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封信:
愛德華,我不想拯救世界了,我不想犧牲、不想交易,不想當(dāng)英雄,更不想當(dāng)烈士,你看世界還是老樣子,可我已經(jīng)破破爛爛,你知道我不是一個懷揣著遠(yuǎn)大抱負(fù)的人,雖然有很多幻想,但聊起現(xiàn)實的話,我只希望喜歡的女孩能喜歡我,僅此而已,卻又遙不可及,我甚至沒想過然后呢?如果真的跟她談戀愛該如何交往?萬一惹她生氣該怎么哄?要跟我分手又該怎么辦?好多瑣事亂七八糟的,但這才是生活吧?哪有那么多期望中的美好,雖然現(xiàn)在都不可能了,她已經(jīng)把我忘了,忘得干干凈凈,不愧是你的杰作,或許你以為我還會賴在組織里,企圖喚醒一場夢,可是我真的很累了,現(xiàn)在只想找個沒有人認(rèn)識我的地方,活得渾渾噩噩一點,不要有人打擾,賺著餓不死的伙食費,不用再執(zhí)行什么了不起的任務(wù),不用再擔(dān)驚受怕自己或者身邊的人會不會遇到危險,不用每天生活在可能會完蛋的世界里,畢竟眼不見心不煩嘛,有時還可以睡到自然醒,就這樣簡單一點。
——致魔鬼。
好隨便的一封信,連格式都不標(biāo)準(zhǔn)。
房間里,愛德華放下紙張,回頭看向躺在床上的明微,說道:“你們?nèi)祟愓嫫婀郑€保留著這么古老的交流方式?!?p> 明微將雙手墊在腦后,瞥了一眼對方:“收到的第一封信竟然不是情書,什么感覺?”
“你要是給我寫情書,說不定交易會更優(yōu)惠哦!”愛德華回答。
“很有誘惑力,可惜你頂著我的臉?!泵魑o奈道,“而且用不著交易了,我已經(jīng)向組織提交退出申請?!?p> “我知道,我們又不是真的只能用信交流?!睈鄣氯A攤手。
房間里亮著微光,黑白色的世界里一切都死氣沉沉,明微望著天花板,道:“你總說我走在命運里,那么這一步呢?”
愛德華沉默后道:“你還是不懂?!?p> 他轉(zhuǎn)頭望向窗外:“你看這世間雨雪霏霏,無數(shù)雨滴雪花如繁星、似沙海,你以為它們?nèi)际亲杂傻?,可從誕生之初到凝聚而落,從天空到大地,從未逃脫風(fēng)與引力,每一滴、每一片都落在宿命的小點?!?p> 他伸出雙手?jǐn)[出拍照的動作:“一張照片里人來人往、花開花落、草木一秋,你覺得只有風(fēng)是自由的,可風(fēng)從不敢停留,否則只剩消亡,所以所有照片里都藏著風(fēng)的尸體?!?p> 明微深深呼吸著“尸體”,果然令人窒息。
愛德華又說:“人類看不破人類的命,神明看不破神明的命,地球是宿命的圓,宇宙是宿命的圈,你要去哪掙扎呢?你當(dāng)然可以做出任何事、去任何地方,但你想躲避命運?抱歉,原子核外的整片電子云便是電子永遠(yuǎn)逃不脫的宿命。”
被窩里的明微后背發(fā)毛,他不想懂。
蘇琉送給他的夜燈是房間中唯一的光源,明微不想去探究為什么蘇琉的手環(huán)長得跟銀之匙一樣,或者設(shè)想那同樣是銀之匙的可能,一如他決定遠(yuǎn)離陳璃畫,不再試圖喚醒一場舊夢,他不需要繼續(xù)待在組織的理由,他已決心遠(yuǎn)離一切,戒掉與魔鬼的交易。
世界只要不在眼前毀滅,那他便心安理得。
屋外傳來很大的砸門聲,簡直猶如裝修工人在拆門。
“明微!開門!”
喻朝汐的聲音,當(dāng)然是她,除了裝修工人,只有她如此粗魯。
可是明微不想回應(yīng)。
“我知道你在里面,快開門!”
喻朝汐不知道發(fā)了什么癲,厲鬼索命似的在門外喊他,明微生怕自己答應(yīng)一聲就墮入無間地獄,只好繼續(xù)裝作房間里沒人的樣子。
屋外沉寂了一會,然后傳來開鎖的聲音,還不等明微反應(yīng)過來,房門被一腳踹開。
“哇靠大姐,你要入室搶劫???”明微清楚感覺來者不善,趕緊裹緊被子,還好穿了衣服。
“你要退出組織?”喻朝汐氣焰囂張,當(dāng)場質(zhì)問。
果然是這回事,明微無奈:“怎么了?導(dǎo)師他們派你來的?”
