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渠關(guān)。
守城士兵得了消息,女郎樊似玉今日要親自來城上視察,他們對于這個女郎的鐵血手腕再清楚不過,是以絲毫不敢懈怠,一個個精神抖擻立在女墻之后,等待樊似玉檢閱。
辰時初。
樊似玉在兩位兄長的陪同下帶著幾名親兵登上了城樓,看士兵們站立整齊身姿挺拔,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她囑咐了守城將官幾句,踅身正欲離去,忽然聽到了遠(yuǎn)處傳來了奔雷般綿綿不絕的馬蹄聲。樊似玉手扶垛口往城外看去,只見遠(yuǎn)處一支騎兵奔襲而來,隊伍中紅旗招展,簇?fù)碇幻娲篝钇?,上面筆力蒼勁寫著千秋衛(wèi)大將軍六個大字,緊挨著大纛旗是一面紅底鑲金邊的大旗,上面鐵畫銀鉤寫著一個“桑”字——千秋衛(wèi)到了。
“通知下去,全城戒備!”樊似玉面沉如水,命令傳令兵。傳令兵一路小跑下去通知,她則微微傾身,目光專注地看向越來越近的千秋衛(wèi),心中漸漸生出了幾分興味。
“這桑千秋,也并非沒有可取之處嘛!”她嘴角一勾,輕輕敲了敲墻磚。樊擒龍熟悉這個動作,每當(dāng)她心里有了什么計較,她都會下意識地敲幾下身邊的東西。他沒有問她,因?yàn)樗浪@個妹妹胸有丘壑,無需他們這些長輩擔(dān)憂,而她做出的決定也從來沒有出過錯誤。
千秋衛(wèi)在距離城池三里地處駐扎下來,千秋和薛謹(jǐn)?shù)热艘簧套h,由程好和滄海一起先去城下探探虛實(shí)。
程好和滄海帶一隊人馬來到江渠關(guān)城下,滄海抬頭往上看,恰好對上了樊似玉的雙眼。
樊似玉怔了一怔。
城下的少年將軍金甲白袍,厚重的兜鍪也掩不住他俊美的面容,原本就是芝蘭玉樹般的人,此時一身戎裝,騎馬提戟,一對眼瞳遙遙望來,沉靜而深邃。
“這雙眼,竟如同大海一般?!彼雎?。
樊似玉正看著越滄海微微出神,一旁樊擒虎突然十分煞風(fēng)景地朝下吼道:“城下來者何人?。俊?p> 滄海和程好同時勒馬,程好一昂頭,答道:“某乃千秋衛(wèi)大將軍桑千秋麾下,千秋衛(wèi)將軍程好!”
“沒聽說過!”樊擒虎嗤笑一聲,伸手點(diǎn)指滄海,“那邊的白臉小子,你又是何人!是你們大唐無人,還是瞧不起我契月,盡派出一些無名之輩來抗我百萬雄師?”
“百萬?”滄海冷笑,“這位將軍好大的口氣!須知我大唐之上將軍,以萬乘之國為敵,中將軍敵千乘之國,蘭月區(qū)區(qū)不才,堪堪能敵百乘之國而已!”
“你就是蘭月?”樊似玉眼睛一亮,問道。
“你是誰?”滄海接收到她熾熱的目光,有些厭惡地皺了皺眉,問道。
“某姓樊名似玉,江渠關(guān)城守樊威之女也!”
“哈,原來是你!”抬刀攔了一下滄海,程好嘲諷一笑,“怎么,看到年輕郎君就挪不開眼了嗎?什么契月女將,不過也是個俗人罷了!”
樊似玉深吸一口氣,壓住了胸口翻涌的怒火,喝道:“大膽!你算什么東西,也配同某講話!還不速速滾回去,叫你們主將桑氏前來,休要在后方縮頭縮腦,叫人笑掉大牙!”
滄海朝身后傳令兵使了個眼色,那小兵領(lǐng)命下去,來到了中軍帳。千秋正在和薛謹(jǐn)看一幅江渠關(guān)的輿圖,看到從陣前回來的傳令兵,以為是滄海程好那里出了什么事情,忙放下手中用來指點(diǎn)輿圖的竹枝,問:“怎么了?前面怎么樣了?”
