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措不及防的一瞬間。
頭頂突然砸下來的一粒水珠。
停在腿上大大咧咧的喝著血,然后莫名其妙一巴掌被拍死的蚊子。
還有走路時一不小心被香蕉皮絆倒的倒霉蛋。
一切的一切,都不及那一瞬間。
女孩驚恐的神情,隨之放大,在人來人往的洶涌的浪潮中,不斷向前,又不斷逼退。
視線里消失的少年。
干凈的眉眼,清冷如常。從一開始就是這樣。
許青舟匆匆忙忙的跑過去的時候,看見沈崇歸掛在半空的身影。少年的手臂干凈細瘦,卻突兀的,從某一個缺口,延伸出一道巨大的傷痕。
觸目的紅,染著一絲絲來不及凝結的血跡。
不斷的,爬滿了手腕。一直延伸到掌心,指尖。
一切就這樣無疾而終。
沈崇歸從上邊下來,這一次,教練依舊慣性的拿他當反面教材,簡單詢問了一下他的狀況,就開始轉過身濤濤不絕起來。
許青舟急忙跑過去,看著他的手臂,眼里止不住的心疼。
她的眼角閃著朦朧的光,似乎隨時都要滑下一大串淚珠。
“沒事?!鄙虺鐨w縮回手,聲音依舊有些沙啞。
一旁的沐熙遠和夏椿走過來,夏椿皺起眉頭,“這也太不小心了吧,”她說著就把目光對準沐熙遠,“都是你干的,非要搞什么攀比,現(xiàn)在好了吧,把人家搞成這樣,你贏了?”
沐熙遠沒有反駁,正要說話,看見許青舟陰沉的臉,霎時沒了聲。
“我?guī)闳グ幌掳伞!痹S青舟旁若無人的拉著沈崇歸往外邊走。
身后,沐熙遠盯著兩道遠去的背影,拳頭微微攥緊。
“我知道你喜歡她,可有些事呢,不能勉強的?,F(xiàn)在可好,本來皆大歡喜,非要弄得兩敗俱傷?!?p> 一個外傷,一個心傷。
夏椿嘆了口氣,無奈的走開了。
—
一天很快就過去了。
由于許青舟他們?nèi)サ挠柧殸I營地封閉,所以租不到附近的客棧。就算能租到,也會被人以嚴格訓練的理由給狠狠抹殺掉。
因此許青舟早早的和夏椿搭好了帳篷,在外邊野營。這種地方找不到什么野雞野兔,也沒有能拿來燒烤的地方,食堂又只負責午飯,所以晚上就只能湊合著吃點自己帶的干糧。
“許青舟,過來吃點吧,都忙活一整天了。”夏椿從包里拿出一堆吃的,看見身后在固定帳篷的許青舟,朝她喊了一句。
自從早上沈崇歸失誤受傷之后,許青舟就一直心神不寧的,干什么事情都多了幾分警惕,生怕再出什么差錯。
光是看著,夏椿都替她覺得心累。
許青舟收拾好東西,走過來,看了看夏椿塞得鼓鼓囊囊的包,笑了,“我還以為你這包里是什么寶貝呢,原來都是吃的。我都沒注意這些。”
夏椿正吃著面包,突然一臉驚愕,“你不會什么吃的也沒帶吧?”
