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頂,是云霧道場。
在驪均山門,每日練功幾乎要三四個時辰。清晨時分,三宗弟子都在一起,習(xí)練基本功。而槍法的基本三式是:攔、拿、扎。蹲好馬步后,如此三式要反復(fù)上千遍。在這之后才是套路訓(xùn)練。幾百驪均弟子同時操練時的場景蔚為壯觀。驪均山門的五位長老操練弟子時,分別站在五座巨巖上喊著口號。之后,所有弟子練習(xí)的是一套名叫伏虎槍的套路,伏虎槍講究的是以攻為守,先發(fā)制人。其勢剛猛,連攻帶守,剛中帶柔。
五位長老都是驪均山門第六代弟子,與蕭閔和風(fēng)利子的年紀相仿。驪均山門兩百年來,每一次山門遭到滅頂之災(zāi)之時驪均五士都挺身而出,救山門于水火。譬如數(shù)年前川西山賊攻打山門時,驪均五士跟隨蕭閔掌門夜襲山賊寨,殺得他門血流成河。第一代驪均五士由祖師爺馮亭所選,祖師云:“驪均之五士,梨花之五瓣。缺一不成花,無一不成活?!弊阋娺@神圣的衣缽是如何的舉足輕重。
日過晌午,三宗弟子便要分開了。青云宗弟子要進行輕功的訓(xùn)練。他們身上和腿上都要綁上沉甸甸的沙袋,隨后便要在二長老的帶領(lǐng)下助跑跳爬上一堵七尺高的墻。在這之后,便要在驪均山門的屋檐上不斷跑來跑去,鍛煉全身的速度和力量。在房屋上跑完后,二長老便會帶著弟子們在驪均山的十里白玉林里穿梭。
白玉宗弟子在四長老的帶領(lǐng)下,統(tǒng)統(tǒng)蒙上雙眼。他們排成一字長蛇的隊伍,后一個人搭著前一個人的肩膀后慢慢走起來。等四長老會在各個地方放下弟子,白玉宗的弟子們便要在最快的速度內(nèi)辨認出自己在整座碩大驪均山的位置,并迅速找到返回山門的路。這個練習(xí)要持續(xù)到晚上,到伸手不見五指的時候才是真正考驗弟子對于驪均山地理熟悉程度的時候。長久以來,弟子們對于驪均山的一草一木自然都爛熟于胸。如果有外人入內(nèi),白玉宗弟子要在第一時間知道他離山門的距離有多遠,路上會有幾層險隘能把守,并放號箭通知同門來援助。
而赤血宗弟子則最重視的是實戰(zhàn)和對練。在三長老的監(jiān)督下開始了今日的對拆練習(xí)。所謂對拆就是自由對練,將死的招式活用起來。赤血宗的弟子正在道場中練習(xí)入門以來學(xué)的第二個槍法套路——伏虎槍。趙秋入門比丁凌印早半年,但兩人在快速對拆中不分上下。
丁凌印身型偏瘦,但氣力卻不弱。每一槍打在趙秋的槍桿上,都鎮(zhèn)得趙秋虎口發(fā)疼,小臂酸麻,盡顯猛勢。突然,丁凌印一記橫掃槍,從趙秋的側(cè)后襲來。是伏虎槍的“敲山震虎”!還好趙秋反應(yīng)快,這槍從趙秋的視覺死角處掃來,一攔槍擋住。幾乎在同一個瞬間這槍直接向前扎去,仿佛兩個動作是連同一體的。
這就是多年來無數(shù)次攔拿扎后幾乎本能性的反應(yīng)。丁凌印早有準備,側(cè)步躲開的同時再一槍“黑虎掏心”直取趙秋心窩處!忽然,丁凌印的長槍好似刺入了水中,拔不出來。丁凌印臉色一變,看出了師姐在以柔克剛,自己在這種槍法當中已經(jīng)栽了不止一次了。這次又被師姐找到了招式見的空隙,局勢馬上變得十分被動。趙秋卻以柔克剛,每一次兵器相擊都能卸去對方的力道。慢慢地,趙秋攻速加快,丁凌印招架不住。最后,趙秋一招“白鶴回爪”,旋身掃擊丁凌印的腳裸。丁凌印只發(fā)覺右腳裸一發(fā)麻,再回過神來已經(jīng)被掃倒在地。
“承讓了!”趙秋笑著,拱了拱手?!皫煹?,你可不能靠著蠻力打。哈哈?!?p> 丁凌印站了起來,撥了撥赤血宗弟子的紅纓長槍,則無奈地笑了笑:“還是師姐的修為更高一籌?!闭f完,二人坐到了道場邊的石階上,大汗淋漓。
丁凌?。骸皫熃?,你都已經(jīng)學(xué)過了尋鶴槍,學(xué)會了如何用陰柔之力克我的陽剛之力。我還能贏你嗎?”