“本來想讓陳璃畫來的,但是怕起反效果。”喻朝汐目光炯炯,“別想轉(zhuǎn)移話題,你憑什么退出組織?經(jīng)過我同意了嗎?”
對方強硬的態(tài)度一度讓明微陷入自我懷疑,愣了好一會才問:“為什么要經(jīng)過你的同意?”
“因為我不同意!”喻朝汐大喊。
明微扶額。
喻朝汐說:“不就是有個人把你忘了嗎?至于像小孩子一樣耍脾氣嗎?這么大人了,穩(wěn)重一點!”
“大姐,你先穩(wěn)重一點。”明微生怕對方把他給劈了。
“別轉(zhuǎn)移話題!”喻朝汐急得把明微按住,雙目逼視,“他們說你的心愿就是帶著記憶退出組織,但是我這里還有一個心愿,如果你要退出,我的要求就是否決掉你的所有要求,把我們兩個的愿望都浪費掉!”
明微直愣愣看著她:“你不要大別墅啦?”
“不要!是你逼我的,如果你真讓我的大別墅泡湯,那從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仇人,勸你三思。”喻朝汐冷哼。
白色的秀發(fā)垂在明微眼前,突然感覺鼻頭有點酸。
喻朝汐收回手,坐在明微身邊,道:“好好想想自己當(dāng)初為什么加入組織?!?p> “因為陳璃畫?!?p> “什么!”喻朝汐用力一拍,明微立馬捂著腿蜷縮著翻過身去。
喻朝汐恨鐵不成鋼:“雖然有一句話很土,但我還是要說,天涯何處無芳草?你有鼻子有眼的,就算跟陳璃畫沒可能了又怎樣?總會有眼瞎的看上有鼻子有眼的。”
“這是安慰嗎?”明微捉摸著不太對味。
“差不多就這意思?!?p> 明微抿嘴嘆氣:“我想離開,陳璃畫只是原因之一,我不想再過這樣的生活了,我不想再接觸什么神秘學(xué)什么怪物什么密教,我當(dāng)然不希望世界還有末日,但我更不希望讓我知道,無論生存還是毀滅,都與我無關(guān),我很累了,不想再失去任何東西。”
沉默良久,喻朝汐語氣終于緩和:“你有什么打算?”
明微背對著她,聲音清晰:“你知道對跖點嗎?就是我們腳下畫一條直穿地心的線,抵達地球的另一端的位置,我想躲到最遠(yuǎn)的地方,可是我不知道該從哪里算起,中國?佛羅倫薩?還是巴黎?我們走過那么多地方,在組織經(jīng)歷這么多故事,每過一秒都越來越遠(yuǎn),可每走一步卻越來越近,何況組織的分部遍布世界,所以我總在嘗試著躲到現(xiàn)實的對跖點——夢境,可夢里除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只剩下她,書店和教堂、學(xué)校和商場,醒來后只會愈發(fā)空落,就像不斷失去一個世界,美夢不斷被魔鬼殺死,我發(fā)現(xiàn)無論真實或者虛妄,好像整個世界都沒有我的藏身之地,有時候……我甚至想走到生命的對跖點?!?p> 喻朝汐霍然瞪大眼睛看向明微,他蜷縮在被子里,看起來無助得要死,光明和黑暗都在逃離著不敢觸碰,生怕與其一同墜入深淵。
“你在說什么胡話?”喻朝汐涌出淚來,從后面將明微緊緊抱住。
“對不起?!?p> 沒人知道他在道什么歉。
喻朝汐哽咽道:“別管組織了,什么退出不退出的,不管你要去哪,我可以要一棟別墅,你可以替我看家,你想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導(dǎo)師和老大這邊我來溝通。”
明微吸著鼻子,“那我不成看門狗了嗎?”
喻朝汐破涕為笑:“你要這么想我也沒辦法?!?p> “渣女語錄來了?!泵魑⒄f道。
喻朝汐把手伸進被子。
“嗷!”鉆心的冰涼襲擊明微皮膚。
“今晚跨年了,你準(zhǔn)備一直躺著嗎?”喻朝汐問。
“不然呢?”
喻朝汐一把把明微拽起來。
“我請你看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