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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上有春秋

第二十一章 我若化龍君作浪

弦上有春秋 山海兜 2268 2019-04-27 18:00:00

  燭火幽微,竹葉杯里斟滿了琥珀色的酒。曲小六接過一杯酒,輕抿了一口,甘甜入口,滑入喉時又覺微辣,齒頰留香,這滋味有些似枝頭紅杏,濃烈得襲人。

  “曲姑娘,承蒙你仗義出手,否則我那日跌在泥潭里,呼天不應喚地不靈的,怕是要陷死在那處了?!蔽何樽詡€兒又斟了一杯酒,捧杯朝著曲小六,感激一笑,仰頭一干而盡。

  曲小六離開陸府后,出了芙蓉鎮(zhèn),途徑杏花村西坎時,恰遇魏微身陷一方泥潭里,動彈不得。泥潭里水很淺,泥沼卻很深,如若魏微亂動再深陷幾分,她也無法子。幸而陷得不深,她尋了根木杖將魏微拽了上來。

  魏微渾身是泥,曲小六拖著她徹底擺脫泥潭時,也沾了滿身泥水。魏微無以為報,便邀曲小六來了家中換衣歇腳,小住了兩日。

  曲小六舉杯頷首,卻只輕輕抿了一口,擱下了酒杯。桌前擺著幾碟山家小菜,配著素色花瓣,很是別致。

  “曲姑娘,你來了可真好。”魏微又斟了一杯酒,端在手里,先是莞爾道,說著神色微變,似含了幾分孤冷,“自從我那當家的發(fā)去了充軍,我一人住在這屋子里,好冷清呀,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p>  曲小六神色微異,終是嘆了口氣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ㄉ┥?,日子很長,你須得珍重?!?p>  “曲姑娘,可是想明白了?”魏微又飲了滿杯,眸色清亮,很是海量,瞧著曲小六笑道,“世事如棋,人情似紙。從前,我那當家的總將這句話掛在嘴邊,我雖不大明白是何意,如今拈來卻也覺頗有幾分道理?!?p>  世事如棋,人情似紙。這句話委實說到了曲小六心底,那日方至這屋舍時,她坐在花叢旁,瞧著血薇花開得妖冶,便聽得魏微在一旁低聲念著這句話,那話語里含了幾多惆悵與無奈。

  “曲姑娘,要往哪里去?”魏微為曲小六備好了膳食,見她一個小姑娘孤身上路,好心問了句,曲小六沒有回話,神色有些迷離。

  她離開陸府的前夕,本是意志堅定的。縱是浮萍與草芥,她也該去尋水塘與火星子。

  她想了一夜,決心要回臨安,靜候時機,再尋齊光報仇雪恨。天蒙蒙亮的時候,她就走出了芙蓉鎮(zhèn),那時的她,是多么的堅定而決絕。

  可當魏微端著熱騰騰的菜湯相問,那一剎,她有些猶豫不決了。報仇雪恨,哪里有這般容易。譬如她手底捧的菜湯,如若不是恰巧救了魏微,也許那時她只有摘些野果裹腹。

  離開陸府時,她沒有帶走一分一厘,甚至連干糧也未帶走半粒。芙蓉鎮(zhèn)至臨安近七日的路程,她要如何度日?如何趕路?

  就算一路平安到了臨安,秦府再也回不去了,她又要以何種身份出現(xiàn)?又該以何種由頭接近齊光?沒有親故,沒有朋友,她該如何報仇雪恨?

