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秦劍和羅燁目光灼灼地盯著，江寒月很快也看到了他們。大大出乎二人意外的是，江寒月?lián)Q裝以后，人也仿似換了一個(gè)，看到他們不但沒有任何驚訝和不滿，反倒望著二人笑了一笑，再不似之前那般矜持。
二人見她微笑致意，連忙也含笑回禮。江寒月看看他們，又回頭向唐碧云說了幾句，唐碧云便抬腳朝二人走了過來。
她走到二人桌邊，雙手一拱，笑盈盈地道：“我家公子請二位移駕一敘，不知二位是否賞臉？”
秦劍一臉訕笑，有氣無力地答道：“那是自然。承蒙你家公子不棄，愿與我二人結(jié)識，我等不勝榮幸之至?！?p> “那咱們這便過去吧，二位公子請。”唐碧云側(cè)身朝兩人微微一鞠躬，伸手引路。
秦劍和羅燁來到江寒月面前。江寒月趕緊站起身子，朝二人拱手道：“在下江熏，帶著唐青、卓靜兩名家人四處游歷，有幸結(jié)識二位兄臺，還望多多指教！”
秦劍看著她神采奕奕的臉，只覺得嘴里陣陣發(fā)苦，勉強(qiáng)擠出了一個(gè)比哭還難看的微笑，道：“江兄客氣了，好說好說。”
唐碧云笑道：“春深閣這種地方，我家公子還是初次前來，正覺得一個(gè)人沒意思，想結(jié)識幾個(gè)朋友同樂呢，可巧就看到了二位。二位公子一看就氣度不凡，又瀟灑又風(fēng)流，想必和我家公子是志趣相投的，難怪他一見二位就覺得有緣，想和二位交個(gè)朋友呢?！?p> 秦劍哽了一下，硬著頭皮道：“不敢，不敢，這春深閣，我們也是第一次來?！?p> “原來公子也是第一次來?！碧票淘菩Φ溃拔铱垂拥臉幼?，還以為是此中老手呢。不過也沒關(guān)系，我們也是第一次來。人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家出來玩樂，該當(dāng)開開心心的才是，但為何我看公子臉上倒有些驚惶之色？莫不是心里面擔(dān)著什么心事？”
“好了，唐姑娘，你就別打趣我了?！鼻貏π闹杏惺?，不欲和她糾纏，干脆直接認(rèn)慫，壓低了聲音道，“少夫人，你們?nèi)齻€(gè)女孩子，跑到這種地方來干嘛？”
江寒月微微一笑，也低聲道：“秦少俠既知這里是青樓，還請注意言辭，叫我小江即可，以免暴露我的身份?！?p> 她一邊說，一邊朝著秦劍使眼色。秦劍被她那雙明澈的眼睛一望，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莫名地就更慌了。
他定了定神，點(diǎn)點(diǎn)頭道：“少……小江說得有理，是我唐突了?！?p> “無妨?！苯聰[擺手，又道，“我們是興致所至，隨便逛逛，不知你們二位怎么也來了？”
青樓是秦劍素日去慣的所在，并向來以此風(fēng)流自詡，從未覺得不好意思，但如今被江寒月這樣當(dāng)面一問，卻突然感到窘迫起來，當(dāng)下只好胡亂“嗯”了一聲，根本不敢正面回答，頭也微微低下了，眼睛都不敢看對面的人。
但是下一刻，他就不得不抬頭了，因?yàn)樗牭浇滦老驳氐溃骸安还芏皇窃趺磥淼?，能在這里遇到你們，都實(shí)在是太好了。古人稱‘良辰美景，賢主嘉賓’為四難事，今日咱們有緣相遇，又得良辰美景如斯，我愿效陳王，斗酒十千，與客共歡，還請二位不要客氣，一定盡興！”說著，她就舉起酒杯，作勢要一飲而盡。
“小江！”秦劍嚇了一跳，也顧不得那么多了，趕緊一把按住她的手，同時(shí)心念急轉(zhuǎn)，很快有了主意，勸道，“你先別急著喝酒呀！你是第一次來，不懂規(guī)矩，其實(shí)來這種地方吧，酒只是個(gè)陪襯，主要還是看歌舞，吃點(diǎn)心的。你看桌上這盤櫻花糕，小巧玲瓏，晶瑩剔透，做得漂亮吧？想必味道也不差，不如你拿一塊嘗嘗？”
“多謝秦兄?！苯挛⑿c(diǎn)頭，伸手夾起一塊，放在口里吃了，連連贊嘆道，“嗯，甜而不膩，清香可人，好吃?！背酝辏e起杯子又想喝酒。
