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回家?!笔撬仄饋淼淖钌钋榈母姘?。
他想總有一天,會把這句“我送你回家”變成“我們回家”。
讓關舟詫異的是,李游并沒有猶豫,為難。
她說,好。
生命是條長河,沒有任何一條河流知道自己要歸入哪片大海。它們相約著,如果到了大海,一定要一起去尋找那條孤獨的愛麗絲,做她的同伴,聽她獨特的52赫茲的聲音……
只是后來他們被沖散,流入不同的大海。
他們沒辦法一起去尋找孤獨的愛麗絲了,各自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卻還是深深記得當時的承諾,一生都在尋找那個52赫茲的聲音。
好像真的找到后,會有什么奇跡發(fā)生。
可哪有什么奇跡,無非是孤獨的愛麗絲沒有找到,這世上又多了兩個孤獨的人罷了。
末班車上。
這次李游拿耳機的速度比關舟快了點兒,她不是把另一只耳機遞給關舟,而且直接塞到他耳朵里。
從坐上車關舟就一直盯著李游膝蓋上磕傷的那塊兒地方,如果是其他女孩兒,早就哭哭啼啼的喊疼,甚至要求去醫(yī)院了。
李游沒有。
她只是那一瞬間感覺到了疼痛,一轉眼就會忘記。關舟甚至覺得,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膝蓋剛剛在淌著血,而現(xiàn)在的李游在聽著快樂崇拜,嘴里跟著唱著“70 80 90 還是Y時代……”
她這個時候,最不希望被別人打擾。關舟也沒有去問,她的膝蓋怎么樣了。
李游的歌單讓人捉摸不透,從快樂崇拜直接跳到傷心太平洋,李游也跟隨曲風一秒切換狀態(tài)。
關舟好像看到了什么,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他要司機停車。
李游摘下耳機不解的問,“還沒到站啊,停什么車?!?p> 關舟也不理她,拉著她就往路邊跑去。他指了指那個熟悉的地方,是上次李游發(fā)燒來打點滴的診所。
“我想那個大叔了,我們?nèi)タ纯此伞!?p> 關舟的這個提前下車的理由讓李游覺得哭笑不得,怎么像個孩子一樣。
不過她也確實很想念那位嘴不饒人,心腸卻很好的大叔。
關舟其實是拿準了學醫(yī)的對傷口的高度敏覺,他確定,李游推開門,大叔看到她的第一眼,目光一定會落在她腿上的那抹紅色。
雖然關舟是帶著目的,但他的想念確實是真的,他想起了和大叔承諾過的話,有些懊惱,有些慚愧,要不是今天路過,他怕是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想起這位大叔。
正在無聊的換著臺的大叔朝門口掃了一眼,看清兩人的臉,眼睛就又回歸到他無聊的電視節(jié)目上去了。
站都不站起來,連打招呼的聲音都帶著敷衍,“你倆怎么來了?!?p> 李游和關舟對視了一眼,像犯了錯的孩子。
關舟走到他身邊,對他說,“你這么冷淡,都不擔心我們兩個是不是生病了。”
“我看啊,你們兩個一個比一個歡實,哪來的病,如果真的是生了病,那你們更沒良心了,有求于我才知道來找我?!?p> 上次在關舟打點滴的時間里,大叔和關舟聊天,說了很多。
他的老伴走得早,兒女也都在外,只有過年過節(jié)的時候才有時間回來。
好在兒女們都孝順,對他說過好多次,讓他把診所關了,去和他們一起去大城市享福。
大叔也拒絕了很多次,他說,他怕這門一關,好多和自己一樣,家里就剩下一個人的,萬一有個頭疼發(fā)熱都找不到個身邊人。
他說,兒女們有這份心,就是對他最大的安慰。
雖說也不是只有他一個人開診所。說到底,還是舍不得。
舍不得生他養(yǎng)他的這片土地,舍不得他所愛的醫(yī)療事業(yè),那份濟世救人的踏實感,舍不得和他一樣孤單的老朋友,甚至是那些兒女不管,流落街頭的流浪漢。
臨走的時候,關舟告訴大叔,他們會時不時的來看他,還開玩笑的說,不管有病沒病都會來找他,陪他說話。
每個來看病的人,大叔都和他們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大叔為人正直無私,有時候看到別人困難,都會免費為他們拿藥,有些朋友對他說,這樣時間長了,會賠錢的,他也毫不在意。
久而久之,因為他的醫(yī)術,人品,慕名而來的人也越來越多。這或許就是書上說的,所有的失去并不是失去,你失去的也會以另一種方式歸來。
他最看重的還是情義。結交了太多的同齡人,李游和關舟是他認識的年齡最小的,和他們談話會讓自己有種返老還童的感覺。
為什么他們會讓自己感到親切呢?