趙秋笑了笑:“三長老不常說‘任何功夫都可以柔克剛,亦可以剛破柔’嗎?高下不在招式的難度,而是對于招式的把握。陽剛的功夫更容易上手,更講究的是如何凝聚發(fā)力,但長久以往必損耗內(nèi)臟。尋鶴槍作為陰柔的槍法對于觸覺的敏感度要求更高,但不易上手。只有陰柔相續(xù)的功夫才符合人之陰陽二氣相生相克之理。現(xiàn)如今,你的伏虎槍才練到大成,什么時候練習(xí)到了通明的境界三長老自然會教你尋鶴槍。到那時,師弟想打敗師姐我,還不是易如反掌嗎?哈哈?!?p> 丁凌印突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哦!師弟明白了!多謝師姐指教?!?p> 兩人相視后,同時捧腹大笑。他們何時變得如此客套了?笑完后,兩人卻又變得憂愁了起來。
丁凌?。骸皫熃悖ㄎ魃劫\我們是非打不可嗎?”
趙秋皺了皺眉:“這次師父也勸不了了,估計是了吧。”
丁凌印神色漸漸變得憂郁起來:“我們這些游走于江湖的槍客,連副護身的防具都沒有。我可聽花見師兄說過,山賊可有不少的弓弩箭矢呢。如果我們強攻,豈不是都要死定了?聽說川西山賊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呢!他們駐守在高高的寨門后,我們?nèi)ゴ蛩麄冐M不是都找死嗎?”
趙秋:“師弟說得有道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別人的事,我管不了。身為驪均山門的弟子,山門安危是我的使命。武功是師父和花見師兄教我的,而我對他們最好的回報便是要忠于師門,永不背叛!如今他們的位子受到風(fēng)利子師伯的覬覦,我所能做的就是替他們擋住風(fēng)利子師伯的明搶暗箭。山門安危面前,難道我們要做逃兵,置師兄弟的生死不顧,自己則逃之夭夭嗎?難道你忍心花見師兄和項影在混戰(zhàn)中因為背后無人防冷槍暗箭而被七星山奪取生命嗎?”
趙秋用她那宛如兩潭秋水般的雙眸看著丁凌印。此時,趙師姐臉上還滴著香汗,微濕的臉龐散發(fā)著一種溫暖的美。在丁凌印心中,與師姐如此近距離接觸的時間永遠都太短了。剛見趙師姐的那一天,她的回眸一笑讓世間的一切仿佛都煥然一新,發(fā)出金燦燦的光芒。這種光芒是溫暖的,也是他永遠不敢奢求的。從那天后,他立志加入赤血宗,只為了能和趙師姐變得更近些。記得第一天與趙師姐對練時,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竟有如此殊榮能與驪均山赤血宗的趙師姐切磋。過去所有起早貪黑的努力似乎都是值得的!此時,丁凌印心跳加速,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總在這時都會變得如此緊張。他移開視線,遠眺十里白玉的驪均群山。在他心中,師姐與這十里梨花無二無別,都是最美的,也是無法為己所有的。
話音未落,南山下的山林內(nèi)忽然傳來號箭的聲響。趙秋和丁凌印相視后同時點了點頭。所有南山頂?shù)牡茏觽凖R刷刷地看向令箭聲音的來源,在三長老的帶領(lǐng)下有序地沿著山路快速地奔馳著。跳過小溪,繞過參天大樹,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赤血宗的弟子們便來到了一處干枯的河床。這里寸草不生在這里等著他們的是風(fēng)利子和蕭閔,與捆了成堆的野豬。
看到丁凌印先至,風(fēng)利子將一只野豬挑到他腳下,無比冰冷地說了句:“給我殺了它?!?p> ······
白玉宗的弟子自從風(fēng)利子師伯宣布要攻打川西時就已經(jīng)在開始趕工皮甲五百副。白玉宗的弟子近幾日沒有進行訓(xùn)練,而是來到了西山后打野豬。編織防具本身就是白玉宗的拿手本事。殺好的野豬經(jīng)過剝皮后,運到花見子和戚執(zhí)他們所在的手工作坊內(nèi)。
