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抬頭,正對上花婆婆再次看過來的嚴(yán)肅神色,心被再度系緊,卻沒有立即回話。
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她早有準(zhǔn)備,可是此時她卻在考慮到底要說到哪個份兒上。
思索半晌,她撿了個不上不下的說法。
“杜若于陽世心有牽掛但也知道自己再無可能回去,此行前來離園,所求有三,一來暫時能有一處容身之所,二來也能掙些傍身錢財,三來希望日后能有幸托個消息回去?!?p> 這番話,說白了就是了錢和修煉的隨大流說法。
至于頭頂小花、佛典不動書什么的,自然是萬萬不能提及的。
花婆婆眼尾一挑,似笑非笑。
“你這名頭,我在此間聽過很多遍了。你能將那數(shù)十本書讀個八九分,內(nèi)里又豈會是個簡單的。你既不愿說,我也不強求。只是你如今已然入了離園,不論你所求為何,都需先做好你的份內(nèi)事,旁的只要不傷天害理,不毀花滅草,只管隨你,聽懂了么?”
杜若再次矮身恭敬道,“杜若省得?!?p> “恩。阿智同我說,你今日來,除了入園試煉,還想接地升玄階的考驗,是么?”
“是,花婆婆?!?p> 杜若雖然是最低階的黃字植農(nóng),但植農(nóng)要做的事對于杜若來說,當(dāng)真不算什么難事,此次初見就提出升階的事,雖然有些莽撞,但她很有信心能夠通過。
計智說過,天地玄黃四個階品的晉升,各有說法。
黃升玄階,也只有兩次機會可以提。
一次是入園見花婆婆的第一面。
第二次,便是只能等新魂入園試煉結(jié)束的時候提。
而后期的玄升地,則是硬性的半年之期。至于地升天,就不僅僅是時間問題了,這是后話。
花婆婆平日里事務(wù)繁多,最厭打擾,若是不提,這一等就是幾個月之后的事兒了。
原本升階一事對于杜若來說,并不算上心,但當(dāng)計智提到離園中只有天字階的植師才有機會獲得自由出入離園的令牌時,她當(dāng)即就拍板央計智幫她提上一提。
雖然或許她只能在此間待個一年半載,但她手中的鴻愿花還有自己的特殊血液,未嘗不是個變數(shù)。
萬一以后她有機緣能夠保得生魂之體,早日獲得離園天階植師的身份,可不就成了她的靠山?
而且最關(guān)鍵的是,到時候她便可以自由出入離園了!
幾番思量之下,升階之事當(dāng)真是宜早不宜晚。
這廂花婆婆見她毫不猶豫的應(yīng)了聲,也不拖拉,利落起身招呼杜若進(jìn)了隔間屋內(nèi)。
剛踏進(jìn)隔壁,杜若就覺眼前一黑,適應(yīng)了好一會兒才再次看清周圍的情景。
這屋中竟然用黑色綢布將周圍圍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僅有零星的玄月石碎片用作照亮。
黑幽幽的屋內(nèi),擺放了很多花架?;ㄆ牌爬@到角落的一架,招招手示意她過去。
這一架子上,栽種了數(shù)盆只有手掌大小、通體黝黑的海棠模樣的花。
杜若凝神望著這些如墨的植物,有種眼見光芒都被它們吸收走了的奇異錯覺。
“認(rèn)得出它么?”幽暗之中,花婆婆開口問道。
“這好像是到了成花期的寒秋海棠,但和書上描述的模樣格外不同。”杜若不太確定的開口。
寒秋海棠,是一種成花期所需時間極長的多年靈長類花木。只不過在杜若翻閱過的那些書上,寒秋海棠喜冷愛雪水,開花結(jié)果也是選在冬季,眼下才正值夏末,算是高熱期,光憑這一現(xiàn)象已是和書中描述大相徑庭。
