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
小蓮是在一陣針扎似的刺痛中醒來的,有些茫然無措的看著四周略顯陌生的環(huán)境,緊接著被一陣熟悉的豆香味勾起了食欲。昨天光顧著喝酒了,飯菜并沒有吃下去多少,這會兒肚子已經(jīng)餓得咕嚕嚕的叫了。
麻利的穿好外套,套上鞋子,興沖沖的打開門喊道:“紀(jì)榮,紀(jì)……”小蓮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坐的滿滿的吃早餐的人們和正忙得熱火朝天的陳琴夫婦,結(jié)結(jié)巴巴的問道:“陳阿姨,我怎么會在這里?”
紀(jì)榮早在小蓮喊“紀(jì)榮”的時候就知道小蓮已經(jīng)睡醒了。扭過被蒸汽騰得紅彤彤的臉頰,給了小蓮一個慈愛的笑容,又手腳麻利的遞給前來買早餐的客人幾個包子后,給小蓮裝了一盤包子和一碗小蓮最愛喝的豆腐腦,連聲招呼:“小蓮起來啦,餓了吧,快來先吃點東西,一會兒讓小軍送你去上學(xué)?!?p> 小軍?小蓮這才看到在飯店一角坐得端端正正的男孩。接過李母遞給自己的早餐,小蓮坐在了小軍對面的空位上。“你吃了嗎?”聽著對面女孩百靈鳥般的聲音,李軍的背挺得更直了,看著小蓮盤子里胖乎乎還冒著白白的縹緲的熱氣的包子,李軍有些心不在焉?!俺赃^了。”
說完,李軍把頭扭向一旁,視線里墻壁上那因年久失修而脫落的一塊兒禿斑,此時也順眼了許多。想到一會兒母親讓自己送小蓮去學(xué)校,那顆撲騰亂跳的心不由自主的變得更加雀躍起來。
小蓮看了眼對面比著兩年前變得成熟了些的男孩,低下頭咬了一口陳阿姨特意給自己拿的大肉包子,就著包子的香氣不禁陷入回憶。
第一次和李軍見面的那天也是她最狼狽的那天。那個小個子男孩在見到她時猛的躥進(jìn)了屋子里,只露出一雙警惕的眼睛謹(jǐn)慎的盯著她看,就像那天跟著自己的大黃。小蓮輕笑一聲,抬眼看了看面前的男孩。只是兩年不見,不但比自己要高出一個頭,也不似從前的瘦弱。黝黑的皮膚下筋骨分明,像隨時準(zhǔn)備出擊的獵豹,讓人莫名的感到安心。
吃飽喝足之后,小蓮告別陳琴夫婦二人,由小軍護(hù)送著去上學(xué)。小蓮有些好笑的看著身邊自己一直當(dāng)做弟弟看待的李軍,興許是部隊的環(huán)境影響,以至于李軍走在她的旁邊也是虎虎生風(fēng),說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也不為過,事實上就差踢正步了。李軍跟在小蓮左手邊,就這么一路“引人注目”的到了學(xué)校。
學(xué)校的門衛(wèi)是個六十多歲的老大爺,黑瘦黑瘦的,皺巴巴的像枯樹皮,可偏偏一副“我老我有理”的派頭,誰的帳都不買。聽說有一次某個班的班主任上班快要遲到了,騎著自行車就要進(jìn)去硬生生被這門衛(wèi)老頭給攔了下來,理由是騎車進(jìn)去對他不尊重,要推著車子進(jìn)去。為此雖然很多人在表面上夸獎他剛正不阿,但是背地里總琢磨著提議要換一個門衛(wèi)呢。
就像此時,門衛(wèi)老頭正帶著鄙夷的目光仰頭上下打量著李軍二人,小蓮對這不善的目光愛答不理,正要抬腳進(jìn)去,一路上默不作聲的李軍突然對小蓮說道:“以后再有人欺負(fù)你記得告訴我?!毙∩徱活^霧水的看著李軍,剛想問是什么意思,就聽到旁邊的老大爺砸了咂嘴道:“現(xiàn)在的小年輕啊,嘖嘖。”小蓮扭頭使勁瞪了一眼那老頭,頭也不回的踏進(jìn)了學(xué)校。
小蓮到班里時,同學(xué)已經(jīng)來了大半。但奇怪的是當(dāng)她出現(xiàn)在班級門口時,到處響起“噓噓”的聲音。小蓮幾乎是下意識的看往身后,卻并沒有發(fā)現(xiàn)班主任的身影。轉(zhuǎn)頭看到了昨天一起過生日的王猛和趙勇,竟然都掛了彩,想必是喝多了摔的了吧。小蓮朝他們友好的笑了笑。坐在王猛前排的一個女生看到這一幕,不屑的嗤笑了一聲:“有些人啊,就是這么不要臉。趁著月黑風(fēng)高做些見不得人的事,竟然還裝的純潔的像朵白蓮花。哼!”一邊說著還一邊有意無意的瞄向小蓮。班里的人都知道,說話的這個女生一直都很喜歡王猛,因此在得知昨晚王猛“私會”小蓮時,顯得異常的“義憤填膺”。