在這陰暗的作坊內(nèi)已經(jīng)有四五天了,半個月的期限眼看就快要過了一半了。每天運來的皮甲都要經(jīng)過各道工序才算是一副合格的皮甲。在作坊內(nèi)有五十人,額頭上均是黃豆大的汗珠,從額頭順著睫毛低落在手背上。如果快的話,每三天能做一副。剛剛剝下的皮仍有豬毛和殘留的血腥味。花見子和戚執(zhí)擼起袖子拿著小小的剃刀一根根地把豬毛刮干凈,這就成了生皮。每幅甲只夠遮住軀干部分,馬甲般。他們把皮上的毛刮干凈后泡在沸騰的大鍋水內(nèi),將皮上剩下的血水和毛都清干凈。然后,取出來后的野豬皮要裁剪,最后再用麻繩綁好。生皮外要髹兩三層黑漆,這才是一副完整的皮甲。
戚執(zhí)身材雖然不及花見子高,但身材十分厚實。一雙手也是最靈巧,非常熟練。他一個人可以頂三個人的活。制作防具永遠不可偷工減料,如果哪里質(zhì)量不佳,同門的師兄弟就要因此付出生命的代價。
花見子剛綁好一副新的皮甲,套在身體上后將各處麻繩綁緊了。他回頭看見戚執(zhí)剛髹完一層漆,在等它干,便走上前去。
花見子:“師弟,我剛做完了一副新甲,你拿長槍扎我一下試試?!?p> 戚執(zhí)走進了,打量了下四處用麻繩綁緊的部位,搖了搖頭:“師兄請恕我直言,你這副甲這幾處都綁得太松了。脫下來,讓我?guī)湍阒匦陆壓冒?!?p> 花見子從來沒懷疑過他戚師弟對于器械打造方面的能力,迅速交到戚執(zhí)的手上。花見子從桌子上拿起水囊,倒了幾口清涼的山泉水入自己的嘴里,拿起腰帶的汗巾擦了擦額頭的汗?!皫煹?,師父又跟我提起掌門之事了。他希望我能盡快答應(yīng)他能做驪均第七代掌門,甚至說愿意做主,安排我跟趙秋師妹的婚事?!?p> 戚執(zhí)不可置信地露出了微笑:“當真?那你還在猶豫什么呢?”
花見子無奈地搖了搖頭,笑了笑:“我真的只把趙秋當成是我妹妹。我可不像師弟你,在這深山老林里是待不住的。再說了,我的志向就是走遍天下,賞盡世間美景。一輩子躲在深山里,又有什么趣味?”
戚執(zhí):“師兄的意思我能理解。要是我能像師兄這般該多好······我伯父為了山門嘔心瀝血,幾十年如一日地為驪均操練新鮮血液。曾有多少個夜晚,我路過伯父的房外,見到他的屋內(nèi)燈火通明。他的屋內(nèi)堆滿了整個柜子的竹簡,都是多年來編寫的教案。每年,伏虎槍和尋鶴槍的套路都得經(jīng)過編修,他做的這些不都是為了山門在江湖內(nèi)能有立足之地嗎?他雖然對弟子從難從嚴,但永遠都是出于好心。再說我堂兄,五長老,他當年起早貪黑地練功才能成為驪均五士中唯一一個第七代弟子。他的槍法神出鬼沒,要知道他為了達到此時的境界,當時練功累得嘴上流著哈喇子還未曾停過。他付出如此多艱辛為的可不是他自己,為的是他父親,大長老,多年來的嘔心瀝血能有回報。所有弟子如此艱辛地修行,為的可都是山門這個家的利益。也許,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命吧,強扭的瓜不甜。師兄生來是閑云野鶴之人,如果把你囚禁在山門這個籠子內(nèi),恐怕也是行不通的。我卻沒有這個選擇,我命中注定要接過父兄的衣缽,在此地好好守護著山門。”戚執(zhí)將最后一個結(jié)打好后,將這幅新的皮甲小心翼翼地放入了盛滿皮甲的竹筐內(nèi)。
花見子:“師弟,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做出了多少副皮甲了?”
戚執(zhí):“不多,六十多幅吧。四長老說起碼要五六百副呢。按照這樣的速度,我們怎么可能在師伯定下的半個月期限中造出六百副甲了?”
花見子:“不瞞你說,山上的野豬都要被我們打光了。按照現(xiàn)在來看,一只野豬能制一副甲。那六百多幅,就得六百多只豬啊。”
戚執(zhí):“其實,四長老已經(jīng)告訴我了。我們現(xiàn)在在造的甲和未經(jīng)過加工的豬皮,只有兩百副,而驪均山上在沒有其他野獸的皮有像野豬般厚了。此次師伯如此執(zhí)著要打川西山賊,眾弟子如果沒有甲胄護身,傷亡人數(shù)必定會大大增加。即使師伯調(diào)度得當,能用計策使得弟子們的傷亡人數(shù)能大大減少,但十成弟子里能有一成能回來就算好的了。”
花見子:“師弟的意思,是我們不打山賊了?這伙山賊禍害川西各地的百姓多年,在川地中,只有我驪均山門能與之一戰(zhàn)。如果我們不打山賊,又有誰愿意去呢?師弟,若是大長老聽到你這番話,他能不傷心嗎?向來嫉惡如仇的戚師弟怎么這次卻消失不見了?”