秦劍讓她吃糕，原是為了打岔，省得她一直要喝酒的，不料她竟對酒念念不忘。眼見這招不湊效，秦劍趕緊再出新招，又引著她去看四下的陳設(shè)和歌舞。要說這春深閣再豪華再富麗，也不過是座青樓，陳設(shè)和歌舞能有什么大看頭？只苦了秦劍，為了吸引住江寒月的心思，不得不搜腸刮肚地找出些謊話來哄她，把一些平平無奇的東西說得頗有來歷。羅燁看著他絞盡腦汁的樣子，忍不住在一旁暗暗偷笑，心里暗道：來青樓，酒只是個(gè)陪襯，樂趣倒是看陳設(shè)、看歌舞、吃點(diǎn)心？嗯，這秦公子的一張嘴，也真是讓人不得不服了！
好在秦劍并沒有為難多久，隨著一聲鑼響，場內(nèi)燈光突然大亮，六名丫鬟排成兩行，緩緩從臺上的屏風(fēng)后面走了出來，每人手里提一只竹籃，一邊走，一邊往地上撒花瓣。一名麗人華服濃妝，踩著花瓣曳步而出，在眾人的簇?fù)碇?，身姿輕盈，宛如水仙凌波。
借著燈光，秦劍看得分明，這名女子身材纖細(xì)，一張雪白的瓜子臉上眉如遠(yuǎn)山，眼波盈盈，一副楚楚可憐的神態(tài)，令人一見便心生憐惜，正是春深閣花魁，艷名遠(yuǎn)播的蘭語姑娘。
蘭語姑娘登臺入座，眼光緩緩掃過臺下，待轉(zhuǎn)到秦劍這一桌時(shí)，突然停了下來，將幾人細(xì)細(xì)打量了幾眼。秦劍也是風(fēng)月場中的熟手了，頓時(shí)便知自己今晚有戲，當(dāng)下趕緊一個(gè)眼風(fēng)，飛回給蘭語姑娘。蘭語姑娘微微一笑，又將眼神轉(zhuǎn)開了。
杜媽媽從臺側(cè)走出來，對著臺下說道：“小女蘭語今日舉辦鵲橋會，多謝各位貴客前來捧場。今日場中所坐，多是故交，規(guī)矩都是懂的，老身也就不啰嗦了。從現(xiàn)在起，各位有什么技藝寶物，都盡管現(xiàn)出來便是，能得小女贈予春扇者，即是我杜媽媽今夜的東床?！?p> 杜媽媽話音未落，右首一人已經(jīng)站了起來，舉手一揮，兩名下人便從他身后抬出了一口箱子，放在臺前，打開了箱蓋。眾人抬眼一望，里面是一件雪白的衣衫。
這人微微一笑，頗為自負(fù)的樣子，道：“此衫乃天山冰蠶絲所制，夏日貼身穿著，肌膚生涼，溽暑不侵，為我在XJ花千金購得，特意帶給蘭語姑娘。皆因姑娘冰肌玉骨，正是花蕊夫人一流的人物，若穿了這件衣衫，任它夏日炎炎炎，也自清涼無汗，豈不是一段佳話？”
這人送的東西已巧，難得的是說話更巧，既炫了寶物，又捧了佳人，場內(nèi)頓時(shí)響起一片彩聲。誰知道蘭語姑娘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箱子，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再無二話。這人大為掃興，只得悻悻地坐下了。
在他后方隨即又站起一人，捧出了一口琴匣，打開一看，里面是一尾墨綠色的古琴，琴身翠潤，瑩瑩生光，用手輕撥琴弦，只覺琴音清越，令人頓生飄然離塵之感。
這人用手摩挲著琴身道：“此琴名綠綺。古詩有云‘蜀僧抱綠綺，西下峨嵋峰。為我一揮手，如聽萬壑松。’說的便是它了。此琴為我家世代祖?zhèn)?，今日以贈佳人，只望名琴才女，相得益彰，方不?fù)制琴人的一番心血?！?p> 蘭語姑娘看了看琴，點(diǎn)點(diǎn)頭，仍是一言不發(fā)，這人只得也坐下了。
接下來，又有數(shù)人陸續(xù)站起，也有送古董的，也有作字畫的，蘭語姑娘都沒有吭聲。
輪到秦劍這桌的時(shí)候，蘭語姑娘第一眼就落到了他的身上，一雙秋波盈盈地看著秦劍，欲說還休。這其中的含義，任誰也都看得出來，場下那些尋歡客頓時(shí)便涌起一股妒意，紛紛猜測這是哪里來的外路小子，竟能一來就博得蘭語姑娘的青眼，看來不出意外的話，今日必定是他中選了。
