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云層壓得特別低,陰陰暗暗的,真叫人難受。
在這川地的山道上,緩緩來了兩人。他們都穿著普通商販的衣服,一個馬車上還拉著幾大布袋子東西。騎著馬的那個男子,年約十五,更為年輕,身型也稍微矮小一點。他的雙眼還閃爍著青春年少的單純光芒,但他此時不知為何還帶著些許忐忑的心情。另外一男子滿臉絡腮胡,懶洋洋地躺在馬車上。他濃眉大眼,眼神中透露著如鷹隼般的目光。他大概二十一二歲,相比之下,他比前頭的年輕男子顯得更泰然自若。此時,年長男子嘴中還不忘叼著一根短短的稻草,哼著小曲:
“哎——喲——
天上下起雨喲——
人們快點躲喲——
哎喲——哎喲——”
年長男子這么哼著小曲并沒有讓前頭的小子感到更放松,那在前頭騎著馬的年輕小子問道:“大哥,咱們走的路對嗎?”
年長男子坐了起來,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牽頭的小子:“哎我說你在瞎操什么心啊?錯不了。相信我的,繼續(xù)走就是了。哎——喲——”說罷,又躺了下去。
就這么過了個把時辰,兩人越過了一兩座山。一路上,兩側都是枝葉繁茂的樹林,讓人看不清樹林里到底有什么。天色就這么一點一點地暗了下來。天上的陰云開始密布。
“轟——隆隆——”
山雨欲來,大風初起。
年輕小商販看著天空道:“大哥,這快下雨了,咱們要不進這前頭的破寺躲躲雨吧?果子被雨水澆壞了可不行?!?p> 年長男子也正有此意,一下子跳下馬車后說道:“走著——”
二人把馬拴好在棚子里,將馬車上四袋果子拿下來,一人在兩邊肩上各扛一袋,來到廟門前。
年長男子一腳踢開殘破的寺門:“哎喲喂,可累死我了——”
刷刷刷——
年長男子一怔,廟里右側正坐著的五個人瞬間站了起來。他們將手中的長槍對準了剛進門的兩人,做好了防御態(tài)勢。他們人人雙唇緊閉,穿著黑色長袍,各拿著一桿紅纓長槍,殺氣瞬間充滿了整座廟堂。
轟隆隆——
雷聲響起,大雨滂沱。
這群人當中為首一人約莫三十八九,他也是此時五人當中最冷靜的一人。估計是行走江湖多年,早已練就了處變不驚的本事。這次五名槍客估計也是打算在這破廟休息一夜,第二日再走。沒想到此時竟然在這荒無人煙的山中闖入了這個破廟,自然會覺得驚訝。為首那名槍客大聲質問道:“你們是何人?”
大商販終于反應了過來,他陪著笑臉道:“哦······小人是這賣棗子的客商,今日正是要把這果子運到城里去賣掉。不巧天上下起了雨,我們二人也想借此山廟躲躲雨。若打擾到幾位大俠,還望多多見諒啊······”
五名槍客互相對視,露出了放松的深情。為首的那名槍客示意其他槍客都將長槍放下來后,道:“既然都是趕路之人,那就請便吧。在下驪均山赤血宗長弟子侯然,這幾位都是我在赤血宗的師弟們?!?p> 大商販露出了驚奇的神色:“哇!原來是驪均山的槍客們!久仰久仰。那就多謝幾位大俠了!”兩名客商在寺廟左側生起了一個火堆,驅散身上的寒氣和濕氣。在寺廟右側的幾名驪均弟子坐回地上的石塊上,一言不發(fā),不茍言笑。古寺內,無比的寂靜。兩名客商坐在墻頭邊,長出了一口氣。幾天趕路下來,他們早就是筋疲力盡,此時能靠著休息一下也已經(jīng)是十分難得。
寺廟內的七人就在滴滴嗒嗒的磅礴大雨下,安靜地休息著。
······
又過了個把時辰,大商販已經(jīng)打了一盹兒了。他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伸了個懶腰,打個哈欠。環(huán)視寺廟內,小商販還在迷迷糊糊地睡著。對面五名槍客似乎也變得疲倦了起來,不停地打著哈欠。
大商販不忘看著窗外,笑著道:“這大雨怎么還不停吶?要是誤了時辰,我這些果子還怎么賣出去???”眾人的肚子已經(jīng)在咕嚕作響。幾人除了喝水和起身活動,在這小寺廟中也沒事可做。
小商販也醒了,突然肚子開始叫著餓:“好餓啊·······大哥,吃點果子嗎?”