“報大將軍!那江渠關(guān)樊似玉出言不遜,口口聲聲要您出面!蘭二郎見程將軍和她吵了起來,這才命屬下前來通報!”傳令兵高聲稟道。
“這樊似玉果然如傳言中一樣,”千秋看向歸無,“那師兄,我就去一趟?”
“不必?!睔w無抬手止住它,掐指一算,面露了然。
“你,”他點(diǎn)了點(diǎn)那傳令兵,“去告訴程將軍,龍虎可擒,讓蘭二郎不要出手?!?p> “諾?!?p> “‘龍虎可擒’?”程好一臉不解。
“樊擒龍,樊擒虎,”滄海朝著城上一揚(yáng)下巴,“子虛子仙長是要你先捉了樊似玉的兩個兄長,恐怕他另有謀算,照做便是?!?p> “不就是激怒兩個莽漢,這我在行。你退后,看我的?!背毯玫靡庖恍?。滄海嘴角一抽,一拉馬韁繩,退后了幾步,將場地給她讓了出來。只見程好將刀往馬鞍旁一掛,一手叉腰,一手往城上一指,口中滔滔不絕地開始數(shù)落樊擒龍樊擒虎兄弟,聲如洪鐘,氣勢十足,只聽得樊氏兄弟字字刺耳,句句誅心,氣得二人暴跳如雷,不顧樊似玉阻攔,大步流星下了城墻,帶一小隊人馬沖出城來,與程好等人迎面碰上。
樊擒虎性子輕狂,不等兄長發(fā)話,馬往前一躥,舉鋼鞭指向程好,怒喝:“好個伶牙俐齒的小娘子,敢在二爺面前叫囂,卻不知有何能耐!來來來,你我兵刃下面見真章!”
“求之不得!”程好將刀一擺,爽快地應(yīng)了下來。
兩人各自縱馬,鋼鞭與橫刀撞在一處,只見火星迸射,一試之下,二人都對對方的功力心中有了數(shù),樊擒虎暗道一聲“不妙”。原來,程好看上去體格甚至還不如他妹妹樊似玉,但程家人世代猛將輩出,哪有不肖之子孫?程好用盡全力砍出的一刀,就連千秋都不敢橫槍直面她的刀鋒。
如果說千秋的力量像綿綿江河,那么程好就像高山飛瀑,她瞬間爆發(fā)出來的巨力,與唐軍中以能力挽強(qiáng)弓,箭出透甲而聞名的將軍薛昭都能有一戰(zhàn)之力,更何況樊擒虎這天資普通的年青將軍,樊擒虎雖然狂莽粗豪,但也隱隱有了不好的預(yù)感。他再想要抽身,可哪有那么容易?樊擒虎展臂在程好眼前虛晃一鞭,想趁機(jī)退出戰(zhàn)圈,程好雙目一瞇,立即看穿了他的意圖,雙手持刀柄,調(diào)轉(zhuǎn)刀頭,以劈山之勢當(dāng)頭斬向樊擒虎。這一刀著實(shí)威猛,刀還未到,寒風(fēng)先到,殺意凜然刺骨,震得他幾乎忘記了躲閃。
幸虧樊擒虎胯下戰(zhàn)馬跟隨他久經(jīng)沙場,及時感應(yīng)到了危機(jī),一聲長嘶,往旁邊躍了一步,總算是險險躲過了程好的刀。程好知道自己的短板在于后繼無力,又有歸無的提點(diǎn)在前,故而并不打算與他多作糾纏,趁著二馬錯鐙的時機(jī),將刀交于右手,左臂一舒,一把扯住了樊擒虎的披膊絳帶,驟然發(fā)力,在他的驚呼聲中將他拉下了馬,往后一甩,大喝一聲“綁上!”一切都發(fā)生在電光火石的一剎那,樊擒龍和身后契月軍兵們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見樊擒虎似乎被女將程好扯了一把,然后一頭栽下了馬,四面唐軍一擁而上把他捆得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帶到了軍陣之中。
“阿弟!”樊擒龍大驚,叫了一聲催馬上來,截住了正要返回的程好。
“程好!還不速速放了我阿弟,否則,當(dāng)心某取了你項(xiàng)上人頭!”
