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yuǎn)處，慕容如玉挽著陌千決的胳膊，一臉?gòu)尚θ鰦桑笳咭荒槍櫮绲厝嗔巳嗨念^。
沈清歡挑了挑眉，這暴露南無月行蹤的定是這銀面鬼醫(yī)了，看這個(gè)架勢，才是正常兄妹的打開方式吧。
東翎嘴里包著脆棗，咬得嘎嘣兒脆，舒服得倚在沈清歡身側(cè)，抬頭見她目不轉(zhuǎn)睛盯著的方向，自覺地開口道，“姑姑的父親是三叔母妃同胞的血親，三叔即使當(dāng)了攝政王，如無要事，每月必去他舅父的府上做客，所以他們速來感情交好?！?p> 原來陌千決那廝還是攝政王，沈清歡點(diǎn)了點(diǎn)頭，想到之前在尚燕國的種種，有些感嘆道，“沒想到皇室還真有親情可言?！彼葡氲搅耸裁矗秩嗔巳鄸|翎柔順的頭發(fā)，“你和東方的關(guān)系其實(shí)也很親密?！?p> “對，其實(shí)他不是討厭我，他說他只是厭惡自己，討厭那個(gè)羨慕東翎卻又無助的自己?！蹦泻⒋瓜卵郏肫鹆送?，眼眶有些微紅，“我享受著父皇的愛，享受著所有人無微不至的照顧，他卻受盡冷眼，明明都是同樣的模樣?！?p> 沈清歡身形一頓，她早知道他們可以相互交流，可也從未向東翎打聽過東方的事，她怕有些心思一不小心觸碰便又會讓他們鮮血淋漓，撫了撫東翎的臉，“往事不提了，只要你們現(xiàn)在好好的，我便放心了。”
“可我不是東翎。”
微風(fēng)輕揚(yáng)，沈清歡一愣，從未想過東翎會吐出這句話，眼神劇烈地晃動(dòng)著，“小魚兒，你在說什么呢？你就是東翎?！?p> “上次碧函來拿名單的時(shí)候告訴我了?！?p> “什么？”沈清歡心中一驚，腦海瞬間空白，思緒一轉(zhuǎn)便猜到了大概，想來碧函把她與陌千決的對話告訴了小魚兒，怪不得男孩突然變得這么黏人，他一定以為自己最終會選擇舍棄他吧。
這么多日子以來，男孩什么也不說，但心里一定是傷心害怕的。
想到此處，沈清歡心中一軟，眼睛有些溫?zé)幔直惆涯泻нM(jìn)懷里，“我只是不想讓人傷害你們?nèi)魏我粋€(gè)，你和東方，我都不想失去?！?p> “我知道，所以，姐姐才會難過?！睎|翎感受著沈清歡有些微顫的身體。
他不覺得死亡有多可怕，他只知道他舍不得離開姐姐，可他更舍不得姐姐一直掛念擔(dān)憂。
環(huán)抱住沈清歡的脖子，東翎緩緩開口，“我和東方注定要消失一個(gè)，那只能是東翎，我。。?！?p> “說什么呢？”沈清歡聽聞，只覺心中一痛，毫不猶豫地叫出聲，不自覺地收緊了手臂，“誰都不能消失！”
東翎笑了笑，眼睛澄澈明亮，如果注定只能回到宮中，讓他和東方只能過著孤獨(dú)囚禁的日子，那還不如消失，他和東方，至少還有一個(gè)可以無拘束地陪伴姐姐。
拍了拍沈清歡的背，男孩聲音稚嫩卻帶著勸慰，“姐姐，你知道的，我們。。?！?p> “東翎我們再去找點(diǎn)好吃的。”
東翎的話似乎透著一股訣別的悲傷，沈清歡不由自主地打斷他，心中鈍痛，抬起頭扶住男孩的肩膀，牽強(qiáng)地扯了扯嘴角，“忍冬今日去鎮(zhèn)上帶了好些零嘴回來?！?p> “。。。好?！?p> 東翎先是一愣，見少女轉(zhuǎn)換話題時(shí)生硬的表情，隨即便甜甜地笑了，不再多言，把小手放進(jìn)向他伸來的白皙手掌中。