戚執(zhí)湊近了花見子,故意壓低聲音卻壓不了情緒:“師兄!你以為我不想打山賊嗎?我想!我做夢都想!你也知道,我父親死于多年前川西三賊攻入驪均山的戰(zhàn)役中,我身為人子怎可不想報仇?但山門的師弟師妹們有打和一兩千山人不眨眼的魔頭抗衡的能力嗎?全無!可恨他風(fēng)利子只顧顏面,全然不考慮門內(nèi)弟子的想法。依我看,風(fēng)利子該不是有什么目的,想把蕭閔掌門的弟子借川西山賊之手除掉,最后再奪過掌門之位?若是他真的這么做,我伯父、父親、和堂兄多年來的心血可就要付之一炬了!”
花見子眼睛都瞪圓了,大家都知道“驪均弟子不可非議師長”的門規(guī)。而平日里剛正不阿的戚執(zhí)今日怎么也如此不顧門規(guī)了?
嗒嗒的腳步聲從作坊外傳來,戚執(zhí)認得這腳步聲!每一步踏在作坊的木地板上都將他心頭一震。戚執(zhí)冷汗直流,久久不敢回頭。一只大手壓在了他的左肩膀,花見子立刻站起來,朝戚執(zhí)后面的人行了一禮:“見過長老,我等方才在討論余下的四百副甲,除了野豬皮還能用材料代替。只是——”
戚執(zhí):“不!我剛才的確非議了師伯,我甘愿受罰!”戚執(zhí)站了起來,一回頭看到的原來不是伯父大長老,而是五長老。戚執(zhí)內(nèi)心一塊巨石落地,上一秒以為自己又要受一頓打,內(nèi)心擔心的是耽誤了制造甲胄的進度。
五長老也是面露憂愁:“戚執(zhí),小心隔墻有耳。方才不是我故意嚇你,如果真的是你伯父來了,你不又得挨打了嗎?”五長老坐在了戚執(zhí)旁邊。
······
南山下,干枯的河床內(nèi)。
風(fēng)利子:“丁凌印,你難道沒聽到我說什么嗎?我說,給我殺了它!”
丁凌印懵了,盡管風(fēng)利子在他面前五步遠對他怎么吼,他好似聾了般。丁凌印低著頭,眼睛直鉤鉤地盯著四足被緊緊捆住的野豬。它在凄慘地嘶吼著,仿佛已經(jīng)感覺到黑白無常已經(jīng)縈繞在它身旁。只要丁凌印將長槍沒入它的心臟,黑白無常就會將它的魂魄拉入陰曹地府。丁凌印的目光落在野豬的眼睛上,一種直擊心靈的無助和恐懼暮然襲來。他認得這種感覺!他腦海中響起了一個聲音:“為父就這么死了,不甘心啊······記得,一定要幫我報仇!就靠你了——”那一刻,義夫把他拿未完成的夙愿寄托在丁凌印的身上時,丁凌印猶如被一塊沉重的巨巖壓住,無法呼吸。他該怎么開始?他該怎么做?全然不知——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清脆地打在了丁凌印右臉頰上,聲音在河床內(nèi)回蕩,把他打醒了。在場的其他赤血宗弟子都默不作聲,見怪不怪。風(fēng)利子師伯都喊了他那么久了還在發(fā)呆,不被打才怪呢。
風(fēng)利子:“你再不殺了它,你就休想再當驪均山的弟子!”
眾弟子嘩然:“丁師兄,你就聽師伯的話吧!”
“我先來!”趙秋挺身而出,已經(jīng)大步走到了野豬旁邊。她只打過野兔一類的小動物,雙手也是不禁顫抖著。丁凌印見狀,迅速拉住趙秋:“師姐,這——”
趙秋回頭以一種鎮(zhèn)定的眼神看著丁凌印。而丁凌印很快明白了師姐的意思,放了手。
趙秋將紅纓長槍的槍頭抵住野豬心臟外的豬皮,往那里戳才能讓這只豬死個痛快。她猶豫了一下,最后閉上雙眼,一槍斃命。野豬在片刻的掙扎和嘶嚎后,沒了聲音,鮮血流了一地。趙秋長出一口氣,走回到弟子們中。兩個白玉宗的弟子將野豬用一根長棍挑走,風(fēng)利子又扔來一只新的野豬。這頭野豬的塊頭甚至比上頭更大。
蕭閔見丁凌印還是無法賣出那第一步,上了上前:“丁凌印,你且站到這里來?!?p> 丁凌印看了眼趙秋,猶豫了半刻,最后還是走了上前去。
風(fēng)利子:“舉起你的長槍!”
