,如果你見到他,就說南疆孤狼問他好。”

  說完,那老頭轉(zhuǎn)身拄著拐杖搖搖晃晃地走了,那位公子卻回頭定定地看了史一氓一眼,流光一閃,眼神清澈明亮,象亮晶晶的珍珠,并沖史一氓擠了擠眼睛,咧嘴笑了笑,露出雪白的尖尖的虎牙。

滿鄉(xiāng)之鷹

五一佳節(jié)到了,祝各位老師和書友節(jié)日里:出行平安順利,游玩開心如意。幾天沒更新了,是一直在修改和完善當(dāng)中,請大家不要著急,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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