秦劍被這兩道飽含情意的眼光看得如坐針氈。他咳嗽一聲，道：“我是外路人，倉促前來，尚未能備下禮物，還望姑娘見諒?！?p> 蘭語姑娘聞言并不失望，一雙妙目只管盯住了他，淺笑道：“相逢即是有緣。公子萍蹤偶過，竟能趕上小女子一年一度的集會，更是何其難得。我看公子人物俊雅，又何必流入俗套？便是客中倉促，或文才，或武功，但能一展所長，小女子都愿領(lǐng)教?！?p> 秦劍眼見推脫不掉，正欲說話，旁邊一個(gè)聲音突然道：“秦兄沒有備下禮物，我卻有一樣?xùn)|西想送給蘭語姑娘?！闭墙?。
秦劍和羅燁大吃一驚，剛想出聲阻止，江寒月已經(jīng)站了起來。全場人的目光頓時(shí)都轉(zhuǎn)向了她，等著看她會拿出什么好東西來。
秦劍臉都綠了，江寒月卻是一臉的得意，一仰脖子道：“那就是我剛為蘭語姑娘做的一首詩?！?p> “嘁！”眾人一聽，紛紛發(fā)出了不屑的聲音。
江寒月卻不為所動，堅(jiān)持道：“不過這首詩嘛，我只能給蘭語姑娘一個(gè)人看?！?p> 蘭語姑娘眼波流動，看看秦劍，又看看江寒月，最后微微頷首道：“多謝美意，那便請公子將詩呈上來吧?！?p> 江寒月喜出望外，抬腳便走上臺去，一邊早有丫鬟捧來文房四寶，將筆墨伺候好了。江寒月提筆便寫，只見她筆走龍蛇，一氣呵成，轉(zhuǎn)眼間便交了卷。因她有言在先，此詩只給蘭語姑娘一人看，書成之后，蘭語姑娘便蓮步輕移，親自過來檢視。
眾人看得清楚，蘭語姑娘的目光剛一落到紙上，便變了臉色，顯得又是驚訝，又是歡喜。
這小子究竟寫了些什么，竟能讓蘭語姑娘這般動容？難不成他是曹植再世，相如重生？眾人心里正如此想著，蘭語姑娘已經(jīng)顫聲道：“公子驚才絕艷，真乃世間罕有。幸得垂青，蘭語愿為康成詩婢，為公子紅袖添香?！闭f著，她轉(zhuǎn)身從侍女手中取過一柄春扇，便欲遞給江寒月。
全場頓時(shí)一片嘩然。
而其中最為頭大的，就要數(shù)秦劍和羅燁了。沒想到這江寒月深藏不露，竟然還有這樣一手。如今倒好，她不但逛了青樓，甚至還要留宿，這可怎么收場？
秦劍不及細(xì)想，踏上一步便道：“且慢。”
他突然這么一喊，蘭語姑娘和江寒月都被嚇了一跳，遞過去的扇子沒接住，掉到了地上。秦劍眼疾手快，一個(gè)箭步躥上臺去，俯身就把扇子拾到了手中。
臺上眾人頓時(shí)紛紛大叫起來：“好小子，還帶搶的?。俊?p> 秦劍站在臺上，趕緊回身朝臺下行禮道：“諸位少安毋躁，且聽我一言。在下并非是想要?jiǎng)哟?，更不想破壞蘭語姑娘的規(guī)矩。只是適才蘭語姑娘說了，或文才，或武功，只要在下能一展所長，她都愿領(lǐng)教。在下還未來得及回話，就被這位公子搶了先。大家都知道，蘭語姑娘的規(guī)矩，是要看過所有饋贈者的禮物，再做定奪的。因此說起來，不是在下壞了規(guī)矩，倒是蘭語姑娘和這位公子壞了規(guī)矩?！?p> “他說得有理?！币苍S是不想讓江寒月輕易就抱得美人歸，臺下眾人一聽秦劍這話，頓時(shí)紛紛鬧騰起來，都站在他的一邊，說蘭語姑娘不公，應(yīng)該再看看他的表現(xiàn)。
眼見群情激憤，連杜媽媽也驚動了，連連勸蘭語姑娘退讓，以平息眾怒。蘭語姑娘無奈，只得先將江寒月請到臺側(cè)暫坐，示意秦劍展示禮物。
秦劍站在臺上，心里暗暗憋著一股勁兒。一來，他必須要阻止江寒月留宿；二來，他堂堂花國老手，人稱百花小郎君，如果在這種場合上竟然輸給了初來乍到、女扮男裝的江寒月，這面子要往哪兒擱？所以無論如何，他今天都志在必得。他心里這么想著，臉上的神色自然就帶出了幾分挑釁，一臉斗志昂揚(yáng)的模樣。
“既然如此，那秦某便斗膽獻(xiàn)丑了?！鼻貏π赜谐芍竦匾恍?，回頭向羅燁使了個(gè)眼色。
羅燁和他多年搭檔，焉能不知他的用意，當(dāng)下回以一笑，站起來一躍上臺，從先前撒花瓣的丫鬟手中接過了幾只籃子。他將籃子往天上一拋，里面的花瓣便紛紛攘攘地飄灑下來，猶如天女散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