大商販白了小客商一眼:“你吃了還能賣錢嗎?不能吃!這雨說不定就要停了。我們快點趕路到下一個村,到了那里大哥請你吃肉!”
小商販一聽到肉,肚子變得更餓了:“大哥,我們如果都餓死了,那誰把果子拿去賣呢?”見大哥猶豫不決,小子就將布袋打開,拿了兩個果子。一個自己咬了一口,另一個塞在大哥手里,可愛地笑著說:“吃吧大哥!真甜!”
大商販看了看果子,又看了看小商販。肚子又傳來一聲“咕嚕”,大商販也餓了,拿起果子就咬?!斑@果子真甜啊!可惜沒拿去賣······”大哥還不忘說著,幾口就把一個果子給吃得只剩核了。
對面的幾個持槍俠士不禁看了看他們吃得津津有味地樣子,口中也開始生津了。
“小舟,拿幾個果子,給他們送過去!”大商販說道。
小舟拿衣服裝了五六個果子放在那幾個俠士旁邊的地上。其中,幾名年輕點的弟子正欲拿起果子,填飽自己的轆轆饑腸。但最年長的侯然師兄瞪了他們一眼,其余弟子雖然不愿意,也不得不放下誘人的果子。行走江湖習慣了,就明白天下不會掉餡餅,沒事不會獻殷勤的道理。
大商販遠遠看著這幾名槍客,奇怪地問道:“幾位這是為何?幾位大俠莫不是怕我等下了毒?小人就算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毒害驪均的弟子們啊。來,我先咬一口吧!”說罷,大商販走了過來。他咬了一口其中的果子,津津有味地咀嚼著?!拔艺f了沒事吧?幾位大俠莫擔心,莫擔心?。槭裁匆硕亲幽?,對不對?”
看著大商販吃了顆果子,其余幾人都露出了放松的笑容,一齊回頭打量著侯然師兄。師兄微微笑著說了句:“你們先吃吧,我不餓?!彼拿麕煹芗娂娔闷鹆斯?,大口啃了起來,露出了滿足的笑容。幾口吃完后,寺廟的地上已經(jīng)零零星星地布滿了果子殼??粗钊粠熜植怀?,一名師弟也遞給了他一顆果子:“師兄,填飽肚子要緊啊。師弟們都吃著了?!焙钊坏亩亲右拆I了,點點頭后,也是一大口地啃著鮮甜的果子。這果子清脆爽口,甘甜不膩。
侯然笑著問大商販:“這位大哥,請問您這果子是哪里來的呀?竟然如此鮮甜?”
大商販做了過來:“小人是關中人氏,祖上三代都是富戶,居住在長安。但后來鬧了瘟疫,父親就帶著我來到了川地,種起了果子。不是小人說大話,放眼整個川地,只有我這只果子最清甜。哎,這幾年,果子的收成可是越來越不好了。前年蝗災,去年大旱······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啊······”
侯然點了點頭,他行走江湖多年,自然知道近幾年的天災將許多人的生計都斷了。
大商販神色漸漸凝重了起來:“那年的瘟疫實在是令人膽寒。一開始人們只是在咳嗽,沒想到竟然成了肺病。沒過多久,長安便成了一座死城了。小人的祖父就是在那時染上了病,不久后就去世了。父親在變賣了家產(chǎn)后,就帶著母親和我來到了川地。”
侯然安慰道:“大哥莫擔心。俗話說,萬事無常。有天災,也會有收成好的日子。就像我們行走江湖的俠客一樣,又有什么是能夠一帆風順呢?我們赤血宗有一名叫做趙秋的師妹,她可是巾幗不讓須眉呢。她從小就沒了父母,流浪街頭。她被我們五長老戚申拾回了驪均山。到了師門后,每日刻苦練功,讓不少師門中的師長都贊嘆不已呢。她就不曾相信過命,她認為只要自己夠用功,一切都能改變?!?p> 大商販聽得出了神:“佩服佩服,驪均山門的確是藏龍臥虎。就連一名小師妹都能有如此令人欽佩的意志,不愧是川中第一山呢?!?p> 侯然:“這位大哥客氣了。”
破廟內的幾人慢慢吃著果子,靜靜聽著雨聲嘀嘀嗒嗒地擊打這廟頂?shù)耐咂?。眾人靜靜地凝視著火堆,略有所思。就在這樣平靜的夜中,又一個時辰過去了。大雨不僅沒有停下來,反而還下大了些。有兩名弟子把手中的果子吃完后,問大商販道:“請問這位大哥,果子還有多的嗎?”
