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由遠(yuǎn)而近,漸漸聽得清鸞鈴聲聲,桐拂有些錯愕,竟是輛馬車。
月光下,那馬車不疾不徐跑到跟前停下,趕車的人瞧不清面目,那車簾似是被微微掀起一角又很快落下。
聽得模糊幾句言語,那趕車人跳下車來,將秣十七抱上馬車。桐拂不知何故,竟忘記阻攔,愣了愣自己也跟著上去。
車簾子挑開,秣十七已被安置在一側(cè)小榻上,對面正中間坐著的……
“怎么,沒想到?”兮容瞅著一臉訝色的桐拂。
那趕車人出去,很快馬車又咿呀前行。
“你不是入了燕王的大帳?他……他就這么讓你出來了?”桐拂摸索著坐在十七邊上。
“我知道的,都告訴他了。眼下雖沒什么用處,將來,可不好說?!辟馊菝婕喴颜丝贪敕妹纨媽χ┓?,仿佛在說著旁人不相干的事情。
“燕王是聰明人,他一定會讓我走?!辟馊菪ζ饋淼臉幼?,明媚得耀眼。
“那……你現(xiàn)在去哪兒?”桐拂張口結(jié)舌,這得是如何的用處,才能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貜乃难燮ぷ拥紫氯矶?,連馬車都給備好了……
兮容面露倦意,“剛好與你同路,我乏了,待換了船再說……”說罷合眼睡去再不理她。
“同路?金陵?你不是說不會回京師……”桐拂實在忍不住。
兮容仿佛睡著了根本沒聽見,過了許久,才口齒纏綿道:“人總會變的……有什么稀奇……”
桐拂本想再問,怎么這么巧遇見了自己和十七,見她似已沉睡,將話又咽了回去。
一時馬車?yán)?,除了角落里懸的籠香氤氳生煙,并無別的動靜。
桐拂扭頭去看十七,十七縮在文德的氅衣里,似是睡得十分踏實。
……
窗外細(xì)碎的腳步聲,將桐柔從沉睡中拖曳出來。方才聚攏的意識,似壓了什么重物,沉沉的。喉嚨間的痛楚,立刻清晰,她忍不住咳出聲來。
“桐女史……”有人在身邊小聲喚著自己。
桐柔勉力睜開眼,是醫(yī)女。
“文醫(yī)女,又麻煩你……”桐柔想要起身,被她攔了,手腕下被置了脈枕。
三個月前,自己已被分到單獨(dú)的一間屋子。背地里皆議論,說是逾了宮制,但也只是背地里的閑詞,面前并沒人說什么。
之前落水后,她受了風(fēng)寒,起了咳癥,也未按例送入安樂堂。每日尚有醫(yī)女前來查脈……
外頭閑話成何樣,桐柔已經(jīng)沒有力氣去管,她也管不了。此番病勢洶洶,拖了很久都沒有起色。轉(zhuǎn)頭就能看見銅鏡里,自己憔悴的模樣。平素里對自己樣貌并不在意,但此刻看起來,蒼白消瘦得竟是有些可怖。
“桐女史,可是心事太重?”文醫(yī)女已將脈枕收了,正取銀針。
桐柔搖搖頭,“除了想念家人,也沒什么心事?!?p> 文清仔細(xì)將銀針在火里炙烤,“宮里的,多是這般,桐女史也勿太過牽念。你若身子這么下去,怕是……”她頓了頓,“你想想,你家中人若是知道了,該有多著急……”
桐柔點(diǎn)頭,“多謝文醫(yī)女,我記著了,這一陣子有勞你了。”
文清抬眼看了看她,似是想說什么,又很快垂下目光專心扎針。
末了,將方才看診的脈象、癥狀,用云箋紙細(xì)細(xì)寫了。
桐柔從一旁看過去,簪花小楷,點(diǎn)畫細(xì)膩靈動,卻于轉(zhuǎn)折提按處明利爽健,不由贊道:“文醫(yī)女好字!”
文清面頰微微紅了紅,“我兄長卻總說我沒有耐心,失了神采?!?p> 桐柔旋即想到姐姐,不愛讀書倒也罷了,一到寫字就唉聲嘆氣,寫完一幅,滿臉渾身都是墨汁……
見桐柔出神微笑,文清問道:“桐女史可也有兄弟姐妹?”
“嗯,我有個姐姐,在宮外,很久沒見了?!蓖┤嵊X得乏意涌出,勉強(qiáng)道。
“趕緊歇下,我一會兒就讓人把藥煎了送來?!迸R了,文清又轉(zhuǎn)頭囑咐道,“莫再多憂多思,一切等病好了再說。”
也不知睡了多久,再次睜開眼,屋子里已經(jīng)暗了。桐柔坐起身,榻邊案上小爐里溫著藥,一旁壓著一張紙箋。
“藥需服盡,一日兩次,五日可痊。不可漏服,切記。”
雋秀的簪花小楷。
桐柔看罷,有些愣怔,這字雖是文清的,但這語氣……她搖了搖頭,欲將那荒唐念頭甩去。
木門咿呀,有人推門入來,看不清是何人。
“文醫(yī)女,這醫(yī)囑……”
“什么醫(yī)囑?”那人走到跟前,桐柔看清了,差點(diǎn)將手中的藥盞翻了出去。
朱允炆伸手接過,“嚇著你了?”
桐柔反應(yīng)過來,急忙取了一旁帕子將口鼻掩了,“我這是咳癥,會過于旁人……”
他取了一旁白瓷勺,將藥汁攪了攪,又遞還給她,“我也剛好,所以,不怕你過給我?!?p> 桐柔見他端著藥,不好不接,只能將帕子放了,伸手將藥盞接過。
他已瞥見案上紙箋,“文醫(yī)女的醫(yī)囑,可有問題?”
“沒!沒有……”桐柔剛喝完,忙道。
“既然沒問題,就需照做,才能盡快好起來?!彼四?,“等你好起來,還需陪我去那里……”
“不行!”桐柔幾乎立刻明白那里所指何處,“那湖中,陛下不可再去?!?p> 他眉梢挑了挑,“怎么,懷疑我的水性?我知道你姐姐,在湖邊的里戶間,水性是一等一的。我其實也不差她太多……”
桐柔撲哧笑出聲,頭一次見他如此大話,竟露出少年般意氣,實在有趣。
見她病中展顏,他心里總算松了些。早前聽聞她一病不起,且金石難醫(yī),朝堂上竟也因此而走神,被言官認(rèn)真參了一回……
“你不信?”他搓了搓手,“回頭就知道了。”
之后二人又說了些閑話,朱允炆見她漸漸起了困意,曉得藥性應(yīng)是起了,命她躺下休息,自己將燭火滅了才出了屋子去。
吳亮見他出來,忙提了燈籠過來引路。
“該囑咐的人和事,都說清楚了?”朱允炆忽道。
吳亮躬身回道:“絕不會泄露半分?!?p> 朱允炆又在院子里略站了站,“還是外間通透些?!?p> 吳亮立刻心領(lǐng)神會,“明日就替這里的窗子,換上新制的蟬翼紗,屋里就不會悶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