程好一聽這話,忍不住笑了:“樊將軍,戰(zhàn)場之上,勝敗自有天意,你兄弟技不如人輸了,怎么,樊將軍堂堂七尺男兒,還興耍賴的嗎?”
“那就留下你的性命在此吧!”樊擒龍大怒,揮刀便砍。程好將掌中大橫刀往上一舉,架開了這勢大力沉的一擊。不等他再出招,程好手腕一翻,刀在她頭頂挽了個寒光四射的刀花,然后角度十分刁鉆地斜斬下來,目標(biāo)明確,直指樊擒龍的肩頸。樊擒龍往后一仰避過,不料程好將刀頭一沉,刀尾高高揚(yáng)起,然后重重砸下,正好磕在樊擒龍的坐騎臀部,力道之大幾乎將那黃驃馬的尾骨砸斷。那馬吃痛,嘶鳴一聲發(fā)了狂,在場中不受控制地蹦跳起來,樊擒龍只好伏在馬背之上,勉強(qiáng)穩(wěn)住自己不掉下去,馬發(fā)起狂時不管不顧,多少騎手就是如此葬身在馬蹄之下的。
程好冷眼看著,忽然注意到城門再次開啟,從里面走出一名女將,心知樊似玉來了,自己不能繼續(xù)戀戰(zhàn),看一眼樊擒龍的馬到了她眼前,手起刀落,竟果斷地斬下了樊擒龍的馬頭。沒了頭的馬身又往前踉蹌幾步,然后帶著樊擒龍轟然倒地。等樊似玉趕到的時候,唐軍已然俘獲了樊擒龍,程好也撤回了己方陣中,唐軍毫不留戀,轉(zhuǎn)身就走,氣得樊似玉七竅生煙。
“大將軍!”千秋還未見程好的人,先聽見她的嗓音激動不已地從帳外傳來。隨即簾櫳一挑,程好卷了一身血?dú)獯蟛阶吡诉M(jìn)來,面帶笑容。任是誰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必有喜事,千秋和薛謹(jǐn)對視一眼,兩人臉上都露出了笑。緊接著,千秋又聽到了男子憤憤的咒罵聲,笑容擴(kuò)大,以手托腮問程好:“成功啦?”
程好一拍胸脯,傲然答道:“那是自然!這兄弟倆本事不大,話說得倒挺滿,還不是做了某的手下敗將!”
“好好好,來人,把我們程將軍的兩位手下敗將請進(jìn)來!”千秋朝程好眨了眨眼,揚(yáng)聲吩咐軍兵們。立刻有數(shù)人呼啦啦涌入帳中,押著樊擒龍樊擒虎兄弟二人拜見千秋。
“聽說你們有個好妹妹,”千秋笑瞇瞇看著下面被幾名士兵強(qiáng)行摁著跪倒的樊氏兄弟,“你們說,她會為了救你們,帶領(lǐng)全城將士投降我大唐么?”
“呸!畏首畏尾的毒婦!說什么天機(jī)門親傳弟子,原來也不過是一個只會靠奸計取勝的卑鄙小人!”
聽樊擒虎嘴里仍在罵罵咧咧,旁邊的士兵正想用布堵上他的嘴,被千秋抬手制止了:“‘兵者,詭道也?!雭矸畬④姳厥菦]讀過許多兵書,竟兵不厭詐的道理都不懂。不過呢,今日這一戰(zhàn),你們可是實(shí)實(shí)在在地敗在了桑某麾下將軍的手中,這可由不得你們不服?!?p> “你們自己的妹妹就是國中出名的女將軍,你們卻還如此輕敵,這場敗北,說實(shí)話,你們吃得不虧?!?p> “桑某從不信誰能永遠(yuǎn)做天下第一,更何況你們還遠(yuǎn)遠(yuǎn)達(dá)不到讓普天之下都為你們拜服的境界。驕傲,永遠(yuǎn)是失敗的根源。二位將軍,千秋衛(wèi)從不為你們這樣的人設(shè)席,怕是要委屈你們了?!?p> “桑千秋!我們父親與小妹一定饒不了你!”樊擒虎被拖下去的時候口中猶自叫囂著,千秋只盯著他冷然一笑。
“巧了,我又何曾饒過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