小蓮奇怪的看著盧晶,有點不知所云,剛把書包放下準(zhǔn)備坐到座位上同桌林海就把凳子往后猛得一側(cè)。由于是兩個人同坐一條長凳,因此林海這么一側(cè),小蓮原本是座位的地方就空出一塊兒很大的空間,毫無防備的小蓮就這么直直的坐了下去。好在冬天穿的衣服比較厚,即便是墩了一下也沒有大礙,但是突然之間的墜落感還是驚到了小蓮,出于求生的本能,小蓮的雙手在摔倒的過程中胡亂抓時意外碰到了后桌下凸起的釘子,滑了一道長長的血痕。
小蓮驚魂未定的捂著受傷的手站了起來,在周圍的哄笑聲中用力抬起自己那頭的凳子,將正洋洋得意得大笑的林海掀翻在地上。林海大張著嘴巴像呼吸困難的蛤蟆,黑邊眼睛也狼狽的躺在濕了水的過道里。還來不及有很多的反應(yīng),在一陣陣抽氣聲中,劉一鳴來了。
第一節(jié)課是劉一鳴的課,多年來養(yǎng)成的習(xí)慣使得劉一鳴總會在課前十分鐘提前進(jìn)班??拷诎宓拇芭_上有一盆仙人掌,就是他養(yǎng)在這里的。因為仙人掌一年四季都不會枯萎而且生命力頑強(qiáng),更重要的是他想在因繁重的課業(yè)而被壓抑的“死氣沉沉”的氛圍中增添一絲生機(jī)。
劉一鳴看到小蓮把林海掀倒時,第一反應(yīng)就覺得一定是林海招惹了小蓮。他慍怒的看著跌倒在地上還沒有爬起來的林海說道:“林??禳c起來,不要耽誤到別的同學(xué)學(xué)習(xí)?!崩洳环辣恍∩忂B人帶板凳的掀倒在地上已經(jīng)很丟面子了,更何況老師此時居然還幫著小蓮講話。林海已經(jīng)忘記是自己有錯在先了,整個人像鼓得要爆炸的煤氣爐,沖著劉一鳴大聲吼道:“張鳳蓮昨天還和王猛他們一起過夜呢!”
一石激起千層浪,盡管之前同學(xué)們有著各種各樣的猜疑,各種各樣的不確定,但在林海說出這句話之后,好像模糊不清的事情已經(jīng)變得明朗,張鳳蓮昨夜就是和男同學(xué)一起睡覺了。
小蓮吃驚的看著滿臉嘲諷的林海,又僵硬的扭過身看到昔日里的同窗好友或是震驚或是譏笑又或是冷漠的模樣,小蓮?fù)蝗桓械揭魂囇?。?dāng)小蓮囁嚅著嘴唇想要解釋時卻無力的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無從說起。抱著清者自清的鴕鳥心態(tài)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紀(jì)榮,不想紀(jì)榮竟別過頭去看窗外的風(fēng)景。小蓮如墜冰窟。
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我不知道無端的惡意揣測對于旁人究竟是一時的興起還是無聊時的談資,但對于處在謠言中心的當(dāng)事人來講,無疑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無妄之災(zāi)。而若是天災(zāi)也就罷了,卻恰恰是平日里相互熟悉的朋友挑起的“人禍”,教人如何不寒心?小蓮拿起書包不顧劉一鳴的勸阻沖出了教室,在樓梯的轉(zhuǎn)彎處迎頭撞上了匆匆趕來的劉華。
說起來也是巧合,昨天劉華吃過晚飯回屋寫完作業(yè)就睡下了。但不知怎的,今早準(zhǔn)備起床時忽然有些頭疼,體溫也熱的可怕。摸索著穿好衣服,步履踉蹌著走到飯桌旁。王湘蘭正端著煮好的糯米粥邁著小碎步的走過來,轉(zhuǎn)眼看到兒子神態(tài)異常的站在桌子旁邊。王湘蘭伸手拍了拍兒子道:“小華,愣著做什么,快去洗臉吃飯?!眲⑷A悶悶的答應(yīng)了一聲,扶著桌子的手在轉(zhuǎn)身時卻不小心碰到了母親剛剛放下的熱粥。一個瑟縮,原就有些體力不支的身體顫顫巍巍的搖晃了一下,王湘蘭終于看出兒子的不對勁來,一把扶住面色潮紅的兒子,一只手往劉華頭上探去。零下的溫度里,王湘蘭的手和劉華頭上的溫度形成極大的反差。王湘蘭慌忙將兒子扶至房間,又拿來毛巾沾了些水敷在劉華額頭上,剛才燙著了的手指也細(xì)細(xì)的擦過。一時間,溫水和藥都準(zhǔn)備的一絲不茍,又把涼了些的粥端來,囑咐兒子吃兩口粥后再吃藥。說完又急忙去給老師打電話請假。一通忙的王湘蘭剛要舒口氣,掛掉不久的電話又叮鈴鈴的響了起來。
