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府。
范夫人親自派了人把一封請?zhí)屯闲℃?zhèn)周老先生手中,那周老先生本家和范家頗有淵源,昔年范公子游學(xué)到江南還多虧了周老先生的照料,范夫人心存感激,何況這兩年周老還給范府送來了不少東西。
范夫人又派了人把請?zhí)屯┏悄锛?,隔得遠(yuǎn)的地方得先送,免得到時候一耽擱,錯過了喝喜酒的好日子。
范夫人今日高興,穿得也喜慶,她指揮著府上眾多奴仆忙前忙后,勢要把范府里里外外都收拾一番。
待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又命令貼身丫鬟婆子去開了她的私庫,從里間搬出好些珍貴的東西來,全部進(jìn)了范公子院中。
這時一個丫鬟匆匆從外院趕來,在范夫人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范夫人臉色一變,有些難看起來。
登州的郊外,苗姑娘的女子學(xué)堂歷經(jīng)兩個月,總算辦好了,學(xué)堂里已經(jīng)收了不少半大的孩子,她們幾乎都是沖著明月居士來的。
范公子立在后院一架秋千邊,那苗姑娘就坐在秋千上,她今日穿了一件粉色羅裙,粉色襯得她十分嬌艷。
苗姑娘側(cè)頭望了范公子一眼,開口道:“下個月你就要成親了~”
“以后,你還會時常來我這嗎?”
范公子沒回這句話,只望著前方青石地面。
等了半響,他才開口道,“今日天氣尚好,適合來你這走走?!?p> 苗秀姝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天氣是好。”
她又張了張嘴,還想問問他,以后,還會時常來這嗎?
可她看他剛剛像是沒聽見一番,不好意思開第二次口。
“你這女子學(xué)堂也開辦好了,以后你還有什么打算?”
苗秀姝一聽,還有什么打算?
她想了想,也有些迷茫起來。
“我也不知曉,先就這樣過著吧。”
不這樣過,還能哪樣?
她的名聲不好,年齡也大了,新唐是民風(fēng)開放,和離再嫁也是常有的事情,一個女子的名聲不好,倒也不會要了她命。
可是她自己因為和宣章那一場情分,已經(jīng)十分疲憊了。
這兩年她是看開了些,可也沒有遇見合適的男子,她已經(jīng)是雙十年華了,和她一般大的男子,幾乎都已經(jīng)成了親,沒成親的,她身邊也就只有范文書一人,可范文書也要成親了。
苗秀姝臉上浮現(xiàn)郁色,又壓了下去,身邊的人來了又走,現(xiàn)在,他也要走了嗎?
她輕輕吐了一口氣,開口道:“這樣過也挺好,我爹我娘也隨我,日子過著舒心就好?!?p> 范公子點點頭。
在他心里,女子從來不是只有嫁人這一條路可走,只要日子過得開心,嫁不嫁人,還得看緣分看自己喜歡,就像那明月居士,也未婚嫁,可過得照樣瀟灑。
兩人又聊了一會,苗秀姝親自送他出門,兩人一同往街上逛了逛,走了走,最后他提出送她回苗家,半響過后,他才往范府走。
范府街道對面,一個女子和一個婆子跟了范公子一路,仔細(xì)瞧著他進(jìn)了范府,氣得剁剁腳,揮揮手,往西街走。
第二日。
鄭縣。
崔縣丞府中后院里。
一名穿著梅花煙繡粉色羅裙的小姐正坐在房中軟塌上按著額頭,她芳容麗質(zhì)的臉上露出一絲厭惡,“奶娘你帶人親自仔細(xì)去登州查查,那范公子與本小姐定親以后是不是還時常和那苗小姐來往?!?p> 一名半老的婆子立馬點點頭。
“小姐,那范公子氣欺人太甚,昨日若不是我和子佩親眼瞧見,我們還不相信。”
這說話的婆子是崔小姐的奶娘,崔小姐是她從小一手帶大,兩人十分親近,她十分忠心,前兩日她帶著崔小姐的貼身二等丫鬟子佩去登州,是崔小姐派她們親自去登州采辦些珍貴物件,鄭縣到底是小了,有些東西得去登州采辦才好,崔小姐也想再打探打探與自己有婚約的范公子情況。
“原先娘親勸我,說那范公子早年和一個姓苗的小姐鬧出了謠言,可那時年少無知,范公子又出門游學(xué)了三年,那事就算過去了,我也是那般想,想著年少不懂事,過去了就好,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和本小姐定親了,還這般是為何意?”
崔靜嫻越想越生氣。
“我瞧了他的畫像,他那模樣倒也入了我的眼,想著少年時就中了舉人,才學(xué)人品應(yīng)是個不錯的,可不曾想,卻是個拎不清的!”
崔靜嫻拿起一旁的茶水喝了一口,氣憤道:“你們真的親眼瞧見他和那苗姑娘在一塊?”
