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沈清歡睜開眼的一瞬間只覺得頭疼欲裂，掙扎著撐起身子，早在門外候著的忍冬聽到聲響，連忙推門而入，“神女，你可有哪里不適？”
“沒事，昨夜酒喝多了，緩緩就好了。”
忍冬見沈清歡皺著眉頭，連忙招來侍女，端上了早就備好的解酒湯藥。
沈清歡頭還有些鈍鈍的，剛喝完藥，才塞下一個蜜棗去了嘴里的苦味，抬頭便看見青黛迎面走了進來，
“無事不要喝這么多酒?！?p> 忍冬見狀，便恭敬得退了出去，她在蓮華殿雖身在底層受盡折磨，但卻也練就了一雙知進退的好眼色。
能保住性命，還到神女跟前伺候本就如夢一般，青黛與神女的關(guān)系她早已看出不似主仆更如姐妹。她深知自己的職責(zé)，便更不可能想著爭寵，只求能好好伺候神女，報答她的救命之恩。
沈清歡聽到青黛有些責(zé)備的話，不好意思地?fù)蠐项^，“青黛，昨晚謝謝你了。”
“昨夜不是我送你回來的，忍冬的確來找過我，但蒼術(shù)前來告知，你已被送回了寢殿?！?p> “蒼術(shù)？”
沈清歡看著青黛，抬手揉了揉還有些漲疼的頭，只覺得有什么從腦海里一閃而過，還沒來得及抓住，只浮現(xiàn)出南無月那如謫仙般的面容，皺了皺眉頭，腦袋還是一片空白。
她最終還是沒忍住，平日盡量裝得和沒事人一樣，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需要發(fā)泄，年終的鐘聲如導(dǎo)火線一般勾起了她的回憶。
平日里自己酒品還算過得去，但前段日子壓力過大，昨晚不知道失態(tài)了沒，蒼術(shù)知曉了，不知南無月是否也在場。
“神女，李念兒送來會帖，邀你申時去長街游玩?！鼻圜煲娚蚯鍤g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出言打斷。
“知道了，走時把太后賞的金子帶上?！北╋嫼笫Ｏ碌谋闶强褓I了。
沈清歡看了看才到午時的陽光，“過會再來叫我，我再補補眠?！闭f不定再醒醒腦就能想起什么了，她心里暗語道。
“好。”
蓮華殿內(nèi)，精美瓷器散落滿地，大殿內(nèi)跪滿了侍女，一個個都膽戰(zhàn)心驚、汗不敢出。
侍女扶著董妃側(cè)躺在紫檀美人榻上，另一位侍女小心翼翼地伺候著董妃喝藥，才喝到一半，只見她突然臉色發(fā)白，怒目圓瞪，抬手便拂開了湯藥，“滾！都給我滾！都是些沒用的奴才！”
奉藥的侍女連忙跪趴在地，整張臉嚇得青紫，連聲道“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董妃聽著侍女的求饒聲，只覺得胸口的疼痛更加難忍，踉蹌地起身，尖叫一聲，便猛地抬起腳邊的腳凳砸向跪地求饒的侍女，“都去死！都給我去死！”
侍女悶哼一聲，卻也不敢開口喊疼，只雙手抱頭連聲哀求，地上霎時便滴滿鮮血。
腳凳掉在地上，董妃喘著粗氣，有些踉蹌地扶住床榻，一旁的侍女連忙上前扶著她的手緩緩坐下。
此刻的董妃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前幾日只覺得胸口悶疼，請了太醫(yī)卻沒查出個所以然，湯藥換了又換，卻不見好轉(zhuǎn)。如今竟疼得如百蟻食心一般，眼看著發(fā)作時間越發(fā)地長，她已幾近發(fā)狂的邊緣，不覺有種預(yù)感，她最終會被活活疼死。
董妃抬起手緊緊握住扶著她的侍女，疼痛終于漸緩。蓮華殿的眾人每日擔(dān)驚受怕，栗栗危懼，生怕被莫名其妙地牽連。
董妃吐出一口氣，嘴角突然揚起一絲徹骨的笑意，陰惻惻地看向扶著她的侍女。內(nèi)心涌出一陣強烈的不甘，憑什么這些低賤的奴婢還活得好好地，她卻得上了怪病，生不如死。