況且書中也并未提到寒秋海棠快到成花期的時候,需要身處暗處的習(xí)性,自然也沒有提到寒秋海棠還會有這種非銀非白的如墨品種。
眼前這些架子上的小小盆栽,個個有著黝黑的花枝花干。
因到了成花期,除去頂部富余的花枝被盤成一個小圓盤狀外,還從圓盤周圍垂下了數(shù)縷小藤枝,像把帶著簾子的平頂小傘,很有些趣味。若是所料不錯,不出三月,這些藤條上就會長滿叢叢六瓣如雪的小花。
那花在記載中有著明目指路的功用,端的是奇特非常。
“倒是個好學(xué)的。當(dāng)初星兒初見,還以為它是玳瑁星腸菊的幼花期呢?!被ㄆ牌艑@個杜若有點小驚訝。
她艷艷的目光朝杜若望了一下便再度收回,抬手端起最邊上一盆寒秋海棠,走向旁側(cè)一個一人高的密封箱籠。
星兒?不會說的是梅星吧...此時杜若的內(nèi)心卻有點奔騰的魂游天外。
說實話,想象中萬年老婆婆的模樣,一朝化身艷色如花的大美女,讓她這個知內(nèi)情的落差極大,再加上今日從花婆婆那處時不時遞過來的眼神,她就總是會控制不住的神思發(fā)散一波臥槽美人又看過來了的感嘆。
這花婆婆,真是讓人自慚形穢又沉淪其中。
腦中萬馬騎過,回神后的杜若面上卻極為恭謹(jǐn),一派淡然模樣回道:“玳瑁星腸菊的幼株和寒秋海棠的成花期確實極為相似,但我日前在藏書樓中僥幸看過一篇分辨它們長相的論述,因此才有這推斷。”
玳瑁星腸菊,呵呵,杜若被花婆婆提及不愉快的回憶,內(nèi)心再次開始不穩(wěn)。
這花她可是此生不再想碰了,那股單身酸腐臭味,簡直嫌棄到?jīng)]朋友。不過也虧得當(dāng)時自己被黏糊住的那一次經(jīng)歷。在樓里翻到那一本辯證兩花的時候,才會花時間看了一遍。
只不過當(dāng)時她的目的,可不是為了分清哪個是海棠哪個是菊花的,而是為了尋找有什么能替代玳瑁星腸菊的伴生凌霄地衣的,只不過結(jié)局么...呵呵,杜若面部終于控制不住的露出一絲抽搐。
花婆婆可不知道個中詳情,她自顧的端著那盆寒秋海棠停在密封箱籠前,由頂部推開一個正方形的門洞,將海棠花連盆塞了進(jìn)去又合上。沒一會兒聽的內(nèi)里一陣噼里啪啦聲響落定,她才又推開小門將花取了出來。
杜若呆住了。
此時花婆婆手上的寒秋海棠,竟然直接變成了書籍中描述的那副模樣。
整株枝干和快要開花的小藤條都不見墨色附著,外觀也重新變得雪白剔透,通體還瑩瑩泛光。
所謂寒秋銀色穿云過,無人疑是海棠來,說的就是此時花婆婆手中的寒秋海棠。
“花婆婆,這...這是怎么做到的?”她沒耐住好奇,開口問了出來。
花婆婆將寒秋海棠整盆都塞到杜若懷中,悠悠走到門口回頭。
“這便是你的入門試煉。三月后,我要看到墨色的寒秋海棠花開如雪?!?p> 入園試煉的命題出完,花婆婆又帶著杜若回到了正廳。
杜若立在一旁,雙手握緊寒秋海棠,靜靜等著眼前美人的娉婷身姿走回正位坐下。
“黃升玄的考驗么...往常都是可以選擇的。你也近前來挑挑罷?!被ㄆ牌潘朴幸凰查g的停頓和猶豫,隨后便直接扭了扭正位旁邊的一個梅狀凸起。
兩幅卷著的白紙隨著機關(guān)控制,從空中落到杜若前方的木桌上。
杜若將寒秋海棠小心放下,上前翻看。
左邊白紙上題著九炎澗試煉,內(nèi)容是要求一月內(nèi),在九炎澗內(nèi)采摘夠列出的三十株花草后安全返回,白紙的右側(cè),繪著九炎澗的簡單地形圖,杜若目光細(xì)微閃動了下,這才拿起另一張試煉卷紙。
這張白紙上寫的是北庭山試煉,要求戍守北庭山三畝花田月余,并成功培育三株赤烈櫻的幼苗。
