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熠一直等著顧聲行動,可她這幾天不作為地放任自我,讓他心塞。
百無聊賴的時候,見那丫頭一臉笑瞇瞇拎著一籃子回來了。
人還沒進屋就招呼他洗手,放下籃子也跟著他一起洗了手,邊洗邊說:“今兒有口福了,婆婆做了燒雞,讓我?guī)Я诵?,回來陪你一起吃。?p> 這一片山頭住著十幾戶人家,除了他們爺孫和做燒雞的諸婆婆,其他十余戶人家都是毗鄰而居,離他們的住處也遠些。
諸婆婆是諸熠身體原身的嬸娘,兩家距離只百余步腳程,往日兩家也是互相照拂著過日子。
洗完手在擺盤的簡易案板上拿了碗,沖洗后又用開水燙了,才擺上桌。
捧出籃子里的大海碗,上面蓋了一只老舊青花瓷盤,盤緣缺了道口子,肉香合著米飯的香氣進味覺里,教人滿口生津。
一頓飯顧聲吃的很快,吃完自己碗里的,見諸熠碗里有雞肉塊,搬起板凳挨他坐得近些,伸長緊握筷子的手,夾他碗里的肉吃。
嘴里吃著也停不住,沖著他傻樂:“婆婆手藝不錯吧?”
諸熠一頓,瞥了眼厚臉皮的人,咽下些微辛辣的小菜青椒:“世俗煙火?!?p> 顧聲一聽,不客氣了,筷子夾肉的速度快起來:“你不稀罕,我?guī)湍阆『?!?p> 眼瞅著她一本正經(jīng)地不要臉,諸熠微冷的面上都給氣熱了。
等她心滿意足地放下筷子,他才起身收拾桌子上吐得亂七八糟的碎雞骨。
大概是鬼做久了,做人時候進食的本能還在,咀嚼的動作卻顯得生疏,呆了幾天都沒緩過來,不像她扔哪都一個德行。
洗完碗,問起顧聲接的任務。
顧聲表情高深莫測,不提那兩只餓死鬼,卻說起了婆婆家的小孫女,她應該喚做姑姑的十三歲小女孩。
坐在小馬扎上,撐雙手撐著腦袋望向諸熠:“那個孩子有些奇怪?!?p> 諸熠對諸青傾有印象。
小女孩是顧聲原身的好友兼同班同學,這孩子的年紀,和原身顧聲比還小了月份,卻大了輩分,在諸老頭的記憶里,是個和他孫女很要好,也很照顧自己孫女的孩子。
今天她來找顧聲去她家玩,顧聲回時帶回來大一碗飯菜。
不解問:“怎么提到她?”
“青傾大概很小的時候,被人開了陰陽眼,她出生年月不是開陰陽眼最佳人選,卻被人強行開了陰陽眼,看到所有鬼怪生靈都是一團模糊的影子?!闭f著沖他笑,“先前跟著我們上山的兩只餓死鬼,聞著飯香味尋摸來諸婆婆家,青傾看到了他們?!?p> 信息量有些大啊。
諸熠瞇眼沉思,半響道:“我比較好奇,給諸青傾開陰陽眼的人是誰?!?p> 強行給人開陰陽眼,比直接殺人還殘忍。
顧聲面上笑得明媚,笑意卻不達眼底。
“我也好奇……還有,那曾姓兄妹看到我時候,像撞了鬼一樣,明明他們才是正經(jīng)鬼?!?p> 似乎想到什么,彎彎眼兒又笑了起來。
諸熠擰眉不語,瞬間消化了顧聲話里的另一層意思。
曾姓兄妹都敢在他手里搶糧食,怎么會懼怕顧聲,可顧聲說他們見到她時,像撞了鬼,這就耐人尋味了。
還有,曾姓兄妹怎么往諸婆婆家跑?真是尋摸著飯香來的?
“把他們招來,問一問就好了?!?p> 投去個白眼:“沒法力怎么招?!?p> 諸熠輕嗤出聲:“別鬧,不是早早設(shè)好套了!”
