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姐妹在說什么?”慎王雙手背在身后,銳利的目光看著榮寧。
姐妹?榮寧心里翻了陣惡心,卓暮云垂著眼簾沒說話。
“父王,女兒不明白?!睒s寧有些懼怕慎王的目光,但還是鼓起勇氣問了出來。
從前王府里只有她和哥哥兩個孩子,雖然父王待他們兄妹不算親近,但她認(rèn)為父王是寵愛她的,只是不擅表達(dá)罷了,不然怎么會親自給她住的院子改名字,每次打仗回來還會給她帶些小玩意兒?
父王不僅是圣上一母同胞的兄弟,還是歷經(jīng)過五王奪嫡輔佐圣上登基又全身而退的親王,她作為父王唯一的女兒,外祖父是圣上器重的左相,舅舅是太子太傅,她這個榮寧郡主的這份量天下誰人不知?
可偏就橫空殺出一個野丫頭,不僅奪了她慎王嫡長女的身份,生母還是前烏什公主、現(xiàn)西涼國主唯一的外甥女。
當(dāng)年西涼項(xiàng)王登基,別說大盛、南汝、東海、北哲汗諸國不看好,就連西涼自己的子民都有些沒底,再加上大盛和南汝對西涼邊境虎視眈眈,大盛定西將軍謝松青還趁亂奪了漠城俘虜了項(xiàng)王的長子項(xiàng)斯源,雖然最后雙方以大盛退兵放人、共同開采漠城金礦的結(jié)局收場,看似大盛得了好處,實(shí)則不然。
外人不知道,可榮寧卻知道,就在去年謝松青晉封護(hù)國大將軍的時候,她無意間聽到外祖父與舅舅談話,說當(dāng)年項(xiàng)斯源被俘是做戲,目的是為了與城外的大軍里應(yīng)外合,若不是大盛低頭,謝松青的命就折在漠城了,共同開采金礦不過是賣盛永帝一個面子,希望他能向各國表示出支持項(xiàng)王的意思。當(dāng)時眾人覺得半座金礦再加上謝松青的命,也算值了,過了一年才知道項(xiàng)王早就在昆侖利斯山發(fā)現(xiàn)了一座比漠城云山大三倍的金礦,氣的盛永帝砸了一整套的東海琉璃茶盞。
榮寧還知道,每年萬壽節(jié)西涼遣使來賀,都會向父王詢問尋找李蓁女兒的事,每次父王回來都會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一整天,但是所有人都以為那孩子早就死了,并沒放在心上,詢問也只不過是例行公事,誰能想到?誰能想到?她不僅活了下來,奪了父王的寵愛,就連哥哥都對她照顧有加,將來還會兩國友好的紐帶,把她壓得死死的,叫她如何甘心?
再說,他們怎么就認(rèn)定這狐媚子就是李蓁的女兒?萬一搞錯了呢?
榮寧上前一步,想要拉住慎王的袖子,慎王卻一揮手道:“有什么不明白的?云兒是你姐姐,她剛回來許多事不熟悉,以后無論是出門還是在家中,你都要對她多加照應(yīng),若是再像以前那般不懂事胡鬧,絕不輕饒。”
又溫聲向卓暮云道:“云兒,若是吃的用的不夠就去找張氏,想出去逛逛也可以,但是要帶著護(hù)衛(wèi)一道去?!?p> “是,女兒知道了,父王放心?!?p> “你身邊那三個夜衛(wèi)雖然功夫不錯,可人太少了,為父會再撥幾個人給你?!?p> “多謝父王,只是女兒從小在山中長大,實(shí)在不習(xí)慣身邊有太多人前呼后擁的保護(hù)著,追風(fēng)他們一直做的很好,又有兩位師兄護(hù)著,在家中已經(jīng)足夠安全了,何況還有父王和哥哥在呢,”卓暮云綻開一個天真的笑容,道:“若是出門,女兒答應(yīng)父王一定會多帶人,還會拉著哥哥一起,好不好?”
慎王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卓暮云的頭,道:“好,出門就讓謙兒陪著,他若敢不去,你就來告訴父王?!?p> 卓暮云開心地應(yīng)了聲是,站在一旁的榮寧氣得要死,慎王卻像沒看見似的繼續(xù)道:“初九進(jìn)宮不用害怕,父王會陪著你,圣上問什么就答什么,還有皇后,”慎王頓了頓,目光幽深道:“皇后溫柔賢淑,你要與她多親近?!?p> “是?!?p> 慎王看著乖巧的女兒嘴角不自覺的上揚(yáng),“累了一天,快回去歇著吧!”
卓暮云福了福身子,剛要轉(zhuǎn)身,便看見站在一邊直勾勾看著自己的榮寧,有些擔(dān)憂道:“妹妹......”
