凩竹棽棽。終

　　我驚，我一直以為那不過是我腦中的爭斗，竟自我嘴中拖出。

　　那如此而來，與我爭吵的人，就是我自己。

　　可又不是我。

　　尚來不及反應，洛凩劍端已然指向我，我周身御氣將其彈開，晃身直其身旁，只我一念，他就可以死了。

　　“可他死了，虛竹眼里的光也就滅了。”

　　我的手挺住。

　　“讓虛竹忘了他就好?！?p>　　“這對你來說很輕易?！?p>　　我心底的聲音又在叫囂。二指攀至洛凩脖頸上，只要我稍稍一用力，他便只能是虛竹生命中的過客。

　　那樣，虛竹就能回來。

　　我想起虛竹第一日偷溜出山洞中，被抓回來后她說“如果我能出去就好了?！?p>　　當時的我說“出不去的，與其白日夢不如夜里多睡覺。”

　　虛竹沒有理會這句話，反倒問我“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你不僅是虛靈之玉，還是你自己?！?p>　　我覺得莫名其妙“我就是我自己，我就是虛靈之玉?！?p>　　“可你是被迫的成為虛靈之玉，沒人問你愿不愿意，沒人在意你是否想要這些東西?！碧撝裾f的很正經“你沒有選擇，你只能是虛靈之玉。就像我沒有選擇，只能是虛靈之玉的守護者。”

　　這種深沉的話題我一般是不怎么想的，想了也白想，我又改變不了什么，還平白給自己添堵，“想這個做什么，不如明天出去給我抓兩只蛐蛐老鼠讓我玩?！?p>　　可虛竹不這么想。

　　實話說我是個隨遇而安的性子，嗯再通俗一點就是我不會輕易給自己使絆子。

　　我既然只能是虛靈之玉那我就做好虛靈之玉好了，追求自我干什么，不嫌累的慌嗎？

　　可虛竹想要成為一個除卻守護者的真正的自己。

　　她不知從秀才那里學了什么幺蛾子，歸來說“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我雖善不了自己，可我能兼濟天下。”

　　我摸著蛐蛐的須“那敢問這位心懷天下的虛竹姑娘，怎么兼濟天下啊，有本事你走出方圓十里啊?！?p>　　虛竹瞪我一眼“誰說隔壁村就不能是一個小天下了。他們有村官，不用我管，但我可以盡可能的保證他們的生命，足夠支撐他們自己做選擇?！?p>　　我將蛐蛐抓起來，看它細繩一樣的腿一直動，“那樣很耗費修為的?！?p>　　虛竹反倒開始譴責我了“醫(yī)治凡人自然用凡人的方法，如何能用術法強行破其命數(shù)?！?p>　　“那你如何強行破了自己的命數(shù)？”我反問。

　　雖說我知道這種話虛竹聽了不會開心，可我如果不把她打擊一下，一直抱著虛妄的幻想，以后會更痛。

　　虛竹沉默了。

　　原本我以為她是不知該如何去做，可后來我知道在洛凩未嘗出現(xiàn)之前她只是不敢去做。

　　可洛凩給了她勇氣。

　　她也給了我對抗命運的權利。

　　她達成了自己的夢想，她不過是想成為她自己。

　　而我竟要毀掉她日夜切齒懇求的夢，因我這萬年來滋生出的占有欲和優(yōu)越感，再將她束縛回命運的牢籠中？

　　那樣她不會開心，而我見到她開心我便也開心。

　　我送來了手，洛凩跌倒在地喘息不止。

　　“我相信你不會告訴她實情?！逼蚕乱痪湓?，我將身體掩蓋在虛無中。

　　洛凩果真沒有。

　　而我繼續(xù)在虛竹的竹林中，棲息在葉上，看她日日歡愉。

　　寒來暑往，雁去又歸，我原本很喜歡說話，可現(xiàn)在我適應了沉默。

　　我早已決定，此后余生只與她相伴相知。

　　她離去也無妨，只要我能看著她，我能看著她笑。

　　為此，我竟然愿意將自己塵封在角落里，我竟然愿意拋棄這初生千百年來明明渴求卻裝作不在意的自由。

　　不，我是自由的。

　　我選擇在此塵封，是我的自由。

　　我不知道我嘴角掛著的笑意是已然凝固的。

　　突然，我心底的聲音又開始叫囂。

　　“她不值得?！?p>　　“我的選擇無需管她是否值得?！?p>　　“可你不應該在此停留！你是虛靈之玉，你有創(chuàng)世之能，你若愿意，天下何物不是盡在囊中！”

　　“可是她不愿意！”我反駁他。

　　“一個新的世界中，她會愿意的?！?p>　　“那不是她，那不是她，那不是她！”我頭痛欲裂，堅持著抵抗。

　　“你心底想這樣，不要在壓抑自己了?！?p>　　“我不想！”

　　“不要在壓抑自己了?！?p>　　“閉嘴！”

　　“釋放吧，將自己從壓抑中釋放出來。”

