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勸說
盧之遙的話雖然聽起來難聽點，但也確實有些道理，沈夢也在心里掂量，一個她恨的人也許更能勸得動她。這叫“以毒攻毒”。
事關(guān)重大，沈夢不敢耽擱，第二天便提著賀禮來到盧府。
盧知縣果然憔悴了許多，沈夢看在眼里，臉上還是掛著笑容恭賀：“恭喜盧縣令，令女將要嫁給李刺史的公子，可喜可賀啊。沈某特備薄禮，前來恭賀?！?p> 盧知縣勉力和沈夢應(yīng)酬，臉上卻是看不出半點喜慶的神色。
拉著沈夢進到廳堂，見四下無人，便同沈夢商議：“沈副使，盧某要是同李刺史解除婚聘，你以為如何？”
“那怎么能行？縣令這是在同沈某開玩笑吧?！鄙驂粞b作大吃一驚。
“盧某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小女已經(jīng)絕食兩日了，我怕她再這樣下去，身子會吃不消的。終歸是我種下的孽果，什么禍患，便由我一人承擔(dān)了吧。只是李刺史那里，還望你為我周轉(zhuǎn)一下，幫我把這些聘禮送回來，我是沒臉再見他了?！?p> 盧知縣面如死灰。
一個父親，能為女兒付出的，怕也只有這么多了吧。盧知縣對女兒的這一番疼愛當(dāng)真觸動了沈夢。
沈夢先溫言安撫住盧知縣：“縣令莫急，盧小姐執(zhí)意不肯出嫁，沈某猜測，會不會是有什么心結(jié)沒有解開。我們何不再去嘗試一下，萬一勸動了她，同意出嫁，那豈不是皆大歡喜?！?p> “她能有什么心結(jié)？”盧知縣哭喪著臉，“盧某也不怕沈副使笑話，小女那點丑事，沈副使也是知道的。但除了那個云揚，盧某確實想不出還有其他什么事情，能讓她執(zhí)意不愿出嫁?！?p> “其實沈某和令千金之間也有一些接觸，要不沈某前去勸說一番？”
盧知縣顯然不相信沈夢能勸得動盧知音。
他們之間那點接觸，盧知縣還是知道的，他知道自己的女兒怨恨這位少年副團使，他去勸說，不是火上澆油，反而使事情更糟糕嗎？但事已至此，也不怕還有更糟糕的情況，便對沈夢說道：“那就有勞沈副使了?！?p> 盧知音的閨房在后院之中，整整兩排廂房，房前種著的盡是花草，其時寒冬，臘梅怒放，倒真是景致迷人。
單從這房舍格局，就可以看出盧知縣對這位的女兒的寵溺程度。
但此時沈夢可沒有心思去思量這些，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來到客廳之中，右手旁兩間便是盧知音起居的閨室。
他現(xiàn)在很緊張。
一來，他許多年未曾進過女子的房間，尤其是這樣精致的小房，混合著各種幽香，熏得人骨頭發(fā)軟。
其次，每次與盧知音見面，他都是不卑不亢，才不至于被這位大小姐壓了氣勢?，F(xiàn)在，是他要來勸說這位大小姐，自然就落了下風(fēng)，甚至還要和顏悅色地去同她講話。他真的很不習(xí)慣。
盧知音的房門開著，這是盧知縣的命令，防止她有什么意外舉動。
沈夢定下決心，拿出他上戰(zhàn)場時的豪邁氣概，才勉強抬起了腳步，走進了房間……
古代大戶小姐的閨房真是別致啊，一面菱花銅鏡、大紅漆雕梅花的首飾盒……沈夢只看了一眼，連忙收心斂神。
盧知音正半靠在床上，兩日未進食，憔悴、瘦弱得讓人有些心酸，臉色蒼白，早沒了往日趾高氣昂的神氣，發(fā)白的嘴唇上也少了紅潤……
兩個丫鬟，分別站在床頭和床尾，看見沈夢被人帶進來，忙躬身行禮，便隨著送沈夢進來的下人退到房門外去。
盧知音仍是緊閉著眼睛，對于屋內(nèi)有人進出，并不在意，連身子也不曾扭動一下。
看著盧知音這副模樣，沈夢原來在腹中準備的大量話語，便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這個時候，你再去勸說她要體諒父母、理智，又有什么意義呢？
沈夢沉默了……
一個人獨自沉默，那是一種成熟。但若是兩個人，尤其是一男一女在一間屋內(nèi)沉默無言，那只能叫尷尬。
“咳，咳?！鄙驂羟蹇葍陕?，來化解眼前的尷尬。
盧知音睜開眼睛，偏過頭來，她或許是沒有想到，竟是沈夢來到她的房間內(nèi)。
沈夢被她的這個舉動鼓舞，連忙堆起笑容，笑吟吟地問候：“盧小娘子，近來可好？”
這不是廢話嘛！
盧知音眼中露出鄙夷的神色。
但這道神色對于沈夢來講，無疑是最大的動力，她現(xiàn)在既然還能鄙視自己，說明她還是對外界有感知的，并不是完全的心死。
“沈某總在心中感慨，小娘子真是國色天姿，便像現(xiàn)在這般不施粉黛，卻依然是佳人風(fēng)度、氣韻自存?！?p> 要沈夢來低聲下氣地對盧知音好言相勸，他是做不到的，但像這樣不失詼諧地調(diào)侃兩句，喚起盧知音的精神氣，他還是很樂意的。
果然，盧知音聽到沈夢這幾句話，表面是在夸自己的容顏，實際卻是在損自己這樣沒有點生氣地躺在床上，也不知道收拾妝扮，習(xí)慣性地便懟向沈夢：“我就愛這樣不施粉黛，誰又需要你的關(guān)心來著？”
沈夢聽盧知音這句話，雖然是在朝自己發(fā)泄，但語氣卻是虛弱無力，畢竟兩天沒有吃過飯了。
也是個可憐的女子。
心里也就軟了下來，不去回應(yīng)她的怒氣，只是繼續(xù)尋些好聽的話來夸耀她：“小娘子誤會我的好意了，我這是在真心夸贊你。難道你沒有聽說過嗎，‘欲把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說得正是你這樣，妝扮時便明亮動人，不施粉黛、素面相向，那也是清水芙蓉，更顯姿色?！?p> 這一次，盧知音是真的被沈夢逗得歡心起來，她知道自己容貌美麗，也以此自傲，常常被人這樣夸贊。但能聽到沈夢的夸獎，這是一件多稀奇的事。
心態(tài)起了轉(zhuǎn)變，竟跟沈夢探討起詩句來：“欲把西湖比西子……你這又是從哪里剽來的句子，不過當(dāng)真好聽，為什么我從來沒見過這兩句呢？”
“讀書人的事，能叫剽嗎？”
沈夢嘴上這么說著，心里也慚愧，他一時興起，竟把蘇東坡的詩句拿到五代來使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