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六自然認出了秦衍,自她走至公堂外,遠遠瞧見那抹青色背影,消瘦得有些孱弱,她便認出來了。朝夕相對這許多年,她豈能認不出?她靜靜立在眾人之間,靜靜瞧著秦衍與魏微對薄公堂,袖底的雙拳握得極緊。
刻骨的恨意,沉靜如古泉的眸底終于藏不住了。
秦衍隱隱覺著后背發(fā)涼,好似有什么人在盯著他瞧,目光灼灼。猛然回過頭去,卻只瞧見一眾瞧熱鬧的百姓。還有燕駢那張憂心忡忡的臉,縱然焦急與擔憂交雜,卻也不似方才他隱隱覺察到的那一道目光所至。
燕駢以為秦衍是有意瞧她,便沖其點了點頭,扯開一抹笑意,梨渦淺淺。秦衍微微頷首,以示回應。
“我……”榮哥兒張口,欲為秦衍證明清白時,曲小六伸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小嘴巴,悄然將其帶離了人群。
“六姐姐,剛才那個秦三公子,就是打臨安來的,前日問我路的?!弊咧料锟诠战翘?,曲小六松開了榮哥兒,榮哥兒立即說道。
“榮哥兒,那個人他不是好人?!鼻×鶑澫铝松碜?,耐心同榮哥兒說道,神色間隱隱藏了幾分恨意。
“那個人不是好人?”榮哥兒回頭又瞧了公堂一眼,全是清一色的人頭,忽又看向曲小六,有些認真道,“可是,因為他不是好人,小孩子就可以不說實話哩?”
“???”榮哥兒稚嫩的嗓音,如雷轟頂,曲小六一時語塞,滿眼茫然地望著只有七八歲大的榮哥兒。良久,曲小六終是吶吶回了句,“姐姐不是讓你不說實話,只是希望你別去公堂……”
“六姐姐,這又是為甚哩?”榮哥兒摸了摸額頭,愈發(fā)不明所以,頻頻望向公堂。
“因為……”曲小六多想告訴榮哥兒,因為那個人,是個道貌岸然的小人,是助紂為虐的惡人,是踩著白骨累累往上爬的惡鬼。可是,她不能說,一切心緒都只能壓在心底,獨自承受。
右眼角顫巍巍的血淚似要落下一般,終是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
“六姐姐,那個白鴿哥哥要我給你捎句話哩?!睒s哥兒睜大了純真的眼眸,摸著雙髻想了想,笑嘻嘻道,“這世間多的是黑白顛倒之人,也不差你一個?!?p> 曲小六聞言,又是一怔,忙拉著榮哥兒小胳膊問道:“托你帶話的哥哥,可是輕水巷開棺材鋪的?”
“我也不知道,反正……他總是穿一身白衣裳……”榮哥兒想了想,歪著腦袋,面露喜色,“他還有一只大白貓,像白虎兒似的哩?!?p> 果然不出所料,榮哥兒口里說的哥哥,就是離合棺材鋪掌柜應無恙。曲小六滿心狐疑,這應無恙怎知這許多?他如何知曉,她和榮哥兒在一起?他教榮哥兒帶的那句話,又是什么意思?
“六姐姐,快看!”榮哥兒指著公堂,眾人之中走出三四個錦衣富貴人,陸銘及一眾衙役一眼便認出了其中黃衫紫袍的,乃是汝陰府太守韓嘯天。
“韓大人!”陸銘正欲起身相迎,卻見韓嘯天做了個手勢壓下了,笑道,“無須多禮,這位是臨安府楚大人?!?p> “兩位大人,還請稍作歇息,容下官斷了此案。”陸銘面不改色,仍端坐于公堂之上,目色從容地看向堂下之人。
一眾百姓不識其身份,只當是什么大人物來了,瞧著愈發(fā)熱鬧。
“陸大人,這位秦公子是與我一道來的汝陰府,前日到的,豈能這閑功夫去害人?”楚璋走至秦衍身側,朗聲笑道。
“哦?秦徵是與楚大人一道來的?為何他不早說?”陸銘心有疑惑,只道。
“這就要問秦三公子了?!背奥犼戙憜厩匮転榍蒯?,心下一時明白過來,這秦衍是借了其兄長之名行走,也未戳破,只笑道,“早跟你說,來了汝陰府,就同我一道,你偏要一意孤行,這下好了,惹了一身麻煩,還不是得我來替你收拾爛攤子?!?p> “多謝楚大人?!鼻匮艹肮笆郑挚蜌獾?。
“這位秦三公子既是楚大人熟識,又是與楚大人一同來的汝陰,定然不會是害人兇手?!表n嘯天見楚璋與秦徵如此熟絡,忙開口打圓場,看了陸銘一眼道,“還不快將人放了!”