侍女看著董妃望著她的狠絕眼神，極為驚恐地跪地，渾身顫抖，卻也不敢發(fā)一言，唯恐惹怒董妃。
這時，殿外突然進來一個侍女，惶恐不安地行禮后，連忙跪下，“娘娘，睢河求見，說已查到娘娘為何得病。”
董妃聽聞，眼里一下子涌出無數(shù)的希望，“快叫她進來！”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抖如篩糠的侍女，“你先下去吧，順便把這貨也帶下去，看著心煩?！?p> 抬腿踢了踢已被她打暈的侍女，董妃有些不耐地說道。
“是。”侍女連忙止住顫抖地身子，費力地拖著此刻滿頭鮮血、已不知死活的侍女出了大殿。
睢河看著渾身是血、擦肩而過的侍女，微瞇了眼，還是毅然決然地走進了大殿，恭敬地福身，“娘娘?！?p> “查到了什么?！倍炔患按卣酒鹕?，滿眼的急切。
“回娘娘，您的每日膳食，侍奉的侍女，奴婢都已審問清楚，孫道師的丹藥也沒有問題，但。。?！鳖『诱Z氣微頓，“娘娘是否記得李嬤嬤的女兒沉香，她前幾日曾沖撞了給娘娘奉丹的侍女？”
“沉香？”董妃聽聞，眼里閃過一絲尖利，“你是說，是她害了我？”
“奴婢已在沉香尸體的衣袖里發(fā)現(xiàn)了金道師的丹藥?！?p> “賤奴！賤奴！賤奴！”董妃不斷嘶吼著，聲音越來越冷，越來越尖利。
睢河等了片刻，看貴妃慢慢冷靜下來，才繼續(xù)說道，“娘娘，如今知道您得的不是怪病，而是中毒，便有了治愈的希望?！?p> “希望？”董妃冷笑一聲，“太醫(yī)院的庸醫(yī)連是毒都查不出來，還能治好我？”
見董妃眼里慢慢盛滿即將噴涌的暴虐，睢河緩緩開口，“娘娘，可聽過銀面鬼醫(yī)？”
董妃瞪大了雙眼，眼里閃過一絲希翼，但下一刻又逝去了，有些咬牙切齒道，“鬼醫(yī)可不是想尋便能尋得的?！毕炔徽f這傳說中的鬼醫(yī)是否會醫(yī)治她，此人的行蹤也如迷一般，只怕這日漸難忍的疼痛等不了這么多時日。
“娘娘，您久居蓮華殿，定然不知，銀面鬼醫(yī)此刻正在尚燕，太后此前還接見過他，娘娘。。?！?p> “快帶我去見姑姑！”
另一邊，沈清歡已收拾妥當(dāng)，看了一眼讓青黛帶來的男孩。
東方站在門口，一臉的高傲安靜，雙手背在身后，有著與年齡嚴(yán)重違和的冷冽。
沈清歡見狀笑了笑，“東方，這是你第一次出去逛街吧?！?p> “你帶那傻子出門也沒見得有什么好玩的?！?p> 沈清歡聽聞，神色一愣，片刻便掩去了眼里的異色，“廢話少說，走起?！币姈|方一瞬的呆愣，上前便拉住他的手，不由分說便帶著他向殿門走去。
手上的溫度讓男孩有些不習(xí)慣地掙扎了一番，見沈清歡低頭看向他時那一臉的挑釁，便也閉口沒說什么。
“三叔?！?p> 沈清歡本想著如果東方拒絕便說幾句刺激一下，聽見他的呼喚，不禁抬頭，便看見南無月逆光站在大殿門口，面容雖被人皮面具掩去，但依舊難掩如玉身姿，公子無雙。
看著面色清冷無異的南無月，沈清歡腦海里不自覺地浮現(xiàn)出斷斷續(xù)續(xù)的場景，不甚清晰，也不成畫，但可以確定昨晚南無月見過自己。
想到此處，沈清歡不禁有些面紅耳赤，想起背后說壞話被抓包的事，心中打著小鼓，但最羞愧的莫過于昨晚竟然喝斷片了，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過火的事情。
東方見沈清歡突然停下腳步，面色酡紅，轉(zhuǎn)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南無月，眼里似閃過一絲明了，“害羞啊。”
“胡說什么呢！”沈清歡聽見一聲稚嫩的調(diào)侃聲，忙回過神來，低頭見東方一臉揶揄，強壓住自己想奪路而逃的心思。
