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的N城,悶熱潮濕,灼熱凝固的空氣舔舐著身體的每一處像是要榨干體內(nèi)最后一滴水。
季言悅將自己的腳踏車架在一邊,隨意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將車簍里的花束拿出來,抱在懷里。今天的季言悅簡單的黑衣黑褲白鞋,手上捧著一束白菊花一步一步走在臺階上,眼光隨意一轉(zhuǎn)就已經(jīng)準確找到了位置。
今天是季言悅爺爺?shù)募扇铡?p> 十四年前,季言悅的爺爺因為肝癌去世。當時的季言悅只有七歲,小小的身子站在土炕前,看著面前雙眼緊閉面龐消瘦的老人,尚不知道死亡的含義,只是一下一下用手搖著老人枯瘦的手指,希望以此來喚醒一直在偷懶睡覺的人。
只可惜無論她怎么搖,原本從來不懶床的爺爺就是不起來,早飯也不做,午飯也不做,晚飯也不做。餓了一天的季言悅只好趁著太陽還沒落山跑到山路盡頭的另一戶人家,喊來大娘幫他一起叫爺爺。
但是大娘也沒叫醒,只是告訴她“你爺爺死了?!?p> “大娘,什么是死了?是還要再睡一會兒嗎?”
大娘搖搖頭,留下兩個燒餅,就離開了這個搖搖欲墜的小土房。山里人,誰家也沒有多余的錢來發(fā)善心,留下兩個燒餅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
后來的幾天季言悅就靠這兩個燒餅和剩下的幾個山芋過活。還好老天沒有打算這時候就帶走季言悅。
第五天,一個開著轎車,西裝革履的男人出現(xiàn)在了小土房里。不僅告訴了季言悅什么是“死了”并且告訴她從那天起,她就是季家二小姐了。
今天是她做“季家二小姐”的第是十四年,但是每一年的今天她都會雷打不動的帶著一束白菊來看爺爺,今年也不例外。
頭頂上的烏云已經(jīng)開始一點一點聚攏,剛到這里時壓抑的悶熱也被漸漸變大的小涼風吹散。
季言悅將手中的白菊放在墓碑上的照片前,就這樣蹲在墓碑前看著照片上的人綻開一個笑容。
“爺爺,我來看你了。言言就要畢業(yè)了,最近就要去博華工作室實習……”
一年一次在爺爺?shù)哪贡靶跣踹哆端坪跻呀?jīng)成了季言悅的習慣,她性子內(nèi)斂,從小到大除了一個趙涼身邊就沒什么其他朋友??墒怯行┰捑退闶勤w涼,季言悅也從沒提起過。
就在準備離開的時候,季言悅瞥見她的斜上方也站著一個人。今天不是清明,來公墓的人很少,現(xiàn)在出現(xiàn)在這里,估計也是今日的忌日。
從背影只能看到勻稱的身材,干凈利落的短發(fā),合體的黑色襯衫塞在同樣黑色的長褲里,裁剪得當?shù)奈餮b褲很好的襯出男人修長的腿型,明明該是一副優(yōu)雅矜貴的樣子,但季言悅卻覺得背影透著巨大的悲傷,不是釋懷是放不下的悲傷。引得季言悅停了下來。
眼中的人手中捧著一束白玫瑰,微微含著胸低頭看著面前的墓碑,幾次想把臂彎里的玫瑰放下去,卻又幾次收回手臂,像是在猶豫又像是在隱忍。
季言悅看向男人手中的玫瑰。
白玫瑰,真摯的愛。哪怕已經(jīng)陰陽兩隔卻還是念念不忘。
看到這里季言悅打算抬腿離開,玫瑰般的愛情再好也總有凋零的一天,她不相信有人會從一而終。
季言悅崗剛邁了一步臺階,前面的人似乎下定了決心要將玫瑰花送出,但就在松手的前一刻,原本陰沉平靜的天空突然一聲驚雷炸在耳邊,猝不及防,季言悅也是嚇的一個縮頭,抬頭望向天空。這雷就像是一聲警告,男人再次收緊了手臂,玫瑰花重新回到了臂彎里。
這個動作讓季言悅有些好奇,他到底是相送還是不想送。