這北庭山試煉和寒秋海棠的試煉很相似,相比之下也更安全,卻少了幾分挑戰(zhàn)。
花婆婆并未一直盯著杜若,她開了機關(guān)放出試煉的題目,便再次起身去澆洛水青了。
這些年來,第一次見她面就提出升階試煉的生魂,杜若并不是第一個,自然也不會是最后一個。這樣的生魂,萬年來她不知見過多少,有秘密的沒秘密的,有能力的沒能力的,不勝繁多,到最后也不過只剩阿智這幾人。
她記得上一次初見就提了升試煉的生魂,還是一行十人的龐大隊伍。具體年份已經(jīng)忘得差不多了,但當(dāng)時的那批生魂,其中足有八人,竟都選擇了直接進(jìn)行升階試煉,而且都頗為張狂的選擇去九炎澗試煉。
最諷刺的是,這八人竟然連入園試煉都沒過,待試煉期一過便都被遣送了出去,端的是無比可笑。
花婆婆一邊澆,一邊無意識的摩梭了幾下木壺的把手,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連當(dāng)初那幾人的面容都已經(jīng)記不太清了。
頓了頓,她緊著的手指又松動下來。
這也不是什么值得糾結(jié)的事,這些人,不過都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人罷了。
這頭的杜若還在思量兩個試煉的難度和成功的可能性。
黃階植農(nóng)和玄階植工,不過是能去的花樓多了些罷了,所以兩個試煉都不是很過分。
其實按照杜若的性子,她肯定要選后者的。因為北庭山試煉,她此前便有所了解。當(dāng)初翻閱過書籍之中,或多或少都提過北庭山的地貌和栽種的花田,這個試煉,多半是考驗生魂的耐性和本性的。
而九炎澗試煉,卻是個風(fēng)險與利益共存的選擇。
九炎澗雖然隸屬于離園管轄范圍內(nèi),但卻不在離園保護(hù)大陣之內(nèi),對外的名頭算得上是一處絕佳的秘境所在。萬年前,草木凋零的危機下,離園首當(dāng)其中的擔(dān)當(dāng)了救世主的身份,收納了所有陰間即將滅絕和瀕臨滅絕的花草。
雖然是個好事,但緩過了最初瀕危的狀況,很多平凡且常見的植株便開始瘋長,一時間反而讓離園上下頭疼不已。
畢竟生魂也就那么多,哪有那么多人手天天去照看這幫一長一大片還沒什么用處的草木。
花婆婆見狀,也不再可惜什么,同冥界主商議后,干脆將這幫長得肆無忌憚的草木都扔到了離園附近的九炎澗中放養(yǎng),間或放一些食草的陰獸,生生造出了一個小型的生態(tài)循環(huán)出來。
如此一來皆大歡喜,離園的人手緩了過來,多余的草木也都有了處理的法子。
雖然九炎澗的用處聽起來就是離園的垃圾場,但是對于外邊那些百年都見不到幾株正?;镜年幓陙碚f,卻算是個難得的洞天福地。
立刻便有人順著來了一計,建議將九炎澗定成一個試煉的場所。每隔一段時間,就讓九炎澗對外開放,允一些得了試煉銘牌的陰魂入內(nèi)試煉。只不過將其所得草木設(shè)個上限。
這一規(guī)則對外既然可行,對離園內(nèi)部,自然也是可以的。
于是,九炎澗試煉,就正式成了離園黃升玄試煉里的一項。
對于如今已經(jīng)身在離園的杜若來說,九炎澗里的草木倒是并沒有多少含金量的吸引,最危險的,反而是放養(yǎng)在九炎澗中的陰獸。
只不過當(dāng)杜若看到卷紙上那有幾分眼熟的地圖模樣,心里卻早就控制不住的激動起來。
“花婆婆,我選好了?!彼龓追舛?,終于拿定主意,“我選九炎澗試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