丁凌印不為所動。
風(fēng)利子:“丁凌印!舉起你的長槍!”
丁凌印顫顫巍巍地鞠了起來,向趙秋一樣將槍頭抵住野豬心臟外的豬皮上。
風(fēng)利子:“好?,F(xiàn)在想想你心中最恨的人!曾經(jīng)可以傷害過你的人!”
丁凌印也閉上了上雙眼,腦海中浮現(xiàn)了那個他最想除掉的人。就在此時,風(fēng)利子給他施加的巨大壓力下,此人的樣貌和輪廓更清晰了!
“要為義父報仇!”丁凌印腦海中又回想起了義父臨終前的話語。丁凌印一聲嘶吼,將長槍迅速沒入野豬的胸膛內(nèi)。
片刻間,一切都是如此安靜。
河床內(nèi),只剩下了丁凌印自己的喘息聲。
風(fēng)利子走到了弟子們跟前:“再過不久,我們就要出發(fā)前往川西了!如果你們一個個膽小如鼠,連只豬都不敢殺的話,就別談什么為民除害了!免得他人笑話我們驪均山門。到時候跟山賊們打起來,你如果慈悲心腸不殺他,那他必定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眾弟子聽到師伯這句話,心中都是一陣擔憂。要是這次真的回不來了,又該如何?
風(fēng)利子回頭看了看還沒回過神的丁凌印,道:“你們兩個可以走了!”
趙秋拍了拍丁凌印的肩膀,緩緩走向山門的方向。他們繞過山坡上那顆參天巨樹,跨過一條小溪,離山門不遠了。此時遠處的太陽已經(jīng)開始下落,天空中翻騰著一大片火燒云。二人緩緩地往前走著,彼此間一句話也不說。
有可能,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吧?
······
山門作坊內(nèi)點好了足夠的燈,整個作坊如白晝般燈火通明。
五長老:“我來是特地告訴你們,對于剩下的甲胄該如何制造,我已經(jīng)想好辦法了?!?p> 戚執(zhí)和花見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紛紛露出了欣喜的神情:“堂兄快請說!”
五長老:“其實,還得回到西山。西山除了野豬,還有一種植物。如若編成甲,刀槍不入,簡單易造。如此一來,原本的五百弟子生命力必能翻兩三倍,爆發(fā)出一千余人的戰(zhàn)力?!?p> 戚執(zhí)在腦海中快速地思索:“莫非堂兄說的,是藤?哦!我怎么就沒想到?藤條只需要泡一天水就能開始編制成甲。而我們作坊內(nèi)五十人,一天就能編上百副甲,必能在出發(fā)前制作出足夠的藤甲,甚至能有備用的!”
五長老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哈哈哈,堂弟果然聰明!不錯,西山藤條非常足,備齊藤甲全然沒問題!”
這時門外響起了腳步聲,臉色煞白的趙秋和丁凌印走了進來。花見子看到他們二人便知道不對勁:“師妹師弟,你們·····這是怎么了?”
趙秋和丁凌印搬了兩張木凳,和其他三人坐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圓形。戚執(zhí)和五長老也覺得非常奇怪。
趙秋道:“剛才我們在南山下的干枯河床被師伯強逼著去殺野豬。如果不殺,我們就得被逐出師門?!?p> 花見子:“哦,必是你們都沒殺過人畜······哎,這也是好事。如果你們連畜生都沒殺過,更別談打山賊了。被你們殺了的野豬應(yīng)該就是運到這里制成皮甲的野豬,而這些皮甲便是戰(zhàn)場上決定師兄弟們生死的關(guān)鍵了?!倍×栌〔唤c了點頭,這么說來,那些生命也沒有白死。
戚執(zhí):“如今我們既然能找到藤條制甲,護具方面便無需多慮了。如今最擔心的是糧食,我們千里迢迢到了七星山后,該吃什么?這都是問題。如果戰(zhàn)事持久,我們糧食不夠又該怎么辦?”
