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假癲不癡（六）
第四十八章.假癲不癡（六）
一
有一天，石宇烆聽到了一個凄美得不像真實的故事。
二
躺在病床上的是一個不到四十歲的男子，方面大耳，濃眉大眼，說話也是如洪鐘巨鼓一般，一看便是北方粗豪的漢子。
這樣的漢子和凄美的愛情聯(lián)系在一起，石宇烆一點準備也沒有。
三
男子名叫遲志誠，是一家貿(mào)易公司的老板，可算事業(yè)有成。
因為獻血被病毒感染，不得不被隔離好長時間，最近才好一點。
四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
遲志誠和妻子原惠香高中畢業(yè)就一起到京城打拼。
兩個人做過各種各樣的工作，在大街上發(fā)傳單，被城管追著滿城跑；推銷信用卡和門口的門衛(wèi)大爺斗智斗勇；還曾經(jīng)在做展會的時候，一搭一檔唱雙簧吸引顧客......
那是最艱苦的歲月，兩個人幾乎沒有一天是睡好覺的，為了節(jié)省每一分錢，回到家就睡，一大早就起，趕上公交車，從東城到西城，或者從郊縣到三環(huán)。
那也是他們最難忘的日子。
他們曾經(jīng)奔跑在斜陽里，黃昏的風(fēng)很輕柔，黃昏的晚霞很美；他們曾經(jīng)飛馳在大雨里，雨水淋濕了他們?nèi)砟悖麄兊膿肀s是如烈火燃燒。
最艱難的時候，他們露宿野外，一起仰躺著看天上的星星，卻在彼此的眼中找到最亮的那一顆；他們曾經(jīng)只能分一碗面條，一個饅頭，為此謙讓著差點把碗打碎，然后笑得濺出淚花；他們也曾擠到最擁擠的人群，只為看跨年最絢爛的鮮花，為了讓原惠香看得真切，整整兩天，遲志誠的腰才能稍微彎下。
五
后來，他們有了一點積蓄，可是他們沒有滿足，沒有一點回家鄉(xiāng)買塊地，蓋間房的念頭，而是有了自立的打算。
他們開燒烤攤，時常被一群地痞白吃白喝，時常還大發(fā)酒瘋，把他們的攤子砸掉。后來，遲志誠終于沒有忍住，跟他們動了手。結(jié)果倒是賠了一萬塊錢。
兩個人含著眼淚一算，一年下來還賠了三千塊。
一切又得重頭來過。
那一夜，原惠香流干了眼淚，也差點咬碎里遲志誠的肩胛。
六
又三年。
遲志誠變溫和了，原惠香的笑容少了，可是他們又迎來了新生。
他們開了自己的小吃店，早上六七點起來賣早餐，中午賣快餐，下午也不收工，還賣小吃，晚上還是燒烤小吃。
沒白沒黑的奮斗，生活總算有點轉(zhuǎn)機。
店里請了一個女工，遲志誠也騰出手來，給一家食品公司做起了配送。
幸福似乎已經(jīng)朝他們招手。
七
禍不單行。
有人投訴在他們店里吃燒烤吃出問題，進了醫(yī)院，差點死掉。
三個月的鬧騰，最后也沒有個說法，小店卻徹底沒了人氣，也不用簽?zāi)菑埨樟钫牡墓模t志誠和原惠香決定關(guān)門。
最后一算，還是賠了一萬多塊。
又在這時，醫(yī)生告訴原惠香不能再做人流，否則以后將不能生育。
原惠香的家人知道之后，一起出動要跟遲志誠要一個保證。遲志誠也爽快，把唯一的一點積積蓄都拿出來辦了婚宴。
八
一年后，他們的兒子出生。
兩人似乎了了一樁心事，把兒子交給父母撫養(yǎng)，又繼續(xù)打拼。
九
這回，幸福真的越來越近。
十來年的打拼，遲志誠也有些開竅，在配送領(lǐng)域如魚得水。
積攢兩年，遲志誠干脆自己干。
這一回他是認定了的，首先這配送不復(fù)雜，說白了就是賣苦力；其次這風(fēng)險也不算高，大頭的風(fēng)險都在廠商或者經(jīng)銷商那里。
十
十年來，夫妻兩人的生意越做越大，先是做了小經(jīng)銷，后來干脆做了代理商，再后來還成了某些品牌的總代理，再后來還引入了網(wǎng)購模式......
