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嫎死了。
那日春光正好,清晨的薄霧透過抽翠的枝椏,宮殿的瓦檐上留著一點點殘雪,到處是安靜的氣息。
一切看起來無比寧靜而正常。
起蓮是顫著手撥開床簾,不慎碰倒的飛鶴香爐狠狠砸在地上,發(fā)出重重的聲音。
只看了一眼,她便失力跪倒在地,痛哭出聲。
床榻上的女子面容安穩(wěn),肌膚依舊白皙瑩玉,她的雙手交疊在腹上,如若不是這一切、處處透著詭異,當真會有人以為她只是睡著了。
哭聲驚到了躲在暗處的十六。
天邊飛過幾只雀鳥,天高漸遠。
立在鸚鵡架上的那只鳳頭鸚鵡,終于舍得轉(zhuǎn)了一下它呆滯的眼珠,只是它的眼里透著一股子蒼涼。
嬴政趕來時,他瞧見立在小幾上,已經(jīng)空了的杯盞,一個字也沒說,抬腳朝起蓮踢了過去。跪在旁邊的十六替她挨了這么一下,身形晃了晃,卻仍跪得筆挺,十六咽下喉間的腥甜,他艱澀道:“求主子……饒過她!”
起蓮卻似沒聽見這番動靜似的,無神地跪著,垂首,眼淚如同掉不完的珠子砸在地上。
昨日,阿嫎同她要了五神散,這種藥她聽云驛說過,有暫且緩止疼痛的功效,只是用多了便……
可是姑娘她太難受了啊……
她疼著,起蓮的心也便跟著抽疼,只好偷偷去買了藥,她沒有想到……阿嫎竟是想用這種方式了結自己……
嬴政抱著懷里的人起身,她還是一臉溫靜,他穩(wěn)步走了出去,殿門大敞。
日頭從高遠的天邊升了上來。
許愈候在門邊,他的手搭在腰間的劍上,看著殿內(nèi)依舊跪著的十六和起蓮,他不由地嘆了一口氣。
……
往后的七日,秦朝朝日不見君。
各大夫議論紛紛,在思量著嬴政究竟是為何不上朝。
離殿內(nèi),玉柱金梁上的五爪盤龍金碧威武,殿內(nèi)氣氛有些嘈雜,那高座之上空無一人,眾臣在小聲聊嗑著閑話。
左邊居首的那位,身著黑紅色交領的統(tǒng)一官服,袖擺上繡了別致的暗紋,顯出此人的地位。
有一年輕的士大夫上前詢問道:“丞相大人。”說著他行了禮,道:“您可知陛下為何至今不上早朝?”
李斯沖他頷首,道:“趙典客,陛下之事,身為臣子豈敢僭越,本官是不知的?!?p> 這話說的,明晃晃地給人家警告之意,讓他不要打聽不該問的事。
那趙典客顯然也是聽懂了他話中之意,面上有些掛不住,只得尷尬地避退一側(cè)。
這番自是有人也瞧見了,那交談聲一下子安靜下來。
李斯,秦朝建立初,嬴政欽點的丞相,同太尉王翦、以及尚空缺的御史大夫并稱三公。
而歸屬李斯手下的官職占絕大部分,早前他的雷霆手段不少人早早便領教過,又加上嬴政對他極其重視,所以說在朝廷之上幾乎無人敢與他作對。
李斯的這句話不僅警告著那位趙典客,還對那些聊嗑的眾臣敲打了一下。
右邊首位的王翦抖著胡須,冷哼出聲,一時之間,離殿大殿之上,更靜了。
九龍玉佩的玉穗在擺間輕晃,人已經(jīng)行至眾人面前,嬴政身邊的內(nèi)侍這才高呼:“陛下駕到——”
眾臣不經(jīng)意窺得天顏,連連下跪,齊聲道:“臣等參見陛下……”
嬴政大掌一揮,免去了他們接下來的話,他徑直坐下,伸手拾起案上的奏章,看著,他竟也是一個字也不發(fā)。
那桌案上的奏折他已經(jīng)七天未看,如今看過去堆得跟座小山似的。
天子未說話,底下的臣子也不敢起身,只大氣也不敢喘著,心里卻暗自誹腹究竟是誰惹著了這尊大佛……
也未等他們還要想些什么,便聽聞一下重響,一卷奏折摔至他們跟前,嬴政起身冷冷道:“是朕養(yǎng)你們太飽?讓你們凈在這瞎編排也不去干些實事!”說著他再撿起一卷上奏的奏折,看了后,道:“趙典客,朕觀你年少便能行大德之舉,破例封了你典客之位,難不成此職是讓你上書與朕,斥責那些朝中腌臜事的?!”
那先前在李斯面前噎了聲的趙典客,此時直接被嬴政奚落得羞紅了臉,他叩首在地,久久不能起身。
而他身后的大臣們亦俯首叩地,深怕觸怒臺上之人的龍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