穩(wěn)了穩(wěn)心神，沈清歡硬著頭皮走了上去，“咳，看來青黛已經(jīng)匯報過了，我想帶東方去玩玩，可。。。”
南無月見她有些小心翼翼卻也還算自然的神態(tài)，眼里閃過一絲了然，“走吧。”
沈清歡眨了眨眼睛，看著南無月扔下一句話便抬腿上馬的動作，頓了頓才明白南無月是要與她們一同去，連忙拉著東方上了馬車。
掀簾而入，見忍冬早在車內(nèi)備好食物，沈清歡微張了嘴，這才想起她還未給南無月說自己收了個侍女，但在這兒見到忍冬，看來南無月已經(jīng)知道了。
見沈清歡來到車前，忍冬連忙下車行禮，扶著她們上了馬車，自己到車外旁候。
車輪滾滾，沈清歡閉目養(yǎng)精了許久，思緒卻還是很混亂，悄悄掀開車簾，看了看車外高頭大馬上器宇軒昂的南無月，很想記起昨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币魂囖揶淼穆曇繇懫?，沈清歡嚇得身體一顫，車簾瞬間掩下。
沒好氣地看向始作俑者，只見東方倚在軟塌上，手中拿著書簡，頭也沒抬，但嘲笑地神色很是刺眼，“喜歡我三叔？”
“啊？！”沈清歡還未喘過氣來，才拿起矮桌前的瓷杯，便被東方這平靜稚嫩的問詢嚇得差點把杯子給摔了，“咳，小孩子懂什么?！狈€(wěn)了穩(wěn)心神，下一刻便端起了一副長者的姿態(tài)，“你現(xiàn)在最該做的就是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p> 東方抬眼瞥了她一眼，隨即從鼻子里輕哼一聲，“不自量力。”
沈清歡聽聞，只覺胸口一陣憋悶，有些憤憤然地奪下東方手里的竹簡，“什么意思，姐姐我哪里不夠好了？！”
東方見沈清歡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也坐直了身子，言語斬釘截鐵，“哪里都不夠好?！?p> “我。。?！鄙蚯鍤g憋得輕咳一聲，抬手給自己順了順氣，“什么意思?！?p> “你有江南月溪的艷色天下嗎，你有江左沉瑩的精絕琴技嗎，還有江東的郭昭兒，你非要我一一列舉？”
“哇?！鄙蚯鍤g聽聞氣急反笑，心里不斷告訴自己，這是個小屁孩，不要一般見識，但看著東方頂著和東翎一樣的臉卻如此毒舌，沈清歡忍不了了，
“長那么漂亮有什么用，昭華易逝，容顏易老。還有，姐姐的文學(xué)造詣也不見得低?！迸c這個時代相比，自己在現(xiàn)代上了二十幾年的書可不是白學(xué)的。
東方挑了挑眉，看了沈清歡一眼，拿起另一本竹簡，一副不想搭理的姿態(tài)。
沈清歡此時卻較了真，看來東方這孩子的三觀需要好好改造，想到此處，便抬手再次拿走了他的書簡。
見東方抬眼時一臉冷冽的神色，沈清歡宛若未見地扶住他的肩膀，語重深長地說道，“這世間真金易得，美人可追，但真心卻難求?！?p> 東方眼里的暴躁在看見沈清歡清澈溫柔的眸子時，有片刻的平靜，聽到她說的話，內(nèi)心有不小的震動，但面上卻不顯。過了一會，勾了勾嘴角，“你的意思是，你對三叔是真心的？”
馬車外的南無月內(nèi)力無窮，自然把兩人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心中有絲異樣，下一刻卻又歸于平靜。
沈清歡心虛地看了看窗外，一個餓狼撲食便捂住了東方的嘴，磕磕巴巴地解釋，“我。。。我是在教育你，我。。?！?p> “神女，已經(jīng)出了皇宮，可以下馬車了?！?p> 沈清歡正欲接著爭辯，卻聽到忍冬隔著車簾的聲音，只得作罷，抬手便拉著不情不愿的東方下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