十一
誰也想不到，幸福來了，搬進了大房子，災(zāi)難也隨即降臨。
事情的由頭只是-------一個枝頭。
十二
和大多數(shù)人猜想的一樣，男人有了錢和地位，許多烏七八糟的事情就會主動找上他們。遲志誠也不例外。
他和自己公司附近一個小餐館的女工打得火熱，一兩年了，原惠香始終不聞不問。
女孩要求越來越高，再要一個孩子的強烈愿望卻讓遲志誠甘心付出，兩個人甜如蜂蜜，簡直到了肆無忌憚地步。
奇怪的是原惠香一直不吭聲。
十三
直到搬家的時候，原惠香提出分房睡，等于默許了遲志誠的出軌，也提出了自己無聲的抗?fàn)?-----分居。
遲志誠愧疚難當(dāng)，卻還心存幾分僥幸。
兩個人就這么形同陌路地各自過著。
直到那個枕頭的出現(xiàn)。
十四
這個枕頭卻是不簡單。
那時候夫妻兩個才從鄉(xiāng)下出來，身上幾乎沒有什么積蓄，又每天擠在一間六七平米的小黑屋里，加之沒日沒夜地拼搏，遲志誠一直睡不好。不是每夜說夢話，就是打呼嚕，不是第二天脖子疼，就是身子酸。
原惠香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無意中，遲志誠發(fā)現(xiàn)原惠香不停打哈欠，起初不在意，后來卻暗暗留心，見原惠香總是魂不守舍的，遲志誠心中打了個大大的問號！
為此還丟下工作跟蹤過原惠香幾回，沒有什么發(fā)現(xiàn)，心中卻更加疑惑。
直到有一次房東抱怨遲志誠晚上動靜太大把其他的住戶都嚇跑了，遲志誠才恍然大悟。
十五
遲志誠想盡了辦法，什么用毛巾纏在嘴上，什么封膠條都試過，有效果，可是卻讓原惠香心疼壞了。
有一次在街上看到推銷中草藥保健枕頭，說什么有決明子，有蠶沙，菊花，艾葉什么什么的，可以安神醒腦，防止頸椎炎等等，原惠香統(tǒng)統(tǒng)不懂，她唯一揪心的是那價格，------整整她一個月的工資。
仔細算了算，租費，生活費，加上給家里寄的錢，那時候兩人基本上就剩不下多少錢，一個艱難的選擇。
后來原惠香還是買了，她去賣了血。
這事是遲志誠后來知道的，可是那時候已經(jīng)太晚。
十五
搬家的時候，遲志誠看著那枕頭在無當(dāng)初雪白的外衣和沁鼻的馨香，而是黃一塊，褐一片的，還一大股汗酸味。
這些年來遲志誠和原惠香早換了枕頭，他不知這保健枕頭怎么還在。想也不想，遲志誠隨手就丟了。
誰知原惠香找不到那枕頭，就像發(fā)了瘋一樣，后來還和遲志誠大吵一架，回了老家。
遲志誠連夜開車去追，追到家里才聽岳母說起了那枕頭的來歷。
十七
遲志誠呆在原地，抱恨不已。
可是要怎么挽回過錯呢？
遲志誠心里明白那枕頭在原惠香心中的分量，不是多大的鉆戒，多豪華的房子，多耀眼的珍珠可以比擬的。原惠香不在乎這些。
十八
茫然走在小縣城的集市，遲志誠眼前一亮，那是一輛白色的獻血車。
遲志誠興奮地想，或者只有以血換血，以心換心才能換得原惠香的諒解。
他也那么做了。
只是抱著枕頭興沖沖地沖到原惠香門前，遲志誠卻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全身燥熱，頭上豆大的汗珠直冒，腦子也是暈暈乎乎的。
咧著嘴對著好奇出門的原惠香一笑，遲志誠猛然倒地。
十九
石宇烆了解許多人對一些陪自己走過艱難日子的老舊的東西的執(zhí)念。他就曾親眼在同學(xué)會的時候見過幾個老同學(xué)曬出自己的心愛之物。
或是一個老舊的背包，從大學(xué)時代一直緊緊相隨；或是一條蚊帳，據(jù)說剛畢業(yè)的時候全靠它對抗艱難的夏日蚊蟲，當(dāng)然大家都明白那蚊帳下面還有一段難忘的感情；或者是一支筆，那支筆簽下了他平生第一個訂單，淘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有的是和自己命運相關(guān)的，有的是和自己的感情相連的，總之各式各樣，各有精彩的故事，石宇烆感動之余，也十分羨慕。
二十
石宇烆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原惠香。