大商販微笑著點了點頭:“有啊,請兩位大俠隨我來,一起拿一點?!眱蓚€弟子跟著大商販到了裝果子的布袋前,小舟也打開了另外一個布袋。二人從布袋中掏了點東西出來,兩個弟子正欲雙手接過——
刷——
兩把長劍瞬間各貫穿一名弟子,他們的鮮血如泉水般從胸口涌出來。瞬間染紅了周圍的石板地。長劍抽出,兩名驪均弟子直接躺倒在地上,失去了所有氣息。
“師弟!”剩下三個俠客眼看師弟們中劍身亡,紛紛大驚失色,瞬間抄起長槍:“竟然偷襲我們,算什么君子?”侯然更是惱羞成怒,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攻了過來。
三人揮槍便刺,一齊使出猛虎槍中的“猛虎下山”。其中一名驪均弟子身材比小舟高了一個半頭,力道更是強勁。大商販和小舟從腰間各抽出來一把短劍,揮舞著雙劍抵御進攻。小舟右手長劍一招“星芒刺目”直接刺向對面的驪均弟子的雙目,左手短劍擋住了劈頭而來的壓槍。對面的槍客顯然修為更高,小舟的攻擊也輕易地被化解而去不斷在廟堂中躲閃,瞬間就陷入了劣勢。
侯然則和另一名驪均弟子攻向大商販。大商販以一敵二,卻游刃有余。他的步伐雖然靈活,卻十分詭異。每一招都直取要害,不留生機。兩把劍使起來,廟堂中仿佛刮起了一場劍影風暴。侯然心中吃了一驚,自己和身邊師弟的修為已經(jīng)算是江湖上的好手了,而面前此人竟然能將他們的進攻應付自如,可見修為實在高深。而大商販已經(jīng)到達了能左右互用,可見對于他的兵器也十分熟悉。甚至可以說,大商販的雙劍就像長在了他的手上一樣,來去自如。他的劍法快、準、狠,還不斷用著各種陰招,不禁讓侯然和另一名驪均弟子冷汗直冒。
?!!?p> 兵器的不斷撞擊,發(fā)出了清脆的響聲。侯然和師弟還能跟得上大商販的劍速,似乎還是在勢均力敵的態(tài)勢下。侯然和師弟二人常常一同練武,心中倒是默契。二人的長槍似乎融為一體,同攻同守,讓大商販無可乘之機。接下來就是待到大商販內里耗盡,屆時二敵一的優(yōu)勢就能夠顯現(xiàn)出來了。大商販突然冷笑一聲:“你們二人也不想想,要是我們敢兩個人對付你們五個人,必定是有完全的準備。今天,我就送你們上路!”大商販一腳踢起了地上的石沙。侯然和師弟反應不及,眼中進了沙子,眼前突然一陣模糊,不住抽搐。
“卑鄙小人!”眼中雖然進了沙子,兩名槍客嘴上卻不忘繼續(xù)罵著。
大商販隨即快速進步,用兩把劍分別刺穿兩個槍客的胸膛。
噗——
猩紅的鮮血灑落在地磚上,染紅了這本來平靜的夜。
小舟被對面的驪均弟子逼到了角落,他的雙劍被一槍“敲山震虎”紛紛震飛。對面那個槍客抓緊時機,直刺小舟面門。哪知小舟從背后的地上拿起一塊木板橫在面前。長槍刺穿木板,但卡在了里面。小舟順藤摸瓜,一步近身,將腰間匕首抽出,連扎了槍客的心臟處三下。
那名驪均弟子慘叫一聲,一口鮮血噴出,跪倒在地。
小商販喘著粗氣,剛才要不是木板夠結實,自己恐怕早就命喪九泉了。
侯然尚未斷氣,嘴角溢血,猙獰地問出最后一句話:“你······你們,竟敢偷襲!到底是什么人?”商販們帶著輕蔑的笑容走了近來,將身上的麻衣和假胡子取了下來,露出一身繡著白絲的湖水藍衣:“你們驪均山門的人是君子,但我們不是??磥砦覛⒌捏P均賊人中,算是第一個有名有姓的。侯然······我記住了。我的云煞雙劍可是第一次見驪均的血。你聽,它們好像還很喜歡這血腥味······你記住,本大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古庭宮宮主——齊維!而用不了多久,你們驪均賊人都會死光。”
躺在地上的驪均山門弟子頓時露出了猙獰的目光。
“什······什么?居然是你!”
