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丁這段時間春風得意，但也不時向我發(fā)牢騷，說是在許多問題上總是與雪清鬧矛盾，現(xiàn)在他看雪清越來越不順眼了。
我問道：“是不是你層次高了，有了相好，雪清還在小學教學，你嫌她了？”
馬丁道：“屁話。我在想是不是有的夫妻可以同患難，不能共享福？”
我道：“你才屁話，有雪清這樣的老婆，你就知足吧。你再嫌她，小心到時她閹了你。”
按照阿混研究周易的說法，物極必反，樂極必然生悲，馬丁的家真的出事了。他遠在鄉(xiāng)下近八十的老母親突然摔了一跤，昏迷不醒了。馬丁急急忙忙地把老母親送進了醫(yī)院。家里出了個重病號，全家都亂了，生活也就沒了規(guī)律。
馬丁到省城請了專家進行會診，發(fā)現(xiàn)縣里的醫(yī)生用藥過猛，老人的腦血管破裂，病情十分棘手。好在專家請得及時，雖然未脫離危險，但基本把老人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我與穎慧到醫(yī)院里看望老人，馬丁正愁眉苦臉地守在病床邊上，一看到我們便道：“怎么辦？都昏迷這么多天了，還是醒不過來?！蔽覀z了解了病情后問：“家里忙得過來嗎？”馬丁道：“怎么忙得過來?。坷项^子當天一見老太婆摔倒了，當場也昏了過去?？炀攀畾q的人了，平時還得我媽照顧，現(xiàn)在好了，不知道怎么辦，老頭子天天在家哭呢。我姐只好在家照顧老頭子了，她兒子今年要高考，自己都忙不過來。我姐夫上來照顧，畢竟不方便?！蔽覇枺骸澳闵┳幽兀俊瘪R丁道：“我嫂子平時身體就不好，還天天吃藥，來這里照顧了幾天后，累得面癱了，現(xiàn)在每天下午還得去做針炙?！蔽业溃骸澳阍趺床徽堊o工??？”馬丁苦笑道：“怎么不請？請幾個跑幾個，我媽這么大的塊頭，護工也吃不消。”我問道：“那怎么辦？”馬丁道：“沒什么好辦法，這幾天都是雪清在忙內(nèi)忙外，待病情穩(wěn)定后，準備請兩個護工照顧。”
旁邊的雪清一臉的憔悴，分明幾天沒休息了。我道：“現(xiàn)在不用減肥了，累上幾天，比什么減肥藥都好使?！狈f慧瞪了我一眼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都什么時候了，還有心情開人家玩笑？”雪清道：“你老公就那樣，不讓他說話，他閑得慌呢?！狈f慧問道：“女兒怎么辦？”雪清道：“家里有保姆?，F(xiàn)在家里單位都顧不上了，全身心照顧婆婆?！蔽乙馕渡铋L地看了馬丁一眼，道：“馬丁啊，你看雪清多好?！瘪R丁有些尷尬地搓著手，生怕我再說下去。
幾天后，馬丁他媽醒了過來，手腳已經(jīng)能夠活動。我與穎慧到醫(yī)院里探望，雪清告訴我們：“醒是醒了，感覺與植物人沒什么兩樣，手放在她眼前晃動也不知道眨眼，喂飯也不知道吞咽。天天都得小心飼侯著?！瘪R丁請了兩個護工，配合雪清進行照顧，一家人分白班夜班輪著照料，馬丁感嘆道：“我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大問題，錢一旦解決不了的問題才是大問題。老太婆現(xiàn)在成這樣子了，現(xiàn)在不知道怎么辦才好?！蔽业溃骸安皇怯芯湓拞?？金錢可以買到婚姻，買不到愛情親情?！瘪R丁張口結(jié)舌。
我問道：“下步怎么辦？”馬丁道：“我與我哥我姐商量了，如果老母親實在恢復(fù)不起來，我只好把她拉回老家，讓我姐照顧，平時請保姆來伺候?！蔽覈@了一聲：“等我們老了生病了，只有一個子女，能否在身邊也不知道，到時誰來照顧我們?。俊彼娜艘粫r無話，想到未來，我們都十分茫然。
一個月后，馬丁把老母親送回了蘭溪，老母親已基本沒有了意識，她突然受傷生病，給馬丁思想造成了巨大的沖擊。這一段時間他一直悶悶不樂，經(jīng)常找我聊天。為了讓他散散心，我經(jīng)常陪著他，每天早上我便拉著他去登山。