一個平凡的女子，臉上由于過早地經(jīng)歷生活的苦難，全是歲月的痕跡，跟遲志誠口中的那個枕頭一樣，黃一塊，青一塊的。
他給遲志誠帶了粥，坐在床邊一口一口喂著遲志誠。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原惠香自始至終不發(fā)一言。遲志誠也不說一句話，原惠香的粥喂到嘴邊就吃，眼睛卻怔怔地盯著原惠香。
時間一分一秒地走，淚水也一點一點地落。
先是原惠香，她的淚水滴進碗里，想要挑出，遲志誠的手卻一下子伸出，緊緊抓著她的手，把粥喂到自己嘴邊。
他的腮邊也盡是淚水。
二十一
石宇烆再沒走進遲志誠的病房，他這人有時候是極害怕感動的。
何況，他早已明白，已經(jīng)不用他操心。
二十二
見得越多，感動越多。
石宇烆也曾經(jīng)在小說或者電視里看到過這樣的故事，只是從來沒有一次給他這樣的震撼。
二十三
想了好久，石宇烆終于想明白，渲染的故事可能會更精彩；烘托的劇情可能會更激烈，可是唯有“真實”二字才能有最震撼人心的力量。
二十四
躺在床上，石宇烆想，這個世界，或者現(xiàn)在的人們是不是就缺少一種真實的力量，或者面對真實的勇氣。
每個人都像帶著一層面具，偽裝自己，把自己的心，自己的悲喜，一切的感情，都緊緊包裹起來，就為了冠冕堂皇地站到人群中間。
每個人都像給自己注射麻醉一樣，麻木地起來，麻木地走著，麻木地說著，有些話甚至不用經(jīng)過大腦就自自然然地說出，有些事根本來不及思慮就了理所當(dāng)然地去做，好像一切都只為了步伐能夠快一點，能夠跟上其他人腳步，跟上這個世界的腳步。
每個人都像被“病菌”包圍一樣，除了不停吃藥，身上的力氣好像被抽干一樣，就好比石宇烆。
二十五
就像有人喜歡草莓，喜歡荔枝，喜歡龍眼，卻極少喜歡青橄欖的。石宇烆又想到了茶，茶也是如此，大多數(shù)的茶，最初入口時候都有一種或苦，或澀的味道的，往往是要一道兩道之后才能唇齒留香。
二十六
外面是白蒙蒙的世界。
每棵樹，每棵草，每個人似乎都更愿意蟄伏。
二十六
朦朧之中，石宇烆似乎看到一道紅色的閃動劃過，留下一身歡快的笑。
是戚小云。
二十七
石宇烆也笑了，無論如何，他知道這世界上還有戚小云這么一個女孩，就算在這樣的凜冽的寒風(fēng)中她依舊在奔跑，依舊在尋找屬于自己的幸福。
二十八
輕輕下床，石宇烆告訴自己，他要是勇敢的人，真實的人。
不一定就要去對抗全世界，至少要勇于面對自己的內(nèi)心。
二十九
戚小云在哪里，她的心在哪里，她的幸福在哪里。
石宇烆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沒有放棄，他不會放棄。
三十
石宇烆尤其欣慰的是，公司的捷報依然不斷，看樣子大家都能過一個好年。
三十一
石宇烆最贊賞代號為“反間計”的結(jié)局。
這是一個非常難辦的案子，翻遍公司檔案，從來沒有相關(guān)記錄，看來同事們干得不錯。
三十二
事情的起因是，年底商戰(zhàn)最高潮。各行各業(yè)都在大促銷，影視行業(yè)尤其激烈。
一個營銷策劃的男生愛上了另一個營銷策劃的女生，原因僅僅是因為對方的文筆和創(chuàng)意。只是他對彼此尷尬的身份沒有自信，于是只得求助公司。
羅卉卉親自設(shè)計的方案，通過網(wǎng)絡(luò)把衣服文案推薦給女生。女生看了非常喜歡，也符合她的風(fēng)格，于是出錢協(xié)議買斷。
文案看似沒有問題，不過一個星期后上映的影片卻徹底把“沒有問題的問題”暴露出來，男生主推的影片順著女生的文案一推便取得了轟動的效果。
原來看似沒有問題的文案只是伏筆，倒像給對方的影片先進行了預(yù)熱。女生的公司自然大為惱火，加之又有女生流言傳出，公司于是解聘了女生。
此時男生出面，表達愛意，又邀約女生進他的公司。
女生知道男生，也欣賞他的才華，不過她的決定出乎所有人意料。
她說她不會加盟男生的公司，要是男生夠誠意，真愛她，就辭職了跟她一起。
男生不用多想，欣然答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