　　“閉嘴?。?！”我長吼一聲，不知靈力外泄，天地應聲而動。

　　心中的聲音可算消散。

　　我喘著氣，看虛竹連忙護住孩童，我意識到自己似乎干了錯事。

　　那個贗品會被發(fā)掘，虛竹也許會被召回那個牢籠之中。

　　我感覺身體有些脫力，卻仍是強撐著身軀，我得變回虛靈之玉，把那個贗品換回來。

　　裝作若無其事的，再發(fā)發(fā)光，然后讓虛竹的傀儡死去。這樣那些愚蠢的虛靈一定會以為是虛竹讓我生氣，再去找另外一個守護者來。

　　屆時我再用一次性用具來頂替自己，虛竹會解脫，真正的解脫。

　　我仗著修為比虛竹快一步抵達洞穴之中，將虛竹的傀儡斃命后，我本欲換下贗品，忽而有一種人簇擁一個衣著華貴卻讓我看著很難受的人來。

　　我急忙隱身虛無之間，我若是現(xiàn)身，那便等于昭告所有人虛竹的罪行，我不能這么干。

　　我看到他拿走了那個贗品。

　　我尚且來不及思索對策，虛竹趕來，見爬到在地的傀儡，以及已經空了的洞穴。

　　虛竹急忙離去。

　　我知道她要去哪。

　　我得去追上她，就她現(xiàn)在那點修為經不起折騰。

　　可我心中的聲音又在攪擾我，“將這個世界改變吧?！?p>　　我開始動搖。

　　若我改變了這個世界，變成虛竹未分離修為的時候，我只用攔住洛凩與虛竹的相見，再給虛竹一些勇氣，虛竹就會繼續(xù)她所追求的。

　　而沒有洛凩，我或許可以與她相伴余生。

　　我們都會擁有自由。

　　只要時光倒回，世界改變。

　　不對！

　　是我心底的那個聲音放大了我潛藏在心底的邪惡。

　　我扶著墻壁喘著粗氣，聽到洛余的傳音。

　　我心道不妙，她去了九重天。

　　我得去救她。

　　“為何要抵抗？”我心底的聲音問我。

　　“若是你再創(chuàng)造一個世界，那虛竹便不用以身犯險?！?p>　　我脫力跌倒。

　　我忽而意識到什么。

　　那個聲音，在漸漸的汲取我的靈力。

　　不行！

　　“不要在口是心非了。你也不想虛竹受到傷害。”

　　“放棄抵抗吧。”

　　“再創(chuàng)造一個世界。”

　　我滿頭虛汗，拼命搖頭想把這個年頭從心底打消。

　　“你的心已經在動搖了。”

　　“別再做無謂的掙扎?！?p>　　不行。

　　“放棄吧?！?p>　　不行。

　　“放肆吧。”

　　不……

　　我失去了意識。

　　可我還要去救虛竹。

　　我必須去救虛竹。

　　能否創(chuàng)造世界不重要了，虛竹不能受傷。

　　哪怕在新的世界里她會完好無損的再次出現(xiàn)。

　　她不能受一點傷。

　　再度見到光明時，我周身有黑氣攪擾，四下云飄散，天將倒地。

　　我回頭，看到了虛竹。

　　就算我心底的聲音暫時主導了我的軀殼，但他還是來救虛竹了。

　　可我從未想過，我與我心底聲音的斗爭，讓虛竹死在我的懷里。

　　她的身軀漸漸化作塵埃，風吹便散。我懷中抱著尚在啼哭的嬰孩。

　　遠方是遲遲趕來，渾身浴血的洛凩。

　　洛凩也去闖了天界，不過他無我一般自恃武力高強，來去自如。

　　他跪倒在虛竹身前。

　　他泣不成聲。

　　而我卻呆若木雞，眼中無光視向遠方。

　　我發(fā)掘，在虛竹身邊，我心底的聲音會被壓制，虛竹去后，有那個小崽子，我心底的聲音仍舊未曾出現(xiàn)。

　　他好像被什么東西所禁錮住。

　　那，虛靈之玉的守護者，也許守護的不是虛靈之玉，而是蒼生。

　　而我，虛靈之玉，也許并非是天外來寶，只是一個滅世的武器。

　　我不知道我從何而來，但現(xiàn)在我知道心中有另外一個我。我對這個世界無所感想，而他想要借我來毀了這個世界。

　　虛靈之玉守護者之所以存在，便是為了壓制他。

　　那么，所謂創(chuàng)世不過是他禍亂世間的一個借口，所謂還我一個未嘗離開的虛竹不過他擾我心神的托辭。

　　這個世道是虛竹所愛，里面有虛竹自己爭取來的自由。

　　那便不能隨意被破壞。

　　“帶著她走?！蔽覍β鍎L說。

　　虛竹征求了一生的自由，她定也想要孩子有自己選擇的權利。

　　只要我心中少些執(zhí)念，我便能壓制住我心底的聲音。

　　虛竹將那贗品放在心間。

　　我繼續(xù)讓那個贗品成為虛靈之玉，而我自己設計了陣法，將自己囚禁在虛竹所居住的竹林中，若身旁仍舊有人，恐會傷及無辜。

　　我向洛凩要了些修為以備需要與心底的聲音搶奪靈力時的不時之需。

　　我囑咐洛凩盡可能的將洛余與洛郅帶到這里來，我并沒有告訴他事實真相，而洛凩也未嘗追問。

　　有些時候，我倒真的有些明白虛竹為何如此歡喜洛凩。

　　我曾經憤憤不平，為何虛竹總以為洛凩懂她，我也懂她。

　　后來我明白，我只是懂她的想法，可我不懂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那日洛凩留下的修為耗盡，我強撐著執(zhí)念，強撐著再見一面虛竹的執(zhí)念。

　　唯有虛竹，才是我的執(zhí)念。

　　果不其然，心底的他將洛余帶來。我看著洛余，她長的真像虛竹，可又不像。

　　趁此機會，我向洛凩又要了些修為后陷入沉睡。

　　其實白日夢也沒什么不好，因為夢里有虛竹，有她在旁邊絮絮叨叨，一邊忍受著我的毒言，一邊想如何帶回來一些好玩的東西叫我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