榮寧厭惡地別過頭。
“榮寧!”慎王皺眉不悅道。
“父王,妹妹她...可能一時不太習(xí)慣,以后我們多親近親近就好了,父王不是留了淳王殿下用飯嗎?可別讓人等久了?!?p> 慎王點(diǎn)點(diǎn)頭,沒想到長在山里的女兒比養(yǎng)在身邊的懂事多了,又訓(xùn)斥了榮寧幾句,轉(zhuǎn)身走了。
看著慎王的背影消失在門后,榮寧咬著嘴唇,胸口不停起伏道:“我跟你沒什么可親近的?!?p> 卓暮云甩甩頭笑道:“巧了,我也是?!?p> “你可真會做戲,一個兩個都被你哄的昏了頭了!”
“可不是么,誰叫我有個好師父呢!”
李傳風(fēng)突然打了個噴嚏,又是誰在背后罵他?
卓暮云向等在一邊的幾個侍女招手,采薇和煙羅走過來一左一右站在卓暮云身邊,榮寧不自覺的退后幾步,靠在她的侍女寶兒身上。
寶兒立刻急道:“你想干什么?”因?yàn)殚T牙斷了,寶兒說話有點(diǎn)漏風(fēng),但是聲音沒有從前刺耳了。
可惜卓暮云理都沒理,徑直越過榮寧主仆二人,慢悠悠地往珮蘭院方向走,邊走邊道:“采薇,一會兒的魚肉湯粉給師兄他們送兩碗就行了,旁人就不送了,留著咱們自己吃,再把那些銀魚和草蝦也做了,我想吃醉蝦?!?p> “知道了?!?p> “昨日的八寶醬菜還有嗎?”
“有,云腿也剩了不少?!?p> “那炒個香干?”
“知道了?!?p> 冬陶笑道:“郡主是餓了吧?”
“你不餓?”
冬陶點(diǎn)頭道:“餓......”
“那就快點(diǎn)走,早點(diǎn)回去早點(diǎn)吃飯?!?p> 榮寧抿緊嘴唇看著主仆幾人的背影,覺得她們說話的聲音無比刺耳,直到那幾個人走的看不見了,榮寧才回身往樂安院方向走,卻在經(jīng)過映雪院的時候站住了腳步,想了片刻帶著寶兒進(jìn)了院子。
映雪院中,劉王妃正坐在廊下揪著帕子發(fā)呆。
“母妃,那個野丫頭竟然是李蓁生的?你不是說她早就死了嗎?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還沒有回信......”劉王妃喃喃道。
“什么信?”
“沒、沒什么,”劉王妃醒神道:“諾兒怎么來了?”
“母妃,我在問你話呢,那丫頭怎么能是郡主?”
劉王妃也不想承認(rèn),可那胎記錯不了,她不得不認(rèn),“她是李蓁那賤人的女兒不會有錯?!?p> “你不是說她死了嗎?”
“是啊,是死了,我也以為她死了,可她怎么就回來了呢?”
榮寧心里一動,問道:“母妃,為什么之前你那么肯定她死了?”
“我......”
看著劉王妃吞吞吐吐的樣子,榮寧急道:“母妃,我是你親生的女兒,有什么話是不能說的?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榮寧突然靈光一閃,心道不會吧,她疑惑的打量了一遍劉王妃,才朝著院中下人擺擺手,強(qiáng)裝鎮(zhèn)定道:“你們都出去,景萱你也下去,沒我的吩咐誰都不許進(jìn)來,寶兒,你去門口守著?!?p> 看著寶兒把門關(guān)上,榮寧才聲音發(fā)顫道:“李蓁的死...不會跟母妃有關(guān)吧?”
劉王妃臉色一下白了,猛地站起身躲開榮寧就要走,榮寧卻死死地拉住她的胳膊,道:“母妃,你到底做了什么?你說呀!”
“沒有!你不要胡說!”劉王妃使勁兒抽著胳膊,兩人拉扯之下突然從劉王妃的袖子里掉出一封信,劉王妃一愣,怎么有信?她看著那信上的蠟封,是玥盛茶樓的蠟封,究竟是什么時候?怎么在袖子里?等她回過神想要去撿,那信卻已在榮寧手中。
“諾兒!快把信給母妃!”
榮寧卻恍若未聞,腳步飛快跑進(jìn)屋,把門一關(guān)整個人倚在門上,任由劉王妃在外面拍門喊她,拆開信時,一個白色的薄紙包掉在地上,但她沒有撿起來看看那是什么東西,而是飛速的將信看了一遍。
劉王妃終于把門撞開,她一輩子沒做過這么累的事,右邊肩膀疼得厲害,可她顧不得了,因?yàn)榇丝虡s寧正呆呆的跌坐在地上,手中的信也掉在地上。
“諾兒,你看見什么了?”劉王妃扳著榮寧的肩。
榮寧冷笑一聲:“看見什么?你做了什么我就看見了什么,還要問嗎?”
“諾兒,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母妃說......”