百余步外,諸婆婆家。
諸青傾目送顧聲拎著籃子離開,轉(zhuǎn)身進屋,沉默擺好碗筷,扶著奶奶上桌,安靜用飯。
飯前,諸青傾照例每十日一次,給爺爺牌位供飯,敬炷香拜三拜。
每次做這些的時候,她都感覺頭皮麻。
因為她能清楚的看到,不論是已經(jīng)冷卻了的白米飯的“氣”,還是冉冉升起的燃香氣,都以一種妖嬈又詭異的姿勢,往她身后竄。
而身后,有兩團她看不清的模糊身影。
每月三次,只要供飯上香的時間一到,這兩天模糊的身影,就會準時出現(xiàn)在身后。
這么些年,不曾有不到場的意外。
奶奶給出的最佳解釋是:只要她準時準點,給這兩團黑影捎些供奉,其他鬼怪生靈對她的捉弄,也會適當收斂些。
雖然從小就能看到自己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模糊身影,但直到現(xiàn)在,她還是沒有一刻是習慣的,尤其當著爺爺?shù)呐莆?,給其他鬼怪上香供奉的行為。
她都能看到手背上寒毛根根豎起。
飯桌上。
諸婆婆夾菜的動作頓了頓,偏頭瞥了孫女那副縮著脖子,盡量減少存在感的慫樣,心里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情緒,也明明滅滅。
“說過多少次了,你無需怕他們,他們不曾作惡,也不曾傷害過你?!?p> 諸青傾縮著的脖子,往衣服里攏了攏,輕聲道:“就是不習慣……”
就是忍不住瑟縮,畏懼。
諸婆婆也知道自家孫女怯懦的性子,心里嘆了口氣,還想說些什么,挪挪嘴,最終什么也沒說。
諸青傾抬眼偷瞄諸婆婆一眼,余光瞟了眼爺爺牌位旁的兩個朦朧的鬼影,低頭壓著聲音問:“奶奶,我的眼睛,十六歲后真會好嗎?”
諸婆婆握住筷子的手緊了緊,低著頭的諸青傾卻沒看到她的異樣面色。
壓下眼底翻涌的情緒:“會好,等你滿十六,奶奶就帶你去找高僧,封住你的陰陽眼?!?p> 諸青傾微微抬頭,眼里有光:“現(xiàn)在不可以么?”
“青傾,再耐心等等,奶奶會找到法子的。”
諸青傾也知道自己的陰陽眼,要等滿十六了,高僧才會愿意為她封陰陽眼。
從小奶奶、爸爸、媽媽都是這么告訴她的,可她急,她急不可耐地想擺脫掉這見鬼的人生。
可身邊所有人,都在為她憂慮,為她這雙眼睛奔走,她要更懂事些,不能讓他們?yōu)樗龝r時操心。
她的一雙陰陽眼,想要封住,必須要年紀大些,否則會累及性命。
再耐心等等。
曾致接收完諸青傾祭給自己的供奉,嘴角抽搐地看看了眼背脊緊繃的諸青傾,某個瞬間,想到了諸青傾目送離開的顧聲,抽搐的嘴角有些僵硬。
囑咐一聲曾娟,讓她帶著供奉找太太,他則站在一旁,安靜地等著諸婆婆把飯吃完。
不多時,他就跟著吃完飯后的諸婆婆,走出青磚瓦房。
諸婆婆步履蹣跚地拄著拐杖,走到院子陰涼處,轉(zhuǎn)身,目光溫和地看著緊隨身后的曾致。
“找到人了?”
曾致心里一滯,目光閃爍,有些猶豫,不知當說不當說。
諸婆婆看曾致吞吞吐吐的樣子,心里一喜,難不成這么些年的所求,真被她這老婆子求來了?
不敢抱更大的希望,語氣溫溫和和的,話題卻轉(zhuǎn)了個彎兒:“還是遇到什么難處了?”
曾致其實也只猶豫了一瞬。
見諸婆婆改而關(guān)懷起他,心里訕訕笑了聲,面上不顯:“婆婆一猜就中,人找到了,那孩子從前跟我們兄妹也有過幾面之緣,只前幾天才發(fā)現(xiàn),她竟然能看到我們兄妹?!?p> 他也糊涂著呢。
從前跟在諸青傾身后,也沒發(fā)現(xiàn)諸青傾身邊一起玩耍的小姑娘,能看到他們兄妹啊,怎么突然就能看到他們兄妹了呢!
諸婆婆聽他所言,證實確有其人,渾濁的雙眼不加掩飾地閃著精光。
曾致繼續(xù)說:“婆婆可知,今天我兄妹也碰到了婆婆要找的孩子。”
諸婆婆拄著拐杖,微微側(cè)過身子,音色有點飄:“你這關(guān)子賣得有點邪乎,怎么,你要說那孩子是老婆子認識的不成?”
面對諸婆婆,曾致可不敢托大。
“我兄妹今天在婆婆家見到了那孩子,怕打草驚蛇,才來得晚些,與那孩子錯了碰頭的時間?!?p> 諸婆婆聞言,握著拐杖的手不受控制的顫抖了起來,似在問曾致又似喃喃自語:“這么說,這么說,我家青傾有救了!是顧聲那孩子,是顧聲那孩子,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