  她忽然想不明白了,捧起的湯碗又擱下。那一日,她食不下咽。魏微是個極聰明的,一眼看穿了她的無助與彷徨,便留她小住了兩日,說待她想透了再走也不遲。

  其實,曲小六仍舊未曾想透,不過是想開了些。她若一日想不透,便在此住一日;若是一世想不透,她豈非一世皆要耗在此處了?她不甘于此,也不能如此,寧家滿門的血海深仇,連著王家的仇恨,她一定要報。

  不論前路如何艱難,她總歸是要一個人,走下去的。

  “我明日即啟程,這兩日多有叨擾?!鼻×跗鹁票何⑿α诵?,右眼角顫巍巍欲滴的血淚愈發(fā)妖冶。

  “曲姑娘,你明日便要走了,我也沒甚么可報答你的,唯有再敬你一杯酒,望你得償所愿?!蔽何⒙犃饲×脑?,先是有些驚異,隨即捧起酒杯笑了笑,仰頭一飲而盡,頗有幾分豪氣。

  “多謝?!鼻×⑽㈩h首,端起酒杯亦一干而盡??毡o靜擱在桌上,魏微欲為其再斟一杯,曲小六卻伸手攔住了,微微搖了搖頭,“明日還要趕路?!?p>  三杯酒下肚,魏微已然有了幾分醉意,兩頰微紅,又兀自斟了滿杯在手。起身走近曲小六身側,并肩而坐,似醉非醉地同她說了很多話,家長里短的,似藏了無盡辛酸與悲哀。

  “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你還這般小,日后得遇良人,可要瞧仔細了……哈哈哈……別像嫂嫂我……”末了,魏微拉著曲小六的手說了句話,就一頭栽倒,醉了過去。

  曲小六扶著魏微回了屋里,又用熱水替她擦拭了手腳,這才悄然回到旁屋,長舒了口氣,枕著草席睡下。

  第二日,天方蒙蒙亮,枝頭雀鳥的清脆叫聲,不絕于耳。曲小六輕手輕腳地推開了屋門,恐驚了屋里沉睡的人兒,欲悄然獨自離去。

  豈知剛打開籬笆門,就聽見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愈來愈近,一路喊聲也愈來愈清晰:“花家娘子!花家娘子!花家娘子……”

  來人一身粗布短衫,年約四五十歲,看模樣似村落之人。曲小六匆忙躲入了旁的荼蘼花架子后邊,她離開陸府時沒有知會任何人,唯恐教這些人瞧見了,招來陸家之人,是以這兩日一直躲在花家屋里。瞧見過她的,只有隔壁的榮哥兒。

  來人急匆匆闖入了籬笆門,魏微為其吵醒,已穿好了衣裳推開了屋門,酒意未退似仍在夢中,神色倦怠地看向來人。來人神色微異,喘著氣大喊:“花家娘子,不好了,出大事了……”

  “耿大叔,出了什么事?”魏微揉了揉眼睛,取過碎花長帶將發(fā)髻細細纏起。

  “鄒里正派我來傳話,有人在杏花村破茅屋里發(fā)現(xiàn)你家長春咽了氣……”那耿大叔叉著腰喘著粗氣,袖子挽得高高的,滿臉喪氣。

  耿大叔的嗓門很大,連著隔壁的幾家人都被吵醒了,紛紛圍了過來,似瞧熱鬧。聽得花長春咽氣的消息,似炸開了鍋一般,傳了開來,一霎打破了清晨的寂靜。

  藏在花架子后的曲小六,也為之一震,擔憂眸色悄然瞥向魏微。

  魏微雙手一松,碎花長帶輕飄飄落在了地上。她的臉色發(fā)白,宿酒一霎清醒了過來,眸色發(fā)亮,好似將死之人回光返照般,難以置信地望著耿大叔,平靜地問了句:“你說什么?”

  “我說,你家長春死啦!”耿大叔瞧著這年輕的婦人,神色變得復雜起來,又是著急,又是惋惜,還有些憐惜,“府衙的人已將他抬回鎮(zhèn)里了,你趕快跟我去認認人哩!”

  不待魏微反應過來,腳下步子已隨著耿大叔往芙蓉鎮(zhèn)去了?;h笆外圍的一眾人見狀,也在震驚之中跟著去鎮(zhèn)里,瞧熱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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