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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泊行

第十七章 十二連橋明月夜

桑泊行 一念笑 2057 2019-04-28 08:38:42

  自打遇見這金幼孜,桐拂就覺得他是個十分有趣的人。

  明明端起架子來一本正經(jīng)、謙和有禮,偏偏有些事情上,宛如孩童一般。

  當初他身上背著幾個小葫蘆,就以為自己可以游得過后湖,她想想都忍俊不禁……

  眼下,那人又跟小童一般,手舞足蹈地捏著一塊餅,嘴里念念有詞。

  桐拂湊到近前,他抬頭一臉欣喜,“健康七妙有云:齏可照面,餛飩湯可注硯,餅可映字,飯可打擦擦臺,濕面可穿結(jié)帶,醋可作勸盞,寒具嚼者驚動十里人。竟是真的!你看這餅,薄如蟬翼,透之可視字!”

  她一臉得色,“那是,也不看看是誰做的。我家劉娘子,手藝冠絕京都?!?p>  二人一路邊吃邊說笑,金幼孜見這一帶雖不如秦淮河上熱鬧,但河房連綿,花木佳靜,時有露臺卷簾處,沉香淡煙裊裊涌出,人影綽笑語晏晏,恍若仙境……

  “這里可是秦淮分流?”金幼孜問道。

  桐拂將那舟子泊在一處橋下,一旁恰一株早桂,香氣四溢。

  “這是運瀆。方才我們自秦淮河向北,過了草橋、紅土橋,轉(zhuǎn)過鼎新橋、笪橋,此處已是運瀆的西段?!?p>  “運瀆?”金幼孜的面上顯出神往之色,“舳艫銜尾日無虛,更鑿都城引漕渠。何事餒來貪雀谷,不知留得幾年儲……赤烏三年十二月,使左臺侍御史郗儉監(jiān)鑿城西南,自秦淮北抵倉城,名運瀆……”

  桐拂聽得一頭霧水,看他的樣子又實在有趣,不忍打斷,悄悄自那方臺底下取出一小壇酒來。

  金幼孜原本還在喋喋不休,聞見酒香才轉(zhuǎn)回神來,“如此香氣沁人,定是秋露白、槐枝之佳釀……”

  桐拂撲哧笑出聲,“溝渠里的泉水釀的,可沒這么好聽的名字。溝渠在孝陵衛(wèi)轄地,這就叫衛(wèi)酒?!?p>  金幼孜將信將疑,取了一盞抿了一口,直呼好喝,連喝了幾盞。

  桐拂攔了攔,“可別貪杯,此酒又名迎風倒,我這舟子可進不了后湖,沒法送你回梁洲?!?p>  金幼孜不知是酒上了頭,還是不好意思,耳根一下子通紅。

  二人邊說話邊飲酒,到后來,桐拂索性解開了繩子,任憑那舟子順水而行。皓月當空,水波映影,自在快活。

  桐拂一向曉得自己的酒量是相當不錯的,即便是這所謂的迎風倒,也不在話下。但今日不知何故,到后來竟也有些暈暈。

  看著一旁的金幼孜早已東倒西歪舌頭都捋不直了,她剛要笑他,忽然覺得有什么不太對。

  金陵城中河網(wǎng)密布,莫說秦淮、運瀆、清溪,乃至運木材的上新河,運米糧的胭脂河,就連最小的分支與河道,她都了然于心。

  但眼前這個地方,她卻不識得。

  她又仔細回想了一下,方才路過政和橋,前面不遠就該是桃葉渡。這一帶雖說是相對僻靜之處,但也不該如此安靜。

  桐拂站起身,四處看了看,越看心里越?jīng)觥_@四下里竟是完全陌生的地方,連屋舍巷道都完全變了模樣。

  “走走走……中營那里已經(jīng)喝上了,咱們也要趕緊了……總不能喝他們剩下的……”

  “莫州的酒,比咱這雄縣的酒好太多了……這兒的酒淡的跟水一樣……啊呸太難喝……”

  “老弟是想媳婦了吧……中秋節(jié)不能回去,媳婦怕是要翻臉咯……”

  一陣哄笑之后,那些聲音和腳步聲越走越遠。桐拂卻站不穩(wěn)了,急忙矮下身子去推一旁的金幼孜。

  金幼孜迷迷瞪瞪靠在船舷上,嘴里念念叨叨。

  “君子食即食,何必在珍華……清歌且莫唱…………紅泉正灑芙蓉霞……君不見金陵風臺月榭煙霞光……如今五里十里野火燒茫?!?p>  “公子!好像不對勁,你瞅瞅……”桐拂湊到他身邊喚道,“我們這是在哪兒?”

  金幼孜聞言轉(zhuǎn)過臉來,滿面笑容,“自是人間好地方……好地方……”

  桐拂一頭黑線,這人是醉糊涂了,找他也沒用。

  方才那幾人說是中秋,確實沒錯,但莫州和雄縣又是何處?

  她不甘心,又推了推金幼孜,“你可知雄縣、莫州是何處?”

  金幼孜努力掙開半幅眼簾,“好地方……好地方……上古顓頊帝……關(guān)河控古城……千里暮山橫……瓦橋遺石在,覽古若為情……”

  桐拂皺了皺眉,這個書癡,一醉了更是滿嘴文縐縐的詩詞。

  金幼孜忽然猛地坐直身子,“你可知?!這大清河上十二連橋,月漾、航淇、景蘇、來熏……雖近北平,但堪比蘇杭秀美……美哉……”

  桐拂被他嚇了一跳,倒也總算聽出了個名堂,這里靠近北平。

  北平?她忽然有了不太妙的預感,也幾乎立刻想到了一個人。

  總不會又……

  她使勁甩了甩腦袋,又聽見有人高聲說笑著經(jīng)過,“好酒好酒……痛快啊……鎮(zhèn)守北地雖然荒涼,但是酒是當真爽快!待我們滅了那反賊,大勝而歸……”

  “兄弟你醉了……哈哈……抱著樹啃什么……”

  “以為是媳婦兒吧……哈哈……抱緊點……”

  哄笑聲起,顯然是一撥喝得醉醺醺的兵士。

  桐拂無語抬頭望天,天上明月如銀盤,她嘆道:“中秋佳節(jié),總不至于打仗吧……”

  白溝河西岸,月光如流銀傾瀉,將那盔甲映著,爍爍生光。千騎肅立,竟未發(fā)出半點聲響,只可見幢幢身影。

  朱棣望著河對岸雄縣城樓的剪影,已沉默良久。

  朱能催馬上前,“耿炳文佩征虜大將軍印,三十萬大軍已扎營于真定滹沱河北岸。莫州左軍,由潘忠率。右軍十萬在河間,徐凱為統(tǒng)帥……”

  “不足為懼。”朱棣打斷他。

  “楊松在雄縣的九千精兵是前鋒,三路已成犄角之勢……”朱能繼續(xù)道。

  “那就先拔了那犄角去?!敝扉Φ溃岸珊?,攻城?!?p>  朱能一愣,“今夜就攻城?”

  “中秋之夜,城中人只怕酒意正酣?!敝扉φf完,已提繩催馬,直往白溝河疾馳而去。

  身后千騎緊隨而去,一時那白溝河中馬蹄急踏,水花如萬珠濺玉盤,將那水中月影攪散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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