他明白三叔口中的消除于他便是死亡，碧函告訴他后，他便試過了，別人口中恐懼的死亡，于他不過就是一直沉睡，再次醒來，只是想要與姐姐告別。
“小魚兒，你跑慢點(diǎn)！”沈清歡看著迫不及待跑在前方的東翎，夕陽微弱的光芒給大地披上了蟬翼般的光彩，映著男孩的身影明滅閃爍，心中仿佛失掉了什么似的，升起莫名的惆悵。
“姐姐，快來抓我呀！”
沈清歡搖搖頭，暗道自己多心，看著遠(yuǎn)處奔跑的小小身影，抬腿便追了上去，“看我不抓住你！”
被夕陽染色的川穹下，一大一小兩個(gè)聲影伴著銅鈴般的笑聲跑在草地上，比花朵艷麗，比晚霞濃烈，明快而璨爛。
遠(yuǎn)處馬車之上，南無垢淡淡地看著草地上奔跑的兩人，不知在想什么。
玩樂中，一晃便過了一日。
沈清歡看了看身旁安然入睡的東翎，放心地呼出一口氣，穩(wěn)了穩(wěn)心神，隨意披了件衣袍，起身走到屋角的木桌前坐下，月色深沉，她的精神卻異常清醒。
“我有安神的藥物，你可需要？”
一道熟悉的聲音從窗欞的縫隙傳來，沈清歡思緒一斷，抬眼看向屋外。
陌千決臉上的銀色面具在月色下發(fā)出熠熠的光芒，她握了握拳頭，看了一眼熟睡的東翎，緩步走出了房門。
才到初春，夜晚依舊寒冷，沈清歡攏了攏身上的衣袍，看著衣著整齊的陌千決，想起今日還伺候在東翎身邊的碧函，不禁有些憤怒，“碧函對我如何我都能忍，但若傷害東翎我便絕不原諒?！?p> “什么意思？”陌千決見沈清歡眼眸里的氣惱，有些疑惑地瞇了瞇眼。
“我不反對你把東方的事告訴碧函，但她卻把此事告訴了小魚兒，這孩子可從未想過自己到頭來不過是東方的影子。碧函難道從沒想過東翎知道此事會受到多大的打擊嗎？他還只是未滿八歲的孩子，如果不是小魚兒相信我，你認(rèn)為他會怎么想？！”
沈清歡越說越氣，聲音不自覺的凌厲起來，“他心中有多糾結(jié)難受，他哪怕有一點(diǎn)懷疑我想讓他消失，你認(rèn)為他會如何？！東方又會如何？！”
“什么？！東。。。東翎知道了？”陌千決眼眸里閃過驚詫，手不自覺得握緊，“碧函她竟然。。?！?p> “哼，東方對你有多憤恨你不是不知道，如果東翎因此恨上了我，他們會變成什么樣，我想都不敢想?！?p> 沈清歡冷哼一聲，想起小魚兒平日里的隱忍，很是心疼，眼圈也有些紅，“你只想著隱藏好東方的病情，可照顧他的人不該只聽你的話，東方是因?yàn)槭鼙M冷落才會變成這樣，你是嫌他受的傷害還夠大嗎？無法找到真正關(guān)心他的侍女，也不能找一個(gè)說話不把門的吧?！?p> 陌千決閉了閉眼，再開口也有了些憤然，“我會對此嚴(yán)懲不貸，但碧函。。。”頓了頓，多了些無奈，“她從東方三歲發(fā)病時(shí)便伺候在旁，宮中眼線眾多，碧函的身份能擋去不少麻煩，想要找到替代她的人，恐怕需要些時(shí)日?！?p> “需要多久？”沈清歡吸了吸鼻子，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在她看來，既然東方回到了宮中又會被隔離起來，但至少他身邊的人要真心關(guān)心他，要不自己無論如何也放心不下。
陌千決見少女依舊顧慮重重的樣子，斟酌了一番，緩緩說道，“如果東方能在他回宮前便痊愈，那碧函也不必再伺候?！?p> “你不用給我扯這些有的沒的，你只管把碧函給我調(diào)走?！鄙蚯鍤g明白陌千決的意思，一心逃避便換了個(gè)話題，“你們何時(shí)回襄涼？”
