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以為,跟林馳在一起快樂的那些年,足以洗刷掉之前的一切悲慘;或者三年前驚天動地的那一幕,足以掩蓋再之前的一切艱難。
可是,今日她突然就跟林馳提到了她的童年,那些封存在記憶箱底的一切艱難與悲慘的過往。這是她第一次跟別人提及自己的童年,而且這個人還是她的林馳哥哥,回來后她就睡不著了。
那些記憶片段,總是不聽話地,不斷地涌現(xiàn)、翻騰、重疊,清晰了又模糊了,模糊了又清晰了,不斷擾亂著她的思緒。她越是不愿意面對,記憶便越是來得頻繁。
她咬緊牙關,緊閉雙眼,終于累到了極點,才迷迷糊糊睡去。睡去不知多久,夢境又逐漸上演,全是童年的記憶片段。
她的母親楊清,年輕的時候是她們村的第一美女,長得清麗脫俗,又天真爛漫,時常有青年男子想要俘獲她的芳心,但她卻遲遲未曾心動。
十九年前,楊清同老鄉(xiāng)一起外出打工,結果不到一年就回來了。令人吃驚的是,她大了肚子,回去后不到三個月便生下一名女嬰。
這名女嬰便是楊枝。
楊清未婚先孕,生下孩子,敗壞門風,遭受全村人唾棄。孩子的生父始終沒有露面,楊清自始至終也沒有向任何人透露半個字關于那人的信息。
楊枝三個月大的時候,楊清帶著她出了一趟遠門,沒有人知道她們去了哪里。
她們去了不到一個月便又回來了。但是自回來那天起,楊清大病了一場,從此她便開始精神失常,時常瘋瘋癲癲、自言自語。
楊枝的外公外婆無奈,只有這么一個女兒,便帶著四處尋醫(yī)醫(yī)治,卻一直沒有效果,楊清的病情始終不見好轉。
楊枝兩歲的時候,會叫媽媽了。楊清聽到她的那一聲“媽媽”的時候,眼睛突然有了光。
看到女兒逐漸好了起來,楊枝的外公外婆對生活又燃起了希望。只是村里人總是多閑言碎語,本來好得七七八八的人,聽到一些刺激后,又變得瘋瘋癲癲起來。
而楊枝呢,她只是一個對什么事都懵懵懂懂的孩子,她看到別人有好玩的玩具,想跑過去跟人家玩,人家的家人卻嫌棄她,罵她,說她是有媽生沒爹教的野種。久而久之,村里的孩子都不愿意跟她做朋友,還有調皮的孩子學著大人的模樣,叫她野種,欺負她沒有爸爸給她撐腰。
楊清的病情反反復復持續(xù)了幾年,沒有能力照顧楊枝,楊枝的外公外婆心疼她,不忍讓她們一直遭受別人的白眼與謾罵,最后將家里的田地房子都賣了,帶著她們搬到小縣城里面居住,遠離那個嫌棄她們的村子。她們終于過了幾年安穩(wěn)日子,楊清的病情也穩(wěn)定了許多,正常的時候越來越多。
只是外公外婆畢竟年事已高,而且這些年終日憂慮楊清的事情,身體向來不太好,突然病倒后很快離世。
楊清想到自己這些年都沒有好好照顧父母,反而讓自己的父母替自己日日夜夜操心,再次受到巨大的打擊,精神再次變得恍惚起來。
那一年楊枝也不過七歲,她和母親都沒有能力賺錢養(yǎng)家,沒有任何生活來源。餓了幾頓,她的母親便帶著她出去四處游蕩,餓了就撿些剩飯剩菜吃,偶爾有好心人也會給她們施舍一些干凈的食物。
那一天,有兩個人販子看到楊枝相貌清秀,她的母親又是個精神有問題的人,遂趁著四下無人之際,公然搶奪楊枝。楊枝被其中一個男人抱起,嚇壞了,拼命地叫喊“媽媽,媽媽……救我……”
那一下子,楊清腦子突然清醒過來,大聲叫喊著:“你們干嘛搶我的女兒!”然后發(fā)瘋一般沖過去搶奪楊枝,搶奪不過,她直接在那壞人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直到流血。
終于附近商店的人聽到聲音,跑了過來。
壞人還說:“這是我家瘋婆娘,沒人性,帶著我們的孩子出來受苦,我要帶她們回家好好管教,怎么了?”
“騙子騙子!壞人壞人!”楊清拼命地叫喊著。
附近的人都知道楊清確實是個瘋女人,但是孩子一直沒有父親。所以紛紛出手將楊枝搶了回來。
自此之后,楊枝的母親正常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她母親正常的時候,就會找一些臨時工做,這個時候她們才可以基本解決溫飽問題。但是她母親的病情總是毫無征兆地發(fā)作,每次一發(fā)作,好心的老板會給她們發(fā)些工資,黑心老板就直接將他們轟走。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一年,直到有好心人給她們申請了保障金,她們才勉勉強強可以不挨餓了。只是她母親病情一發(fā)作,她就沒辦法上學,她必須寸步不離地跟著母親。
母親是她唯一的親人了,是好是壞,都是她唯一的依靠了,所以她必須要看管好她。所以母親發(fā)病的時候,她就緊緊跟著,母親去哪里,她就跟到哪里,風餐露宿饑寒交迫都無所謂,只要不和她走散就可以了。
她十歲的時候,母親整整一年沒有發(fā)病了?;蛟S上天眷顧,讓她可以有個踏實的依靠吧!
她記得有一天放學回來,母親親自給她做了生日蛋糕,雖然做工粗糙,但那確是她吃過的最好吃的蛋糕了。她在學校里受到許多冷眼與嘲諷,本來那天回來她是想說自己不要上學了,但是母親的這份總是突然清醒的愛又讓她堅持了許久。
后來經人接受,她母親認識了林馳的父親林乾。林乾住在鎮(zhèn)上,是個老實人,早年妻子嫌他窮跟別人跑了,丟下兩個兒子。林乾不介意楊清的過去,不介意她帶著個孩子,也不介意她的病,真心實意想和她組建家庭。楊清為了楊枝能有個安穩(wěn)的家庭,可以跟別人家的孩子一樣,踏踏實實上學,也就答應了。
她記得很清楚,那天她在林乾家里,第一次見到林奔和林馳。林父說:“她以后就是你們的妹妹了,你們要好好保護妹妹。”林馳給她遞過來一個水蜜桃,那水蜜桃特別大個兒的,紅撲撲的,她看著就很喜歡。林馳叫她吃,她輕輕咬了一小口,甜甜的,香香的。然后林馳笑了。林馳笑得很燦爛,像春天里最溫暖最和煦的陽光,她癡癡地看呆了。
猛然從夢中驚醒,還是黑夜,過去的一切并沒有重現(xiàn)。城市里沒有星星,沒有月亮,窗外也沒有風,安靜得仿佛全世界只有她一個人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