“可不是,老奴和子佩就在那女子學(xué)堂外候著,瞧見他們進(jìn)去,又瞧見他們出門~”
“會不會是誤會?”子佩在一旁皺著眉頭道。
崔靜嫻看了一眼子佩,開口道:“奶娘,你再把昨日的事情經(jīng)過說一遍~”
“是,小姐,昨日老奴和子佩先是坐咱們府上馬車到了登州,叫車夫在城外等著老奴和子佩,老奴有和子佩進(jìn)了登州,一路去西街采辦,采辦了些物件,和子佩去一家飯館吃飯,瞧見外面街上有一個男子和準(zhǔn)姑爺……和范公子長得很像,老奴和子佩就多看了一眼,那成想,鄰桌的客人也瞧見了,還竊竊私語起來,他們聲音可不小~”
“那客人是怎么說的?你再說一遍~”
“隔壁那桌客人說啊,瞧那范公子又和苗小姐在一塊了,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啊~”
“然后呢?”
“然后老奴和子佩對視一眼,順便拉了一個店小二打聽范公子和那苗小姐的事情~”
說道這里,那奶娘臉色更加不好了。
“誰成想,那店小二說得十分難聽,說那范公子在外游學(xué)回登州就是為了苗小姐,說還替苗小姐置辦了一個學(xué)堂來~”
“氣得我和子佩二人連飯都顧不上吃了,抓了那店小二仔細(xì)問范公子和苗小姐的事情,問了那女子學(xué)堂在哪?他告訴我們,我們結(jié)清了飯錢便去尋去那女子學(xué)堂附近等著了~”
說道著,崔靜嫻臉色越來越差,她那張嫻靜的臉面,早就變成陰沉。
“這樣,明日奶娘你帶人親自再去查訪一番,若是真有此事,若是定親后那范公子真還和那苗姑娘來往,我就和他退親?!?p> 奶娘點點頭,子佩也點點頭,另一個大丫鬟子書也同樣點點頭。
“欺人太甚,我崔靜嫻即使嫁給傻子聾子,我也不會嫁個拎不清的!”
“我不嫌棄他心里有過別人,他倒是好!定了親還和那家小姐勾勾搭搭?這是要把我崔靜嫻至于何地?”
鄭縣崔府后院今日注定是無法平靜了,那穿著梅花煙繡粉色羅裙,丟下兩句狠話便站起身子帶著人匆匆前往自己母親房中。
從清晨到黃昏。
從黑夜到白日。
北風(fēng)勁吹,江南煙雨。
黃昏的落日把那騎馬的人兒身影拉得極長。
又過了數(shù)日。
一幅請?zhí)祚R加鞭終于從登州送到江南,到達(dá)江南小鎮(zhèn)鷺橋鎮(zhèn)時已經(jīng)是離出發(fā)日十日后了。
快馬停在鷺橋鎮(zhèn)的書院前,那送請?zhí)哪凶舆诉诉饲庙懥藭旱拇箝T,來開門的是一位大娘,男子向大娘說明來意,大娘連忙進(jìn)了書院去請周老先生出來。
周老先生穿著一身灰色長衫,頭發(fā)胡子全白,可瞧著精神還算尚佳,院門外的男子急急忙忙把事情一說,把請?zhí)贸鲞f給了周老先生,這才直接上了馬,準(zhǔn)備打道回府。
周老先生看著自己手中的大紅色燙金請?zhí)?,想到剛剛那送請?zhí)哪凶诱f的話,笑了笑,他這把老骨頭,哪里還趕得了那么遠(yuǎn)的路程去吃那范府喜酒?
不過范夫人心思倒是細(xì)膩,還知曉派人來給他這把老東西送喜帖,也不枉他啊,照顧了范文書一年之久啊。
周老先生看著那喜帖笑了,轉(zhuǎn)身往書院中走。
他心里泛起愁悶來,他這一把老骨頭了,一來走不動,二來也沒那空閑去登州那么遠(yuǎn)的地方,可剛剛送喜帖的人說了,范夫人很感激他照顧了范公子一年之久,想要當(dāng)面好好感謝他。
當(dāng)面感謝?
他哪里需要什么當(dāng)年感謝,只要文書賢侄惦記他這把老骨頭,他便知足了。
他看了一眼那喜貼,想著等到時候他托人送些禮去范府算了。
牛婆婆在后院看見了周老先生手中拿的紅色燙金請?zhí)?,有些好奇道:“周老先生周老先生,是哪家給你送了請?zhí)??咱們?zhèn)上哪家有喜事了?我瞧著門口那人是個臉生的,不像是咱們鎮(zhèn)上的人?”
周老先生看了一眼牛婆子,空著的手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
“是登州長史范家送來的請?zhí)?。?p> “登州長史范家?”牛婆婆聽說過范公子是登州人士,并不知曉他是長史家中的公子。
“就是之前在我這破爛書院住了一年之久的范公子要成親了?!?p> “什么?那個范公子?他要成親了?他是登州長史?”
