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縷青煙從香爐中繚繞升起,云帆坐在鏡子前,取下珠釵,如墨般的頭發(fā)傾瀉而下。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腦海中卻總是出現(xiàn)那條白色的絲帶。
姬公子會是當初在棲霞山上救她的人嗎?雖然說上面的圖案不同,可兩條絲帶的大小一模一樣,同樣屬于緙絲珍品。她很難不把兩者聯(lián)系起來。
還有那片盛開的桃花林,原來是太子命人催開的。怪不得,高玉瑩被稱為桃花仙子,喜歡桃花仙的太子怎么會不喜歡桃花?
云帆就這樣思忖著,時間悄悄流過,窗外的天色逐漸暗了下來。
還有兩日,她就要起身去湘州。元晟前幾日突然不見了蹤跡,只留下一條寫著“平安歸來”四個字的帛書。她都沒來得及和他告別。
日月交替,又是新的一天。
柳七七腳步匆匆,從二樓下到前廳,進了后院,繞過假山和空地,徑直走向云帆的房間。素來處事得體的她,此刻竟有些慌亂。
噠噠敲門聲。
“云帆姐,有貴客。這件事恐怕只有你能解決。”
云帆二話不說,便隨著柳七七來到二樓雅間,這里專供達官貴人使用,布置裝潢都極為上乘。
透過雕花的窗戶往里看去,兩個人影,他們早等候多時。
云帆推門進去,門旁掛著的珠簾碰撞在一起叮叮做響。
讓她沒想到的是,里面等候的兩人不是旁人,正是周斡和鐘明。周斡坐在軟椅上,手邊是上好的茶水和點心,散發(fā)出誘人的香澤。
鐘明站在旁側(cè),腰間掛著一把明亮的三叉戟。
“姬公子?”
周斡看到云帆,先是驚訝,但轉(zhuǎn)而變成了探尋和懷疑。一雙眸子也漸漸暗下去。屋子里安靜地可怕。
“姬公子,你怎么會來萬事通?”
“我倒是想問,云姑娘怎么也在萬事通?我在何處,云姑娘就在何處?!?p> 言語也能傷人,云帆的心頓時沉了下去。對上周斡漆黑的眼睛,那雙眼睛冷靜堅毅到讓人害怕,根本無法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倒是姬公子突然來此,總不會是刻意來尋我?”
沉默......
鐘明說,“云姑娘,一切都是巧合。剛才那位管事的找云姑娘過來,想必姑娘一定能回答我家公子的問題?!辩娒鞔丝涕_口圓場,要是再這么被一個小姑娘用軟釘子呲回去,他家爺絕對就怒了。
云帆坐在下座的椅子上,“我才疏學(xué)淺,如果二位不嫌棄的話,不妨說一說是什么問題?!?p> 鐘明照他家爺之前吩咐的,原原本本說出來,“江南稅賦之事如何治理?”
剛端起茶杯的云帆,手停在半空中,顯然是被這個問題震驚到了。如此大的問題,沒有人能說清楚。江南稅賦之事,有多種解決辦法,可是哪一種能行得通,她確實沒法保證。
云帆茶都沒喝,就將茶杯放下,“這個問題還恕我沒法回答,朝堂上的事,我一個江湖人士怎么會知道?”
她還不知道他們的來歷,就回答這樣敏感的問題確實不是明智之舉。無論回答的好或者壞,她都有可能陷入險境。
云帆一副另請高明的樣子,鐘明顯然不給云帆這個蒙混過關(guān)的機會。
“云姑娘,我家爺可不是一般人。你這樣搪塞下去,反而會給自己引禍上身?!辩娒骶嬖品?。
周斡眼神深邃,“云姑娘大可放心。說的無論好壞,本...都不會再為難你。”
周斡的話算是給了她一個臺階下。左右思量,她已然身處狼窩,這個問題不得不回答。但愿她可以全身而退。
云帆緩緩開口,“江南稅賦之事,最嚴重的是治理不嚴的問題。此事一時半會還無法完全轉(zhuǎn)圜,只能殺雞儆猴暫時威懾。若長久來看,此事并不是稅賦之事,而是江南腐敗的問題,一人貪腐眾人皆貪腐,沒有可信賴的官員,沒有可正常運作的體制,江南稅賦之事永遠無法從根本上解決?!?p> 鐘明看了一眼云帆,又看了一眼周斡。這位姑娘怎么和他家爺說的一模一樣?
周斡徐徐開口,“那云姑娘認為,這江南稅賦應(yīng)該有什么樣的體制?”
“還恕小女子無能。當朝對南方征收如此高的稅賦,我并不知為何。既不知現(xiàn)狀,自然不能妄議改革?!?p> 周斡薄唇緊抿,眉頭微皺,難道真的沒有人可以幫他排憂解難?
云帆朱唇輕啟,“在姬公子面前賣弄了。無論怎樣征稅,都不該違背一條規(guī)律。即多勞者多得,多得者多繳。遍觀周朝王土,世家貴族所繳稅賦與平民相去甚少,一容易助長貴胄勢力,二容易滋生百姓怨恨,天下禍端也多因兩者而起?!?p> 一點點星光從周斡的眼睛中升起,偷偷摸進桃花林的姑娘還有這樣的本事。幸好,她所說的不是那些經(jīng)常在朝堂上聽到的陳詞濫調(diào)。
“云姑娘剖析入微,多勞者多得,多得者多繳。這句話我記下了?!敝芪娱L袖一甩,鐘明打開一個紫檀木做的匣子,兩錠明晃晃的銀子擺在里面。周朝官制銀錠,一錠有五十兩。
鐘明將銀子遞到云帆面前,云帆并沒有接過。
“姬公子。小女子斗膽,想用這一百兩銀子換昨日在桃園見過的那條白色絲帶?!?p> 沉默......
依舊是沉默......
“既然云姑娘都開口了,一條絲帶而已有何不可?!闭f罷,周斡抬手伸向頭后,抓住什么東西一樣,用力一掙,一條白色鑲金邊絲帶落入周斡手中。
鐘明步伐遲疑,一個太子的貼身之物,怎么能平白送出去,太子爺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太子爺葫蘆里賣的又是什么藥?
鐘明很不放心地將絲帶交給面帶微笑的云帆,一雙探尋的眼睛好似要刺穿云帆一般。
“多謝姬公子割愛?!痹品屑毚蛄拷z帶,淺笑晏晏。
既說完了正事,兩人也再無話。送別周斡和鐘明,云帆回到自己的房間,收拾第二天去湘州的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