門廊外再次響起腳步聲,這次的足音十分輕柔,丁凌印會心一笑:“這個問題嘛,當然就得問問項影師妹了!”果然,項影提著一個竹籃進來。
“誰在叫我?”項影臉色重新恢復(fù)活力,一改前日目睹同門慘死后的呆滯神色。她也般了張凳子坐到了五人的圈子內(nèi)。把籃子打開,里面是給大家?guī)У酿z頭。
五長老:“剛才,我們在討論如何將糧食運送到川西的問題?!?p> 項影咬了一大口饅頭:“二長老說了,糧道運送不成問題。山門內(nèi)有足夠的馬匹和馬車,運送五百人的口糧確實無需擔心。更何況,川西一帶野獸眾多,打幾只來吃也不成問題。二長老之前上堂的時候說了,‘兵馬未到,糧草先行’。因此,白玉宗并青云宗一百弟子會先押運糧草到川西。屆時由白玉宗弟子建立營地和防護柵欄,挑好適合扎營的地方,做好防護工程。青云宗弟子則攀登高處,繪制四處地形圖,如此一來才能有立足之地?!?p> 五長老:“不錯,此方針確實符合兵家用兵之道。川西一帶的地貌我素有耳聞,群山屹立,野獸橫行。如若營寨選擇不當,恐怕我等未與川西山賊交手,便要被毒蟲猛獸擊潰。如今,山門內(nèi)的箭矢儲備有三千支。一旦有了立足之地,我們才能見機行事。此次攻打川西山賊必須速戰(zhàn)速決,否則遷延日久,我們孤軍深入,定無法與他們匹敵。”
花見子:“五百人,如何才能將一伙一兩千人的川西山賊剿滅。人數(shù)差別之不足如若真能通過防具來彌補倒也罷了。如果遇見毒蟲猛獸,又該如何?猛虎難敵地頭蛇。況且這蛇的七寸生在何處也不知。而虎又是否是猛虎?”
五長老見眾人好似心灰意冷,不禁開始安慰:“若論單打獨斗,川西山賊不過是一伙亡命之徒。他們的功夫都是野路子,靠亂砍亂殺。我們驪均山門的弟子平日里訓(xùn)練嚴苛,無懼這些烏合之眾。現(xiàn)如今,并不是單打獨斗而是兩軍混戰(zhàn)。論的并不是單人的武功高低,而是靠的是嚴密的組織。依我看,川西多小路與懸崖峭壁。若是能占盡地利的優(yōu)勢,能戰(zhàn)勝川西山賊卻是不成問題。而山賊都是何人?平日里打家劫舍,吃肉喝酒,又何曾想過組織?”
項影:“五長老言之有理。二長老就曾說過,想勝過賊人必須以嚴密的組織來抵御賊人。驪均長槍是長兵器,最適合在狹窄的地方與敵人作戰(zhàn)。也許我們沒有足夠的人數(shù),也許我們殺人時做不到殺人不眨眼,但我們弟子眾志成城,又豈有不勝之理?”
項影用她那雙大眼睛環(huán)視大家,將希望的火光注入到他們的心中。作坊內(nèi)傳來一陣釋懷的大笑。這笑聲,在月色下的山谷中不斷回蕩。而半個月就在憂心忡忡和忙碌中這么過去了······
·······
丁凌印從床頭猛地坐起,他呼吸急促,汗水浸濕了床鋪。他扇了自己一巴掌,為的是確定剛才所目睹的一切只不過是一場夢。此時,窗外的天空已經(jīng)泛起一絲魚肚白,丁凌印再也睡不著了。丁凌印換上了新的衣服,穿上鞋子,緩緩走出房外。一股清風(fēng)徐徐吹來,吹拂著他的頭發(fā)。
“雖然剛才是夢,但趙師姐如果真的像夢境般被殘忍殺害······也許自己只能自刎歸天,九泉之下才能繼續(xù)守護趙師姐了。”丁凌印搖了搖頭,還是忘不掉夢境中花見師兄、趙師姐、和項影師妹看著他的那種眼神,那種被背叛后的不可置信。
兩行清淚滑下他的臉頰。那么多年過去了,丁凌印終究沒有辜負義父臨終前的囑托,但他卻要辜負真心待他的師兄師姐了······義父義母在他最無助的時候救了他一條命,他發(fā)過誓:“此生,命就是義父義母的。無論讓我上刀山,下火海,我萬死不辭?!?p> 丁凌印曾經(jīng)有那么多次機會能報仇,只需要在背后冷不防地來一槍就能讓義父含笑九泉,但師父的笑容卻總能給他一種義父義母無法給他的溫暖。這種溫暖曾經(jīng)讓他想從此不再將復(fù)仇的重擔抗在自己的肩上。但義父總會在他的睡夢中再次出現(xiàn),大聲質(zhì)問他為何還沒有替他報仇。曾有多少個靜寂的夜晚,他仿佛要被師父和義父二人活活撕開。
“記住你是誰!記住你是誰!永遠別忘了,驪均山門蕭閔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丁凌印再也扛不住這個聲音的壓迫,他閉上雙眼,雙手掌根緊緊地壓住兩側(cè)太陽穴,仰天大叫:“別再說了!別再說了!”