“他是登州長史家的大公子?!敝芾舷壬Φ?。
“我的天,他原來是位身份尊貴的公子哥,我說怎么瞧著他通身氣派不是咱們這鷺橋鎮(zhèn)的公子哥能比的!”
牛婆婆拍了拍自己的頭,還有,她還指示過他幫自己干活呢。
天啊,她是做了啥!
牛婆婆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呼,可她想不透啊,一個長史家的大公子怎么會放下尊卑到這樣一個小山溝溝里來?
她還想再問些什么,看見周老先生已經(jīng)走了,她只好嘆了口氣,回了灶房忙活。
等忙活完了飯菜,她叫了書院中的夫子和學(xué)生一同用飯,自己急匆匆地走了。
這事情太驚悚了,她得去找個人說道說道,可惜安越已經(jīng)不在書院了,不然她當(dāng)場就拉著安越說道說道。
牛婆婆走到街道上,進(jìn)了一家飯館,這飯館開的位置不錯,里間不大,可生意極好,牛婆婆繞過吃飯的客人,抓住店小二問他家掌柜在后院嗎?
那店小二認(rèn)得牛婆婆,她時常來找自家掌柜的,店小二點點頭,牛婆婆放開他,繞過他往后院走。
客棧后院有大廚房,還有一間較大的正房,兩間側(cè)房,平日里那招呼店面的兩個小二和兩名廚房幫工一起住在側(cè)房中,正房是掌柜的住,挨著廚房的還有一間側(cè)房平時放些雜物等。
牛婆婆熟門熟練地往正房走,幾步快步走至正房門口,敲響了正房房門。
房中一個女子聲音響起,連忙過來開了房門,開門的女子穿了一件素色輕紗長裙,瞧見是牛婆婆,臉上露出笑容來,連忙把人請進(jìn)門。
安越今年年初就離開了書院,家中情況已經(jīng)好轉(zhuǎn)了起來,她爹爹的傷勢已經(jīng)痊愈,她的弟弟過了童試不久。
出事時翻臉不認(rèn)人的舅家突然又出現(xiàn)了,還好心地問她家家中若是有什么忙要幫就盡管說。
也不知是不是她在冥界走過一遭,臉皮也厚了起來,她厚著臉皮趁火打劫向舅家借了些銀子,再加上范文書當(dāng)年塞的銀子,在鎮(zhèn)上租了這家店面開起飯館來。
其實,范文書給的銀子早就足夠了,可若是不借點銀子?別人會疑惑她那銀錢哪來的?
后來,也不知是不是她運氣好,飯館開得比她想象的順利,一年的功夫借的錢早就還清了,成本也掙了回來,不僅如此,還攢了些銀子。
說起開這家飯館,還多虧了牛婆婆和她那個小兒子幫忙,牛婆婆做飯手藝不錯,在鎮(zhèn)上認(rèn)識一些手藝好的婆子大叔,而牛婆婆的小兒子,本就是經(jīng)商的,更是有一些門道。
安越打從心感激牛婆婆一家,年初她小兒子成親,她和她爹娘一起去送了一份大禮,兩家也就一直和和睦睦來往著。
“安丫頭啊,你知不知道,原先在書院住的那個范公子啊,原來是登州長史之子~嘖嘖~”
安越有些驚訝地瞧著牛婆婆,今日牛婆婆怎么說起范公子來了。
瞧見安越臉上有些驚訝,牛婆婆接著道:“你也驚訝吧,哎,你說說,我這心里一想到我叫一個長史之子幫我干雜活,我這胸口啊,想起來就心驚肉跳~”
安越一聽,臉上有些好笑來,她早就知曉他是長史之子了。
“都過去了,牛婆婆,別想那么多~”
“哎,是過去了過去了~可是我只要想起來就覺得可怕啊~”
“哎,還有一事,我這老婆子想和你說說!”
牛婆婆抓住安越的手,“咱們先坐下?!?p> 安越點點頭,牛婆婆坐在正房一張椅子上,“你也坐下?!?p> 安越搖搖頭,開口道:“我先給您沏壺茶水,慢慢說?!?p> 牛婆婆點點頭,放開了安越的手,安越彎腰在一旁案桌前沏茶,牛婆婆瞧著她背影,嘆息一聲。
“安丫頭啊,別怪我這老婆子多嘴,我瞧著你這些年都不愿說人家,是不是還想著范公子???”
安越手頓了頓,沒說話。
“我原先就瞧著你和范公子親近,想著他應(yīng)也是心里有你的,可誰想,不聲不吭就走了啊?!?p> “哎~”
“那范公子定親了,請?zhí)妓偷街芾舷壬稚下鍉”
“啪~”
一聲碎響,盛有茶水的茶杯摔在地面上,立馬碎成幾瓣,茶水立馬染濕了一地。
安越退一步身子,扶住案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