“五日后?！蹦扒Q眼神閃了閃，見沈清歡不愿多說的樣子，還是開口道，“東方。。?！?p> “他們很好?！鄙蚯鍤g連忙回答，言語里帶著一抹堅(jiān)決，“路上照顧好東翎。”
陌千決聽聞，微瞇了眼，“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你。。。”
“我知道?！鄙蚯鍤g抬手打斷陌千決的話，一時(shí)間，四周沉靜地仿佛只能聽到呼吸聲，過了半餉，才傳來陌千決低沉的聲音，“東翎也該。。?！?p> “我不會讓東翎消失。”
“他是襄涼的國主?！蹦扒Q蹙起眉，抬手抱住雙臂靠在墻邊，他只說了一半，但也知道如今站在對面的少女定是明白的。
“我知道，可。。。”可東翎對她來說早已不是一個(gè)人格這么簡單。
她知道東方還小，可最終還是會掌控至高無上的權(quán)利，這種讓世人不解且不容的病癥，旁人或許可以歸隱山野，但他卻不行，朝野瞬息萬變，國主權(quán)利無邊卻也萬眾矚目，一個(gè)不察便會萬劫不復(fù)。
沈清歡眼神躲閃，掙扎道，“可現(xiàn)在東方還小，離親政還早，不必這么快就。。?！?p> “回到皇宮，如若還是這般，他便只能和曾經(jīng)一樣困于宮殿不見旁人，他。。?！?p> “但至少他還活著，他們都活著?！鄙蚯鍤g打斷陌千決的話，望了望此刻浸著寒冷的月色，想起今日的種種，言語里便多了些篤定，“讓東翎永遠(yuǎn)消失，我辦不到?！?p> “你。。?！蹦扒Q聽到此處微瞇了眼，他已經(jīng)想了太多的法子，施針服藥，以至于東方如今這么怨恨他，現(xiàn)在消失的換成了東翎，他卻再也不敢貿(mào)然出手。
陌千決見沈清歡態(tài)度堅(jiān)決，嘆了口氣，要說逼迫這少女行事，不是不可，可如今不知為何，他卻不愿。
見氣氛很是壓抑，陌千決神色微轉(zhuǎn)，換了個(gè)話題，“我和如玉會送東方回宮。”
沈清歡點(diǎn)了點(diǎn)頭，思緒瞬間又被即將的離別感傷弄得混沌不已，不知站了多久，腳已經(jīng)有些麻木了，深吸一口氣，月色有些迷離，她雖裹著衣袍，但依舊感覺到一陣刺骨的寒意。
“此事如若無法，便也只能維持原狀?！币娚蚯鍤g神色有些悲切，陌千決接著說道，“他和你在一起，性子已不似往日乖覺，假以時(shí)日或許。。?！?p> 陌千決語氣微頓，掃了一眼少女身后緊閉的房門，眼里滑過一絲異樣，卻并未多言，下一刻便飛掠而去。
皚皚白雪，在清涼的月色下若浮云間，沈清歡突覺頭頂一涼，抬頭便看見不知何時(shí)下起的漫天飛雪。
既是擁有，沒有失去便還能再見，腦海中浮現(xiàn)出東翎稚嫩明媚的笑容，千山暮雪，竟也能融進(jìn)一絲暖意。
一個(gè)小小的身影倚在門后，鏤空的隔扇下，少女黑色的身影重疊在他身上，暗淡的黑色，映在男孩眼中卻那么明亮。
東翎不自覺抬手，觸碰月色下少女映在身旁的手，一定還是那樣溫暖如初見，揚(yáng)起一抹燦爛的笑意，不舍，可此刻心中卻再無一點(diǎn)對未知的惶恐。
即使消失了又如何，至少，他們擁抱過，至少他感受過那樣的美好。
至少，她也記得。
而他，此刻只想抹去少女眉間的哀愁，唇間的悲切。
最愛的姐姐，終有一天我們還是會分開，既然如此，我只想把最好的留給你，直到那天來臨為止，小魚兒一定會陪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