“喲,沒想到丁師弟還未上戰(zhàn)場就已經(jīng)不行了呢?!蓖鯘牲c著輕功不知何時來到了丁凌印的屋頂上。王澤等風(fēng)利子的入室弟子素來與蕭閔掌門的徒弟們不和,平日里王澤仗著自己年長身壯沒少欺負同為青云宗的項影。丁凌印此時見到王澤,還是行了一禮:“不知師兄大清早到此所謂何事?”
王澤跳了下來,慢慢走到丁凌印跟前。他那鷹鉤鼻和渾濁的雙眼直直地望入丁凌印的眼中,仿佛洞視了一切:“丁師弟,這次去川西大家都是九死一生。有句話說得好,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說到底,大家還是同門師兄弟。大敵當前,希望你能勸勸你的花見師兄和兩位師姐以大局為重,同舟共濟方為上策?!?p> 丁凌印吃了一驚,沒想到王澤竟然會率先求和:“不是丁凌印我不相信王師兄,要是到時你食言了,又當如何?”
王澤嘴角微微一笑:“那我現(xiàn)在就發(fā)毒誓:我王澤如果在川西偷襲你們?nèi)魏我蝗?,將來必橫死,天打五雷轟。如何?”
丁凌印微微點了點頭,自己也發(fā)了同樣的毒誓。
王澤:“丁師弟,我的一雙眼睛能辨人忠奸善惡。每當我看著你的時候,我都有種不詳?shù)念A(yù)感。如果世界上有善和惡兩種人,你肯定是第三種?!?p> 丁凌印莞爾一笑:“不知師兄是什么意思?”
王澤嘲諷地笑了笑:“你在師兄師姐面前都太善了,善得像是裝出來的。世上確實有許多人能改邪歸正,但你絕對不是善類之一。如果你是裝出來的,我可不愿意被你在背后捅上一刀?!?p> 丁凌印不置可否地冷笑了下:“師兄如果想栽贓我,那大可不必用這種婆婆媽媽的方式,實在有違山門的風(fēng)骨。請容師弟告辭?!痹诤屯鯘傻绖e后,立刻飛身前往花見子的寢屋,只留下王澤一個人在空曠的山臺上。
“看來,他是真的信了?!蓖鯘烧f道。
風(fēng)利子突然從樹蔭下閃身而出:“花見子還算識時務(wù)。不出我所料,必定會答應(yīng)我們。如此一來,他們的戒備心必定會大大減弱?!?p> 王澤:“什么毒誓?在弟子看來都是騙人的!弟子一定瞅準時機,殺了花見子,除掉師父的心腹巨患!”
風(fēng)利子面上浮出得意的神色:“哈哈哈,好!只要為師做了掌門,你就是掌門繼承人。此次攻打川西山賊必定要在眾年輕弟子前立威。蕭閔,你就在家里洗干凈脖子等我回來吧!哈哈哈······”風(fēng)利子和王澤飛身離去。
片刻后,大長老帶著戚執(zhí)跳上山臺,臉上神色十分憂郁。
大長老:“看來老夫多年來的猜測果然是真的。風(fēng)利子打山賊怎么可能是為了山門的顏面?掛羊頭賣狗肉的東西!戚執(zhí)?”
戚執(zhí):“侄兒在!”
大長老:“你此行務(wù)必要保護好花見子,他才是這一切的關(guān)鍵。驪均山門可以沒有蕭閔和風(fēng)利子,也可以沒有我無悔槍。但絕不可沒了這百年不遇的天才!明白了嗎!”
戚執(zhí)神色凝重,其實大長老不交代他,他也肯定會以生命保護花見子。如果當年不是花見子的悉心照料,他這輩子可能就只能坐在輪椅上了。是花見子給了他新生,給了他重為驪均弟子的機會。這份恩情,沒齒難忘:“侄兒遵命!”
大長老:“方才丁凌印這小子也不知道何故大叫,但幸好我們趕來了才能聽到這段話。方才丁凌印發(fā)誓不會讓花見子、趙秋、項影和他自己趁亂襲擊王澤,但他可沒說你的名字。你記住,只要看到王澤想動手的苗頭,你就得先發(fā)制人。如果風(fēng)利子做了掌門,不知道江湖上多少條無辜的人名要為他風(fēng)利子的野心付出代價。只愿老天開眼吧!”戚執(zhí)也幾乎沒見過伯父為一件事情如此擔憂過??梢娖輬?zhí)自己身上也背負著沉重的責(zé)任。
咚——咚——咚——
大長老:“時辰已到,你們該出發(fā)了!”