夏季的雨總是來的很快,一聲驚雷之后,豆大的雨滴就砸了下來。
季言悅沒帶雨傘。
“爺爺,我走了,下次再來看你。”
季言悅一路往上走,兩只手擋在頭頂勉強遮雨,路過那男人的時候,忍不住回過頭。
大雨中,那人依舊站在墓碑前,不撐傘也不離開,就這樣站著,孤零零的站在一大片墓碑中,凄涼的像一抹孤魂。大雨讓季言悅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記得五官很立體很開闊,透著一股子英氣。
季言悅沒想到的是,七月底大雨中的驚鴻一瞥就像是冥冥中的注定。
雨越下越大,直到衣衫都濕透了蔣君博似乎才反應過來,看著懷中被打濕的花,終究還是嘆了口氣,帶著花離開了。
今年又是同樣的一年。
“這是童哥,公司的項目總監(jiān)?!?p> 季言悅順著陳圓圓指的方向看去。
今天是季言悅來博華的第一天,工作室的行政陳圓圓正帶著她熟悉工作室順便認人。季言悅順著陳圓圓的手看過去,只能看到堆滿桌子的紅牛易拉罐,塞滿了煙頭的煙灰缸,和已經(jīng)摞的高出頭頂?shù)馁Y料。
大概兩秒之后,從那一大堆資料中露出一張滿面油光,黑眼圈要掛到臉頰,胡子拉碴的臉。目光呆滯的看向季言悅,舉手。
“童哥,這是今天新來的實習編劇季言悅?!?p> “早……”
童哥的話還說完就被一陣鞋子摩擦地板的聲音打斷,聽見這個聲音之后,童哥反射性的看向電腦的右下角。
10:30
接著就是騰的一下站起來,將其他三個還迷迷糊糊的組員拍醒。
“老大來了,老大來了,快點收拾一下,快點!”
原本因為熬夜還半夢半醒的組員一聽見老大兩個字瞬間清醒過來,來不及清理煙灰就直接將煙灰缸一股腦全部推進垃圾桶,再將垃圾袋的口扎緊。每個人又紛紛從抽屜里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香水對著座位一頓狂噴,瞬間各種香味的混雜就在工作室里彌散開來。
除了這一組的慌亂之外,其他組也都放下了手中的事,看向門口,尤其是各位女編劇,眼睛里閃著光,甚至還拿出口紅補了補妝,仿佛來的不是自家老板,而是什么當紅小鮮肉。
季言悅站在一邊冷靜的看完了這一番非常流暢但又四處透著詭異的操作,蔣君博,博華工作室的老板,也就是他們口中的老大,出現(xiàn)在了季言悅的眼前。
嗯,她大概能明白女編劇們?yōu)槭裁磿@樣了。
高挑的個子,純白的短袖,深灰色的休閑褲微微露出腳踝再加上一雙阿迪的經(jīng)典板鞋,不是西裝革履但整個人顯得既青春又休閑。再加上一張不輸明星的臉,季言悅對蔣君博的第一反應就是明明可以靠臉吃飯,卻偏偏要靠才華。
博華是業(yè)內(nèi)有名編劇工作室,但是在對待員工穿著上卻沒有過多的要求,因為編劇行業(yè)的特殊性,加班熬夜,長時間的對著電腦都是家常便飯所以再穿著上從來都是怎么舒服怎么來。
蔣君博一進工作室原本的步伐就停了下來,皺著眉頭吸了吸鼻子看向童哥的方向。
現(xiàn)在的童哥一組,哪里還有剛才萎靡不振的樣子,個個都是正襟危坐,臉上帶著諂媚的笑看向蔣君博。看上去沒什么事,其實心已經(jīng)跳到了嗓子眼,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老大聞不出來煙味,聞不出來煙味。
要知道上一個不在吸煙室吸煙的編劇第二天就卷鋪蓋回家了啊。
蔣君博看著童哥組將近一分鐘,這一分鐘對于童哥組的人來說簡直比一年還漫長,就在童哥終于繃不住打算試探性地開口:
“老大……”
“十分鐘之后,《玲瓏》組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