打電話的是崔浩。崔浩今天早上去了紀(jì)榮家里,一方面是為了道謝,一方面則是想要叫著她和小蓮一起去上學(xué),可是不曾想出來的卻是紀(jì)榮和昨天一起給小蓮過生日的那個叫做林苗的女生。崔浩探頭往里看了看問道:“小蓮呢,不會喝多起不來了吧?!辈坏燃o(jì)榮開口,林苗告訴崔浩道:“昨天看你喝多了,我就拜托紀(jì)榮和我一起把你拖回來。小蓮……小蓮應(yīng)該是和趙勇他們在一起吧?!贝藓瓢档啦缓茫慊琶ζ蚕聝蓚€各有心思的女生給劉華打了電話。
劉華強(qiáng)撐著起來喝了點藥,正想要躺下休息時聽到了母親說是崔浩。劉華知道,崔浩打來的電話大多是和小蓮相關(guān)的,況且今天又這么早的打電話找自己,一種不好的預(yù)感在心底油然而生。
幾乎是跑著過去的,劉華在聽到崔浩說了來龍去脈之后,便發(fā)了瘋的跑出了家門。眼前的景象好像突然間多了個孿生兄弟,兩者之間不斷的重疊旋轉(zhuǎn)。王湘蘭一邊怨恨著小蓮一邊著急的跟在劉華后面小跑。看著兒子身著單衣跑的歪歪斜斜,眼淚不受控制的就流下來了。她恨死了那個叫小蓮的女孩。
去往學(xué)校的時間過得又快又慢,好歹終于在上課之前學(xué)校大門還沒有關(guān)閉的時間內(nèi)趕到了。扶著樓梯大喘氣,卻不敢有絲毫耽擱的往上爬,他一心記掛著她有沒有事。好不容易爬到了轉(zhuǎn)角處,卻差點被小蓮沒頭沒腦的這么一撞的給摔下樓,若非還在扶著樓梯……緊跟而來的王湘蘭在低一些的樓層處看得心驚膽戰(zhàn)。
劉華看清是小蓮后,不管自己是否站穩(wěn)便先拉著小蓮的手。正思考如何開口,冰涼而令人心碎的聲音像是尖銳的冰渣,在面前響起:“你也來看我的笑話嗎?”小蓮比他高了兩個臺階,因為光線的原因,小蓮臉上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說不清是傷心還是冷笑的表情混合著從眼角流下的滾燙的眼淚狠狠的砸進(jìn)了劉華的心里。那種難以言明的抽痛似乎比自己身體的病痛更讓他難以呼吸。
劉華定了定神,不顧在場的其他人的眼光,狠狠的把小蓮揉進(jìn)自己的懷里。一暖一冷的兩具同樣顫抖的身體彼此共享著心跳的溫度。小蓮掙扎著想要推開劉華,可是抱著她的少年力氣卻大的嚇人,僅是憑著觸手可及的熱的發(fā)燙的身體,小蓮也想就此沉淪。
劉華在小蓮耳邊呢喃:“沒關(guān)系,你還有我。無論發(fā)生什么我都喜歡你?!北臼且痪鋭尤说那樵?,可是在此時此刻的小蓮心里,無疑是給剛要放松下來的弦的致命一擊?!笆菃??”小蓮用盡全身的力氣,像一個守護(hù)著自己最后領(lǐng)地的小老虎,猛的推開了劉華。淡淡的說道:“你也不相信我?!彼榱训臏厝崛缤瑲⑷巳缏榈睦?,一片片地刺向劉華那顆對小蓮深情滿滿的柔軟的心?!拔覜]有……”劉華說著上前想要再次擁抱小蓮……“??!你竟敢……”王湘蘭在看到劉一鳴跟著小蓮出來時的復(fù)雜心情,也比不過小蓮打了她心愛的,視如天之驕子的兒子一巴掌時的震驚和憤怒。
王湘蘭猛的躥上樓梯,擋在兒子和小蓮面前,猙獰的面孔再沒有平日里溫婉賢淑的大家閨秀的模樣?!澳悴贿^是個孽種,怎么敢打我的兒子!”劉華來不及阻擋,只見比剛才更為響亮的巴掌由母親打在了小蓮的臉上。小蓮?fù)笠粋€趔趄,劉華伸出無力的雙手試圖扶住小蓮,卻被小蓮用力地?fù)]開,恨恨的看了他一眼后,小蓮捂著有些腫熱麻木的半邊臉絕塵而去。
從那一刻,劉華就知道,他和小蓮再也沒有未來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