因為那天背著書包進門的兩個孩子,讓他想起了從前在老房子里,不大的地方,充滿著煙火氣,飯菜在鍋里滋滋的響著,聽到自行車的聲音,孩子們說說笑笑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那時候,他們也是這樣推門而入。
只是后來,背書包的孩子變成了背起行囊的大人,他們?nèi)ハ蜻h方,這一去,那群孩子就再也沒有在那個門口出現(xiàn)過。
不再有自行車的聲音,再聽到時是汽車鳴笛的聲音,迎面走來的是西裝革履,衣帽光鮮的他們,他們說,“爸,我終于可以讓你過上好日子了!”
他只是微微一笑,好日子是屬于他們的,自己的好日子被鎖在那個老房子里。
好日子從來不和生活質(zhì)量有關。
他們變成自己心中想要的模樣,做爸爸的固然開心。只是,年紀越大,就越想讓時針往回走,那時的飯菜很香,他們背著書包,推開門,全都奔向自己。
關舟不知道在大叔心里他們與其他人是不同的,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讓他理一理自己。
他靈機一動,指著李游說,“她病了,她真的病了!”
大叔聽他急切的語氣,站了起來,不過眼睛還是倔強的目視前方。
“說吧,哪兒不舒服啊?!彼首骼淠恼Z氣讓李游覺得好笑,就是這問題該怎么回答,自己到底哪不舒服,她的眼神在向關舟傳達訊息,讓他救救她。
關舟可真仗義,這個回答讓李游朝他飛起一腳,他對大叔說,李游的腦子丟了,讓大叔幫她找一個好使點兒的腦子。
他不著調(diào)的回答讓大叔終于笑了,并且是一舉兩得,他也是故意激怒李游,故意讓她抬起腿踹他的。
果不其然,大叔說出了那句他一樣等了很久的話。
“你腿怎么回事兒,怎么弄的。也不消毒,也不上藥,也不包扎,小蟲子什么的細菌那么多,不怕感染?。⊥冗€想不想要了!”
大叔一通數(shù)落下來,李游才意識到自己的膝蓋有傷,那血都干在上面了,不說的時候,自己沒在意,也就不覺得疼。
現(xiàn)在她盯著血淋淋的那塊兒,確實有點兒疼。
她最怕別人緊張她,關心她,溫柔的罵她。因為她知道原來有人足夠在意她,并且不會因為她愛哭就離開她,只有這樣,她才會釋放所有的委屈,才敢像個女孩兒一樣任性的哭一哭。
在李游眼里不過只是一個過段時間就會好的傷口,在他們眼里卻是天大的事兒。
剛剛那個臭臉的大叔變得緊張,李游感受到他消毒的時候特別輕。
其實她真的沒有那么矯情,這點疼根本不算什么,可大叔像對待自己的女兒一樣,眼里全是心疼。
上藥的時候,他說了一句“小姑娘啊,這要是你爸媽看到了會心疼死的?!?p>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會像大叔那樣想,也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會像他一樣稱職。
李游抓住衣角,沒有說話。
關舟坐在李游身邊,看得清楚她那只緊緊抓住衣角的手。
他指著自己,對著走進里屋去拿紗布的大叔說,“李游爸爸不是在這兒坐著呢,不過我看到之后,并沒有像您說的要心疼死了,甚至還有點兒高興。”
他的余光還不忘注意著李游的反應。
“關舟,你就作吧,看我等會兒怎么揍你?!?p> 聽到這句話踏實極了。
“你這臭小子,怎么凈占人小姑娘的便宜啊?!彼b作很大力,其實就只是輕輕拍了關舟,轉頭對李游說,“以后,他再欺負你,告訴我,我?guī)湍阕崴??!?p> 李游不知道為什么一瞬間就淚目了,一直以來,都是她幫別人欺負回去,自己從來沒有被這樣保護過。
她用力的點了點頭,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李游也明白了那句話,你失去的會以另一種方式歸來。
李游從這位陌生人身上得到了那份從來不曾得到過的,別人口中的深沉,含蓄的父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