齊維一陣冷笑:“這個是我們暴雨儀的師弟——明舟。他今天可是第一次殺人,你看他都嚇壞了。但用不了多久,他劍下的人命會越來越多的。”果然,小舟臉色煞白,兩眼呆滯。
侯然:“我們驪均山·····的同門會為我們報仇的!別得意······你們古庭宮的人終究不得好死!當年你父親就偷襲我們掌門,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都只會些下三濫的陰險手段······小人!”
雨,停了。
齊維臉上慢慢浮現(xiàn)出了憤恨的神色:“侯然,我告訴你。你們驪均山的人才是真正該死的!蕭閔這個只會使下三濫手段的卑鄙小人,若不是他私心作祟為了得到閉泉膏,先父又怎會被他偷襲致死?你們顛倒是非不分青紅皂白,還裝什么名門正派,簡直可笑!遲早有一天,我會為我父親親手殺了蕭閔,而你們所有弟子也都得陪葬!”齊維看著侯然咽下最后一口氣后,不禁仰天大笑起來。
畢竟,出師大捷呀。
齊維細細看著自己的云煞雙劍,就算隔著一肘的距離,臉龐上仍能感受到長劍散發(fā)出的熱芒。古庭宮人們的劍非比尋常,是用先輩們的人骨打造而成,而非尋常鐵錘。如此一來,祖師爺們的靈便能附著在劍上。若是不信每一柄劍都附著代代宗師的靈氣,寶劍出鞘時散發(fā)出來的熱芒又是怎么回事?這熱芒隨著古庭宗師的三代武脈傳承,從剛開始的溫熱到如今已經(jīng)變成了炙熱。當然了,劍士要在歲月的沉淀下,與劍產(chǎn)生共鳴。有了共鳴,寶劍才會在劍士的念力催動下綻放出炙熱之芒。古庭劍劃開的傷口都會因寶劍的炙熱而產(chǎn)生更強的刺痛感。齊維沒有再理會地上這些人,和小舟轉身走向門外的馬棚。馬棚內是一車子川釀。一壇壇的,十分整齊。
“宮主,咱們走吧!”師弟小舟點了兩個火把。
“等等。”一只鴿子飛了過來,停在了齊維的小臂上。齊維將一卷紙綁在了鴿子腳上后道:“去嶺弟那里吧,事情辦妥了!”齊維對鴿子嘀咕了幾句。
手一抖,鴿子振翅飛起。
咕咕——
撲哧撲哧——
小舟:“師兄,這道路如此泥濘,我們的路跡會被追蹤到的呀,怎么辦?”
“放心,這正合我意。”齊維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這回,是齊維騎著馬走在前面。
黑夜中,兩個人,兩個火把,朝川西慢慢離去。
身后的寺廟重新被夜晚的黑暗所吞沒,一切都被掩藏了起來。
亦或許,一切才剛剛開始。
寒夜初陽
燎原儀密探室: 古庭宮弟子分為四儀:暴雨、雷震、燎原和徐林。暴雨儀弟子是門中以速度見長的弟子們,他們身著湖水藍色武袍,手中長短雙劍迅捷無比,讓普通人的肉眼無法捕捉。雷震儀弟子身著金絲黑衣,是門中以力量見長的弟子們持雙手長劍,劍招施展起來有掃清六合、席卷八方之威,氣勢逼人。燎原儀弟子通常身材十分單薄,行動迅捷無聲。他們身著猩紅色的武袍,手持一對短劍,穿梭在敵人之中,速度之快有如燎原烈火。如果說暴雨、雷震和燎原三儀弟子都是江湖中武功高深之人,那么徐林儀則是一干文武雙全之士。他們身著綠松石色戰(zhàn)袍,游走于各大門派間,是古庭山的信使和說客。徐林儀也善陣戰(zhàn),進退如一。徐林儀的困靈陣名震天下,在練劍的山門中數(shù)一數(shù)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