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掙扎
旁白：龍九，現(xiàn)在你應(yīng)該能體會到什么是真正的生與死了，對嗎？在生死模糊的邊界上掙扎的人，才有資格談?wù)撋c死，你應(yīng)該記住這一點。
……
第二天早上起來，龍九感到肚子里像是有一團火在灼燒，胃酸在腐蝕一切可以消化的東西，包括但不限于他自己。
匆忙吞食了兩口青苔，感覺到一股清涼的氣息垂直向下倒進胃里，緩解了灼燒。
龍九撐著鋼筋站起身來，這時候他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虛弱，這種虛弱是一個信號，生死之間的界限從這時候起變得模糊，一步踏出，可能是生，也可能是死。
赤果的上身沾染了灰塵，黑一塊白一塊，頭發(fā)結(jié)成了一綹一綹的板結(jié)，嘴唇起了白殼子，眼圈是烏黑的，臉有些發(fā)青。
乍看去，像是一個離家出走的少年，走了不知道多少的山路，讓他的爸媽看了直叫心疼。
……
龍九仍舊是像昨天的速度，不疾不徐，第一要到達目的地，第二要保存體力。這兩條盡量都要，因為未知是瞬息萬變的，說不得什么時候，就會因為提前的準備而得救。
今天運氣很好，走到一半，太陽躲進了云層里，并且再也沒有出來。開始倒是下了幾粒雨，后來也停了，又從不知道哪個方向吹來一陣冷風(fēng)，行走的旅途一下子變得舒適了。
在這樣的好天氣里，龍九一直在走，離遠處的山也越來越近。可以看到那山隱藏在朦朧的迷霧里，顯得飄渺。
只是望山跑死馬，何況龍九的體能遠遠不如馬，因此到了下午太陽下山，天幕變黑，也還是差很遠。
青苔和野草仍舊是一片一片，一公里后和一公里前看起來簡直一模一樣，龍九頭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世界這么大。如果把人類的建筑全部毀滅，你可以看見一座山，而你要知道，這座山在衛(wèi)星地圖上不過是一個還沒有芝麻粒大的黑點。
天黑之前，龍九是找到了一個暫住地的。但是命運永遠會跟你開玩笑，白天的時候風(fēng)不大，因此沒有發(fā)覺，到了晚上氣溫驟降北風(fēng)開始呼嘯，卻發(fā)現(xiàn)某個地方漏風(fēng)。
此時天色已經(jīng)黑盡了，再出門去尋找合適的地方就是自尋死路。龍九只好把所有干燥的青苔和野草堆到自己身上，然后完全的蜷縮在一個角落里，瑟瑟發(fā)抖。
龍九如此類比自己：就好像是一只被拔光了毛放在冰天雪地里的鵪鶉。
也許還沒有12點，龍九就已經(jīng)變得昏昏沉沉，睡了過去。早上起來，額頭果然有些燙，是昨晚上受涼了。
然而鼻子又有些不舒服，輕輕一擤，幾滴鼻血流了出來，要知道從前龍九是不會流鼻血的。是因為炎熱的天氣，還是因為感冒，或者，核輻射？
龍九從沒有這樣一種緊迫感，他的人生從一個嬰兒開始就是順風(fēng)順水的，他以為這世界上沒有什么東西能讓他動容了。直到主神的出現(xiàn)。
他的時間不多了，主神說一個月，那么最壞的打算是——他只能活一個月，一個月后就突然暴斃。
或者不是暴斃，是能說的通的死亡，——比如核輻射，——那么，他的時間就沒有一個月了，在這一個月的最后幾天，也許他的身體會差到不能動彈。
龍九強撐病體，連那根當做拄拐的鋼筋也不要了。（他這樣的虛弱身體有武器能做什么呢？拿著武器又能防守自衛(wèi)嗎？）
他就這樣一搖一晃的繼續(xù)向著那座藏在迷霧里的山走去。此刻這座山在他的心里格外光明，他是一個虔誠的信徒，要去那圣山上朝圣。
今日天公作美，這樣炎熱的夏季，（也可能這里沒有夏季，每天的天氣都可能包含春夏秋冬四季）竟有這樣溫暖舒適的一天。
太陽雖然出來了，陽光雖然照射，但是一點也不熱，好像是在泡溫泉，全身暖呼呼的。
