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風(fēng)三人在去滄州的路上,遇到的風(fēng)景各色各異,恒州附近是一片荒蕪,方圓百余里人煙斷絕,到處尸橫遍野,糧食都是從黑云都身上搜出來的,白文瀚也帶了許多,口渴了只能在地上刨雪吃,馬也只能在深深的雪中尋找草料。
出了恒州,漸漸的,難民越來越多,許多是從恒州來的,在天雄軍的鐵蹄之下,只好背棄世世代代生活的家園,北上瀛州寄人籬下。
而在前往滄州的途中難民像潮水一樣,三人逆流而上,和難民們擦肩而過,面對一個個異樣的神情,楚凌風(fēng)感到莫名其妙的恐慌。
當(dāng)人面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與大部分人相反時,都會下意識的產(chǎn)生從眾心理,而不是去考慮正確的解決辦法,當(dāng)大部分人都是錯誤時,錯誤即是正確。
經(jīng)驗和知識能夠保證我們在面臨困難時不至于像野獸一樣呆若木雞。
“阿翁,你們這是去哪呀!”高行云攔下了一個老人,問道。
老人枯瘦而黑黃而臉頰,滿是皺紋的額頭,雙眼無神,滿頭的白發(fā)凌亂地隨著寒風(fēng)飄來飄去,脖子上僅僅只有一個極薄的麻布做的巾子圍在臉前,手里拄著一根棍子,一拐一拐地走著,另一只手牽著一個小女孩的手,他聽不清高行云說什么,“?。俊?p> 高行云無奈地看了看面前的兩個人,臉上露出了可憐而又無可奈何的表情。
“大哥!你們從哪來呀!”高行云又攔下一個男子。
“滄州唄!鬧兵了!你們怎么回事?還往那走!”男子大喊道,身后還背著一個小孩,男孩把頭靠在他父親的臉上,雙手緊緊摟著父親的脖子,男子身上的襖子有黑又硬,白色的棉花從衣服的破洞中漏出來,“孩子!別去送死呀!滄州已經(jīng)被圍住了,到處都是兵!”男子好心的攔著高行云,勸他別去送死,當(dāng)看到高行云不為所動,無奈地搖了搖頭。
路上的其他人都看著他們?nèi)齻€,臉上也不過留下一絲暫存的訝,已因為他們連自己都顧不上,哪還有空管別人。
一個個破衣爛衫的難民出現(xiàn)在楚凌風(fēng)眼前,拖著身體一步一步地向西方挪去,驢子的叫聲,孩子的哭聲,男人的罵聲,老人的哀嘆聲,亂哄哄的,都在為了生存而掙扎。
一個四十歲的男子推著車,上面載著老娘和孩子,還有許許多多的雜貨,與其他人相比男子穿得已經(jīng)算不錯了,面對身旁一對母子的哀求,他無動于衷,“滾!老子都沒東西吃了!拿什么給你們!”男子一腳把婦人踹開,努力推著車子向前走,他的母親也勸道“你就給她點吧?!?p> “老東西,閉嘴!”男子在大難面前連最后的耐心都喪盡了,他不再去管別人死活,現(xiàn)在唯一的目的就是活下來,讓自己家活下來,至于其他人,已經(jīng)管不了那么多了。
楚凌風(fēng)走過去,將女子扶起,把自己僅剩的半個餅給了她,那女子顫抖地雙手一把搶過來直接咽了下去,眨眼的功夫,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楚凌風(fēng)看著女子身旁孩子那雙渴望的雙眼,自己也只能表示無能為力,可他的行為卻把所有人吸引住了,都走了過來,伸出了雙手,渴求的目光看著楚凌風(fēng),楚凌風(fēng)轉(zhuǎn)過頭去看看高行云,高行云和白文瀚卻毫不心軟,徑直走了。
楚凌風(fēng)好不容易走出了人群的包圍,跑到高行云身旁,“沒用的,你救得了一個,救得了十個百個,可這是成千上萬?!备咝性瓶粗媲昂坪剖幨幍碾y民,在此刻,俠肝義膽換不來一碗稀粥,憂國憂民也不如一個饅頭。
只見在路旁的枯樹下一對夫妻在哀嚎,連續(xù)幾天沒有食物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餓死。
和他們一樣的人還很多很多,沿路無數(shù)被凍僵的尸體堆在路旁,嚴寒帶來死亡,卻能阻止瘟疫,不知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
這時,看見幾個衣衫襤褸的男子在尸體旁走動,像是集市中挑選物品的買主,其中一個人走到尸體面前,拖出了相比于其他尸體最好的一個,舉起手中的斧頭,直接剁了起來,吃力的動作,焦急的神情,時不時回顧著周邊,他的同伴在一旁抱來柴木,看樣子是要準備生火。
“他們在……吃人?”楚凌風(fēng)驚訝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他僅僅在村里最老的獵戶口中聽說過當(dāng)年城里被圍時,有‘人相食’這樣的慘劇,真實的情況還是第一次見。
“怎么,你還想去阻止嗎?”高行云平靜地看著楚凌風(fēng),好像這不算什么奇事。
在高行云眼中,人和動物的區(qū)別就在于,人有穩(wěn)定的糧食,而動物沒有,分界線一旦消失,人就不再是人。
楚凌風(fēng)抬起頭來看著他,“你也吃過人嗎?”