“大人明鑒,如若不是此二人害了我家長春……我家長春老實本分,從不與人結怨,又是何人如此兇殘害了他……”魏微見狀,忙拜倒在地,哭訴著,抬起頭來,臉色慘白。
“花魏氏,你且莫急。本官定會為你家花長春伸冤,他既昨年充軍在外,何以此時身亡于鄰近的杏花村?又是何時回的芙蓉鎮(zhèn)?何時遇害身亡?還有諸多疑惑,須待一一查明?!标戙憞@了口氣,眉頭微皺,終是搖了搖頭,拍下手底驚堂木,“退堂!”
“陸大人,你可是芙蓉鎮(zhèn)青天在世,求大人一定要為民婦伸冤吶……”魏微臨走時,仍不肯甘心地哀求道。
待眾人散盡,陸銘這才邀了韓嘯天與楚璋進了內堂。秦衍嫌疑解除,便也不再多留,大步流星走出了公堂。燕駢立即圍了上來,滿眼是笑道:“太好了,三公子的嫌疑終于得以解除,實在是可喜可賀?!?p> 秦衍隱隱覺著有人在暗處瞧著他,那道目光不是燕駢,也不是楚璋,好似似曾相識。他不由四下張望,徐徐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市里,始終未尋得心中所向之人。
“為了慶賀三公子遠離公堂糾紛,今日燕某做東,咱去爭春樓?!毖囫壟牧伺男目?,分外爽利道。別過頭卻見秦衍心不在焉,忙提高了嗓音喚道,“三公子,意下如何?”
“多謝燕公子美意?!鼻匮艹囫壒笆职葜x道,語氣一轉客氣疏離,“昨夜留宿閬苑,多有叨擾,不知府中有老夫人,也不曾拜會,當真是失禮。今早又出了這檔子事,恐是驚了老人家,又是失禮至極?!?p> 秦衍說到此處,別過頭看向趙襄,吩咐道:“阿趙,你且尋個落腳地兒,今日就不去叨擾燕公子了?!?p> “諾?!壁w襄拱手領命。
“三公子,何用如此?”燕駢聞言,忙攔住了趙襄,同秦衍笑道,“其實,不叨擾。今日這事,未曾鬧到我奶奶那兒去,至于那捕頭拿人,都賴浣湘,也不知通報我,就領了那等烏合之眾,鬧了三公子,實屬該打。”
燕駢說著,抬手就往浣湘腦門輕輕敲了敲。浣湘摸著有些吃痛的腦門兒,撇了撇嘴,低下了頭。
“燕公子美意,秦某心領了?!鼻匮芸蜌獾卣f著,往前行著,滿眼紛繁熱鬧的街市,神色仍是波瀾不驚,“阿趙,我們先找個落腳地兒。”
“誒,”燕駢見秦衍駁了其好意,先是有些失落,遂又跟了上去,分外熱忱道,“你們找落腳地兒,我知曉鎮(zhèn)上哪家客棧最好呀!”
“若是喜歡清靜,西街有間清風客棧,最是雅致,只惜臨著棺材巷。”秦衍一面走著,一面聽著燕駢喋喋不休的說著,“若是喜歡熱鬧,小南市的鳳來客棧,大北市的云來客棧皆是不錯之選。鳳來客棧,夜里最是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