榮寧打開劉王妃的手,道:“還有什么可說的?這件事若是被發(fā)現(xiàn)了就完了!母妃、我、外祖父、舅舅,我們?nèi)炅?!?p> 劉王妃急道:“不會的,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
“不會?”榮寧不可置信地看著劉王妃,道:“母妃,你怎能如此糊涂?你一時頭昏就要我們?nèi)冀o你陪葬嗎?”
“啪!”
劉王妃看著自己的手愣住,榮寧也愣住,臉上火辣辣地疼,原來被打耳光是這種感覺。
榮寧伸手摸了摸臉頰,緩緩站起身撲了撲裙子上的灰塵,涼聲道:“母妃自己做的事,自己解決吧,我不會告發(fā)你,也不會幫你繼續(xù)害人,這件事我就當(dāng)作不知道,若是日后東窗事發(fā),還請母妃不要把我連累進(jìn)去?!?p> “諾兒.....”
榮寧目光復(fù)雜地看著劉王妃道:“若我一出生就是個庶女,便不會如今日一般覺得委屈,覺得是她搶走了屬于我的東西,可你卻強(qiáng)硬的給了我這個嫡女的身份,把我捧上云端又跌落在地,”看著劉王妃心虛的移開目光,榮寧像是突然明白什么冷笑道:“或許從一開始你就不是為了我,對不對?你只是為了你自己,你不服氣對不對?”
“諾兒,不是這樣的,母妃真的是為了你?!?p> “為了我?為了我殺人?”榮寧搖搖頭,道:“我知道這王府里的人都怎么看我,囂張跋扈又任性,連表姐們都覺得我眼高于頂,不錯,我是,但是殺人?我可沒那個膽子?!?p> 榮寧拉開劉王妃的手,撇了一眼地上薄薄的白紙包,道:“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圣上一向公正,母女一場,我勸母妃好自為之?!?p> 榮寧扶著寶兒離開映雪院,眼淚奪眶而出。她這個慎王府嫡女的身份,竟然是搶來的,是殺了人搶來的,就算外祖是圣上心腹,就算舅舅是太子太傅,又有什么用?她不喜歡卓暮云,父王和哥哥對卓暮云溫柔的樣子也讓她嫉妒的發(fā)狂,可自己占了這郡主的身份十五年,如今既然正主回來了,那就還給她吧。
“郡出?”寶兒看著滿臉淚水的榮寧,害怕又心疼,小心翼翼道:“郡出怎么了?和娘娘吵架了嗎?要不奴婢扶郡出去竹園逛逛吧?”
寶兒說話還是漏風(fēng),榮寧很想笑可眼下實(shí)在笑不出來,啞著嗓子道:“無事,你陪我去見父王吧?!?p> 寶兒有些擔(dān)心的點(diǎn)點(diǎn)頭,“王爺一定會給郡出做主的?!?p> 卓暮云心滿意足地吃干凈了一大碗魚肉湯粉,采薇在里面加了酸菜和泡椒,酸酸辣辣熱熱乎乎,一碗湯喝完時頭上已出了一層細(xì)密的汗珠。冬陶肚皮圓滾已經(jīng)撐得不會動了,正打著飽嗝夸贊采薇的廚藝是她有生之年見過最好的。
“你也就活了十二年,哪知道什么好什么不好?”煙羅不屑道。
冬陶嘿嘿一笑,道:“那煙羅姐姐是覺得采薇姐姐的廚藝不好嘍?”
“你別挑撥離間,采薇做所有東西都是我吃過最好吃的!”
“哼,那不就結(jié)了,你不也才活了十六年而已?!?p> “比你多四年,你知道這四年我比你多吃多少東西?”煙羅得意道。
“確實(shí)比人家吃得多,”卓暮云噎回去一個嗝,掰著手指道:“前日的娘娘送來的蟹粉酥,一整個食盒我們幾個一人就吃了一塊兒,剩下都讓你看話本子的時候吃了;昨日我二師兄帶回來的芙蓉糕,我們可一塊兒都沒看見;還有今天早上的山楂羹,晴好那份沒吃都給你了,光這三天你就多吃了多少,冬陶就是再活十年也趕不上你!”
采薇掩著嘴指著煙羅的腰道:“瞧瞧,腰都圓了一圈兒,臉蛋兒上的肉也多了,煙羅呀,重新做衣裳也就罷了,可你要是再這么吃下去那就嫁不出去嘍!”
煙羅臉頰微紅道:“誰、誰要嫁人了?我一輩子跟著少主!”
卓暮云嫌棄道:“你可別一輩子跟著我,郡主的俸祿有限,我自己還不夠呢!可養(yǎng)不起你!就是不知道我二師兄的家底幾何,養(yǎng)不養(yǎng)得起我們的煙羅大小姐呢!”
煙羅的臉漲成了茄子,抖著嘴唇吭哧半天卻說不出來一句話,眾人頓時笑做一團(tuán),連晴好都笑出了聲,采薇用帕子擦著眼淚,冬陶捂著肚子滾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