蓮花山依舊是我們兒時常登的蓮花山，只不過山上的建筑明顯比原來多了起來。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升起來的時候，我與馬丁就來到了山上。繁多的應(yīng)酬與日復(fù)一日辦公室生活，對步入中年的我們來說，流些汗確實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這一天，我與馬丁下山的時候，來到半山坡休息，小路邊上有一處破舊的墳?zāi)?，墳?zāi)沟男螤钆c我們平時所見的不同，分明是早些年建設(shè)成的公墓。墓碑上刻了個紅五星。墳?zāi)惯吷祥L滿了雜草，一片荒蕪。馬丁道：“現(xiàn)在不是在清理墳?zāi)箚?？這里的墳?zāi)咕驮诼愤?，倒是沒被清理?！拔铱戳丝吹溃骸斑@是公墓，清理是沒清理，但感覺也沒人管理了?！蔽覀z走上前，認真看了墓碑，是一九五五年由中國人民解放軍XX部隊立的，現(xiàn)在這個部隊的番號早已不存在了。墓碑上刻著幾個陌生的名字，犧牲者年齡都在十八至二十歲之間。除此之外，再也無法從墓碑上看出什么來了。馬丁道：“這些人這么早就去世了，真的有些可惜?！蔽业溃骸斑@些都平凡的人，沒有人知道他們是怎么死的，死了之后，墓也沒人管理了。誰能想到他們也曾經(jīng)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馬丁道：“我不知道這樣的生命有什么意義？”我搖搖頭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其實人生都是短暫的?；盍税司攀畾q，未必比人家活得一二十歲有意義?！瘪R丁道：“你又發(fā)感慨了?！蔽倚Φ溃骸斑@些感慨都是為你發(fā)的呢，你的心結(jié)一直打不開?！瘪R丁道：“怎么說？”我問馬丁：“我給你背一首邵燕祥的詩吧?！瘪R丁道：“都這年齡了，你還是少年心性呵。讀來聽聽。”
“有情的邊草隨風綠了
無名的花在認真地開
只要開過了，謝又何妨
短暫的生命，悠長的愛”
我背完對馬丁道：“你說人生有什么意義？其實心里有愛就有意義?！瘪R丁道：“這段時間我在網(wǎng)絡(luò)上看到一則消息，說的是知名女作家畢淑敏給大學生演講時，回答大學生提問‘人生有什么意義’時說‘人生沒有意義’，大學生們報于熱烈的掌聲。你如何解釋？”我道：“她的話后面不是還有一句嗎？‘人生沒有意義，但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確立一個意義’，我覺得要理解這話，得兩句話連著理解。說人生沒有意義，這是人與所有動物一樣的性質(zhì)，來到這世上，按照自然規(guī)律活上一回，從這個角度上說，人活著是沒有什么意義。但是人之所以區(qū)別于其他動物，就是要把沒意義的生活活出有意義來，這就是人之所以稱為高級動物的理由。否則，人與畜生有什么區(qū)別？”
馬丁道：“你說得有些道理，我這段時間有些亂，讓我回家好好想想。”
汶川大地震后，馬丁突然跑到我家，對我說：“我想去震區(qū)看看?！蔽倚Φ溃骸霸趺?？你想去當自愿者？”馬丁道：“看看再說，是當自愿者還是捐款，到時再說?！蔽业溃骸澳阋粋€人去嗎？”馬丁點點頭：“我自己去。”
馬丁真的驅(qū)車前往四川，二十多天后，他一臉疲倦地回來了。
我跑到他家里，想了解一下情況。馬丁打開電腦，讓我看看他在現(xiàn)場拍的照片。
“只有到了現(xiàn)場，你才知道什么叫震撼?！瘪R丁十分激動，給我講解每張照片的故事。
我問道：“你跑了一趟，有什么感受？”
馬丁道：“悲劇讓人產(chǎn)生崇高感。災(zāi)區(qū)看到的這一切，讓我心靈產(chǎn)生了極大的震撼。它讓我明白，人不能只為自己活著?！?p> 我道：“你思想境界變高了??？”
馬丁道：“這些天夜里我一直睡不著，一想到災(zāi)區(qū)的現(xiàn)場，我的流淚禁不住老是往下掉。經(jīng)歷了苦難，才知道生活的美好。什么是幸福？活著就是幸福！”
我怔怔地看著手舞足蹈十分激動的馬丁，我知道災(zāi)區(qū)之行完全改變了他。
馬丁接著道：“我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錢賺多了也就是個數(shù)字，沒多大意義。人要知道回饋社會?！?p> 我笑道：“干部說過，人在順利的時候要善待別人，其實在自己有能力的時候，多幫忙別人是沒有錯的。”
馬丁道：“我想組織一些人捐款，再去一趟，把捐款直接送到受災(zāi)者手上?！?p> 我吃驚地看著他：“你還去啊？”
馬丁認真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