龍九感覺心里的煩躁被撫平，悲觀的思想被洗滌。他的步伐越來越輕盈，速度越來越快，他感覺自己快要飛起來了。
直到他到達了山腳，看見一座荒涼的山，這正是他的“圣山”。沒有植被，沒有動物、昆蟲，甚至連青苔和野草也沒有在這里生長。他鼓足的勇氣和充滿的希望突然間泄掉了。
像是一個氫氣球，被針扎了一個洞，慢慢的蔫掉，然后從空中落到地上，沾染灰塵。
……
“小九，來，吃飯了，今天是特別好吃的蘿卜瘦肉粥喲！”母親微笑著，湛藍色瓷碗反射著溫和的光。龍九安靜地坐在小凳子上，乖乖的張大了嘴，“啊——”。
“哇！龍九真厲害?！币粋€穿著藏青色呢子大衣的年輕女人夸贊著，“同學(xué)們，你們一定要向龍九同學(xué)多多學(xué)習(xí)啊，吃得好，才能長得高?！彼闹艿男W(xué)生用羨慕的眼神看著龍九，龍九露出一個羞澀的笑容。
銅川中學(xué)第一食堂里，龍九啃著雞腿，喝著紫菜雞蛋湯，一邊四面張望。禾笑笑，龍九對這個名字記憶深刻，一道美麗的影子，一個飛舞的精靈。
他總想在某一個地方，忽然看到一眼，然后就心滿意足。像是小時候路邊那幾株美極了的紅花，每次上學(xué)放學(xué)總要駐足停留。后來才知道，那叫做虞美人。
……
許多的幻覺在龍九的腦海里不斷的重復(fù)著，和預(yù)演的畫面一起交雜著，使他分不清什么是現(xiàn)實，而什么又是虛假。
離開那座山，繼續(xù)往前走超過三天了，龍九彈盡糧絕。死神的鐮刀已經(jīng)刮蹭了他的頭皮，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無情的揮下，收割他的頭顱。
不知道那座山上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一路走來，甚至連青苔和野草也都不見了。以前收集的食物已經(jīng)吃光，龍九現(xiàn)在又渴又餓，全身提不起勁來，腦子發(fā)懵，好像隨時要倒下去。
第五天早上起來，龍九干嘔了一陣，卻沒有嘔出什么東西。饑餓如同瘋了，在他的胃里吞食著一切，然后攀巖而上，從喉管到鼻子，從眼睛到大腦。
然后支配他的一切，讓他變成一只披著人皮的“野獸”。這時候，龍九突然看到一個女人，隔得遠了看不清面貌，但確實只有她一個人。
龍九蹣跚著躲到一塊石頭的后面，悄悄的打望著。等到那個女人走的近了，他看清楚了那個女人的樣貌。
像看清楚了自己的樣貌一樣。都是垂死掙扎，臉上臟兮兮的，身上穿著破布。果露出來的地方都是一層皮包著骨頭，像僵尸，像骷髏，就是不像人。
龍九此刻突然想到了一句話：“因饑餓而瀕臨死亡的人，他們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人了，他們是野獸，是魔，是鬼?！?p> 他看到這個女人的一瞬間，想到的并不是怎么去打招呼，或者問她還有沒有幸存者在附近。在看到這個女人的一瞬間，龍九想到：“吃了她！”
當這種想法在自己的心間徘徊流淌時，龍九感到恐懼?？謶种杏謳е释释袔е?；悲哀中帶著掙扎，而掙扎中帶著無盡的欲望。
是放棄道德選擇生存，或者是放棄生存而選擇道德，這真是一個難解的未知之謎。龍九也沒有解開，因為他并不知道如果沒有預(yù)演的存在，他會不會真的變成一個野獸，把一個和自己一樣的同類，剖骨扒皮，吃進肚子里。
幸好這個時候，預(yù)演的時間早已經(jīng)冷卻好了，這種千百次冥冥之中的感覺，對于此時的龍九來說，仿佛一根救命的稻草，仿佛沙漠中清涼的甘霖。
“提取關(guān)鍵詞：死亡、饑餓、道德、意志。”
“預(yù)演（拯救）開始?！?p> 龍九這樣想著，然后整個人趴在了旁邊的墻上，這次的預(yù)演，并不是瞬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