戚執(zhí):“那侄兒走了,萬望伯父保重!”戚執(zhí)抬頭看了看伯父還有沒有其他事情交代,但伯父的臉色一如既往的鐵青。大長老只是“嗯”了一聲。也許伯父也能說句祝福我的話呢······戚執(zhí)很快甩掉了這個念頭,轉(zhuǎn)身離去?!捌菁胰莶坏冒虢z軟弱!大丈夫向死而生!”就是啊,伯父自己說出的話,又怎會出爾反爾呢?戚執(zhí)心中越想,腳步便越快。也許迎面而來的晨風(fēng)能將這些內(nèi)心的軟弱都吹走吧。
三聲鐘響,召來了青云、白玉、和赤血三宗共五百名弟子。每人在四象道場的竹籃中拿了一副藤甲套在身上,提起長槍便在山門口排隊候命。大部分青云宗弟子們在二長老無愚槍的帶領(lǐng)下已于兩天前出發(fā),他們將充當驪均大隊的千里眼和順風(fēng)耳。行進路上如有風(fēng)吹草動,將立刻以號箭與煙丸的方式通知驪均大隊。身穿白衣白纓長槍的白玉宗弟子和黑衣紅纓長槍的赤血宗弟子每人身披一副嶄新的藤甲,甲上都還彌漫著淡淡的藤香。這時,蕭閔和四位其他長老帶著山門的剛?cè)腴T小輩來送行?;ㄒ娮舆B忙走上前去。
花見子:“見過師父和各位長老?!?p> 蕭閔:“好徒兒,要照顧好師弟師妹。一定要平安回來!我給你寫了青龍、白虎、朱雀和玄武四幅錦囊??斓狡咝巧浇鐣r,打開青龍錦囊。二,當營寨立穩(wěn)后,打開白虎錦囊。三,如果川西山賊蜷縮在七星山上全然不下來,打開朱雀錦囊。四,如若此戰(zhàn)打勝了,打開玄武錦囊?!笔掗h雙手將一塊木盒子遞給了花見子,而花見子心中也頓時有了底。此行,由掌門、大長老、二長老、三長老和四長老留守山門,五長老無憂槍則隨軍出征。
花見子:“多謝師父!弟子一定不負師父和眾位長老的厚望。就此別過!”花見子拜別了師長們后,與三長老和五長老回到了驪均大隊的隊伍中。待風(fēng)利子起著高頭大馬來到隊伍前,他振臂一呼:“雖千萬人!”
眾弟子:“吾往矣!”
“雖千萬人!”
“吾往矣!”
“雖千萬人!”
“吾往矣!”
五百弟子,浩浩蕩蕩,共赴川西。
寒夜初陽
三長老無雙槍,主管赤血宗,平日里不茍言笑,大概四十歲左右。要說五人當中修為最高的,非三長老莫屬。無雙槍的美名是從他比武時永遠一槍制敵而來的。他身形雖然矮小,卻十分壯碩。趙秋和三長老關(guān)系不錯,她曾經(jīng)問過三長老:“長老,為何你能做到一槍制敵呢?” 三長老說:“分高下,往往都是一瞬間的事。對峙時只要抓住敵方的弱點,就能如抓蛇七寸般一槍制敵!” 四長老無日槍是個瞎子,三十出頭,主管白玉宗的要務(wù)。白玉宗每日都要來回巡邏各處秘密山道,而四長老總能一馬當先,在布滿荊棘的山路中無礙前行?;ㄒ娮佣紤岩伤拈L老是假瞎還是真瞎?;ㄒ娮訒咽址诺秒x四長老雙目非常近的地方,而四長老每次都會說:“我是真瞎了,不用試我?!边@卻讓花見子更加懷疑了:如果看不見又怎知我在試探你? 五長老無憂槍戚申年紀最輕,不及三十歲,是大長老的獨生子。意氣風(fēng)發(fā)的他,是目前第一個成為驪均五士之一的驪均第七代弟子,主管弟子們衣食住行一切雜務(wù)。就他和弟子們的關(guān)系最好。還記得兩年前鬧饑荒的時候,弟子們都在哭訴吃不飽。五長老于心不忍,每日一個人去山里打個十幾只野豬。弟子們也由此對五長老敬愛有加,要是平時在山中打了些野兔,都不忘分五長老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