“我?額……算吃過吧!”高行云表情也變得沉重起來。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我從長安來河北的路上也見過這種情況?!卑孜腻锌卣f道。
“長安也亂了?”高行云非常驚訝,他倒是聽說過長安比較亂,沒想到能亂成這樣。
“亂透了,皇帝不像皇帝,朝臣不像朝臣,聽說唐鄧之間,流民四起,有個叫陳七的,三個月聚集了十萬人,一度打到洛陽,在東都附近燒殺搶掠,城下數(shù)十萬百姓,十月的寒冬,跑到山谷里躲避兵災(zāi),一場大雪,僵尸遍野?!薄咎凄?,唐州,鄧州,位于河南】
“朝廷就不知道嗎?”
“知道?知道又能怎樣?皇帝晚上抓狐貍,白天打馬球,聽說天子和將軍們賭博,賭注竟然是西涼,可笑可笑,文皇帝英明神武,竟然生下了這樣的兒孫?!卑孜腻H為無奈地搖了搖頭,“王侯將相,寧有種耶?誰說將門出虎子?”
“皇帝是這樣,宰相不管嗎?”
“楚兄好見地呀!宰相?什么人才能坐上宰相的位置!王八蛋才能!即便是想管,敢嗎?十八葉天子一言九鼎,口銜天憲,什么時候出過錯?錯了也是為奸佞所誤,奸臣,奸相,權(quán)宦,叛將,再不就是紅顏禍水,朝廷可以找出千百萬個理由,反正沒有皇帝的錯!”
聽了白文瀚這一番話,高行云想起了自己的遭遇,張君烈不也是皇帝嗎?一世英豪,自己的逆耳忠言,又聽去幾分呢?
就在此時,高行云突然被拍了一下,“哎,高將軍?您逃出來了?”
只見一個男子出現(xiàn)在高行云身后,這人長得不高,身材微胖,雙眼雖然疲憊卻不掩其機敏,濃密的胡子一直長到鬢角。
“高將軍?”白文瀚好奇地看著高行云,又看了看高行云手上的亮銀槍,“莫非他是……?”
“閣下是?”高行云看著面前的這個男子,實在想不起來他到底是誰。
“我是孔維漢呀!”
“哦……,孔判官。你怎么在這兒呢?你不是在滄州嗎?莫非滄州已經(jīng)……”
“那到?jīng)]有,我是大帥派去求援的,你們是要去滄州嗎?”
“大帥?你說的是大公子嗎?”
“是啊!成德淪陷,現(xiàn)在只有公子能扛起這桿大旗?!?p> “你剛才說求援?向哪里求援?”
“景州一帶已經(jīng)被平盧軍封鎖了,我只好去瀛州求援?!?p> “平盧軍已經(jīng)開始攻城了?”
“還沒呢,不過等土山一起,攻城工具一到,就要攻城了,應(yīng)該還有幾天時間,我們往瀛州發(fā)了兩趟信使,如泥牛入海,不見回音,我只好親自去一趟?!笨拙S漢頗為無奈地說道。
“瀛州?在下愿與判官一同前往?!?p> “哎呦!有高將軍在,滄州就有救了,下官替滄州父老,謝謝高將軍了?!笨拙S漢直接拜倒在地。
“孔判官請起,成德的事,就是我的事?!备咝性茖⒖拙S漢扶起,轉(zhuǎn)頭對白文瀚說道,“白兄弟,你還是別卷進來的好?!备咝性茖嵲诓幌氚寻孜腻哆M來。
“高兄就這么看不上兄弟嗎?”
白文瀚的一聲高兄把高行云叫得有些不好意思。
“人在江湖,不得不如此?!?p> “高行云,成德高鐵槍就是兄臺吧?”
“軍中將士恭維而已,不足為道?!?p> 白文瀚笑了起來,“改日一定要好好討教一番?!?p> 三人在孔維漢的帶領(lǐng)下,順著難民的方向,朝著瀛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