許青舟點點頭,從包里拿出兩瓶水,遞給她一瓶,“不過我有水?!?p> “你還真是大自然的搬運工啊?!毕拇桓尚?,繼續(xù)吃面包,“咱們在這兒要呆個五六天呢,你老是蹭我吃的,不太合適。要不你去看看沐熙遠那兒有什么吃的吧,他雖然猥瑣了一點,對你還是蠻不錯的,應該會愿意犧牲自己奉獻給你。”
許青舟笑得親切,“我決定先榨干你?!闭f著就要撲過去。
夏椿大叫一聲,逃開了。許青舟心滿意足的拿了一個面包和一瓶水,朝不遠處走過去。
營地偏僻,但風景不錯。依山傍水,別有一番世外桃源的滋味。加之不生煙火,不通外界,在這里呆一陣子,也算半個北郭先生了。
許青舟走過去的時候,沈崇歸正坐在湖邊。
湖面無風,波瀾不驚,映照著少年清冷的面孔,單薄的身影。
遠遠看去,有種說不出的落寞。
像是被整個世界拋棄了一般。
許青舟想,說起什么高山遠水避世絕俗,他沈崇歸才是更貼切的那個吧。
這樣想著,她走過去,在他邊上席地而坐,把手里的面包遞給他,“吃點東西吧?!?p> “不餓?!鄙虺鐨w沒什么表情的拒絕。
還是那副死樣子。
許青舟撇了撇嘴,“別開玩笑了,你這一天下來,什么東西也不吃,身體肯定受不了的。吃點吧,補充能量,明天還要早起呢?!?p> 沈崇歸不為所動。
“那,喝口水總行了吧?!痹S青舟把水遞過去,“你說話嗓子都是啞的,雖然很好聽吧,但是為了你的身體,還是要多喝水。喏,拿著?!?p> 她拿水瓶碰了碰他。
沈崇歸沒說話,拿過去,擰開瓶蓋,咕嚕嚕的喝了大半瓶。許青舟看著他冷淡的表情,似乎不太高興的樣子,想起了早上他和沐熙遠比賽輸了的事情。
“你是不是不太高興?。恳驗樵缟稀痹S青舟頓了頓,繞開了那些敏感詞匯,“你別難過,沐熙遠這個人吧,心眼小,玩心重,他沒有要針對你的意思,可能,就是想氣氣你,你別太當回事了。”
“你是來替他說情的?”沈崇歸放下水,看著她,眼神帶著審視。
許青舟被他說得云里霧里,連連擺手,“不是,我是來勸你的。我就是想說……”
“你想說,我一個留級生,比你們大幾年,沒必要和他斤斤計較,是嗎?”
“不是……”許青舟被他這么一說,覺得有點道理,但是又覺得哪里怪怪的。她突然轉念一想,“你不會是吃醋了吧!”
沈崇歸被嚇得猛咽下去一口水,劇烈的咳嗽起來。許青舟連忙伸出爪子去拍他的背給他順氣,正好拍到他的傷處,一下一下,跟扇在臉上的大耳刮子似的。
沈崇歸急忙避開她,努力把咳嗽聲咽下去。
許青舟開始自言自語,“不是吧,怪不得那天你要送我回去,我還以為你腦子被門夾了呢……”
沈崇歸咳得更嚴重了。
許青舟見他面色不太好的樣子,以為他是害羞了不敢承認。也是,畢竟他一個二十歲的大男人,看上她這個花容月貌的十八歲小姑娘,也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要順其自然,要不急不躁。
許青舟于是扯開話題,“我還沒問你呢,你怎么也會來這兒?”
沈崇歸一陣咳嗽完,順著氣,沒有說話。
他覺得這時候,多說多錯。
許青舟則將此判定為害羞的進一步表現(xiàn),通常都是一言不發(fā),怕別人看穿自己的小心思。
其實有什么關系,她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了哈哈哈哈。
她想著這樣愣著也不是辦法,總不能拍拍他的肩膀說一聲我去睡了夢里見吧。
能在現(xiàn)實中實現(xiàn)的事情,何必靠做夢呢。
許青舟開始講自己的經(jīng)歷。
畢竟在很多故事里,男女主都是分享彼此的經(jīng)歷,然后產(chǎn)生共鳴,最后惺惺相惜,彼此長相廝守。
許青舟毅然決定先拋出這個橄欖枝,做一個引起下文的總起句。
“那我講講我自己吧。我呢,其實也不是自己想來的,就是被我媽給逼的。不過也不能算逼,算是坑蒙拐騙過來的吧。這么說也不太確切,應該是被氣過來的……算了,反正呢,我本來壓根就沒想過來這里,是我媽拿我爸騙我,說是他關心我,給我報的名。剛開始我居然還真信了,可是直到后來,我看見那張傳單,才知道我又被我媽給騙了。
她騙我已經(jīng)不是一回兩回了。從我出生的時候開始,就把一切都算計好了。她說我爸在國外工作,回不了家,不能照顧我們。其實我知道他們早就沒感情了,哪有人放著老婆孩子在外邊不管,自己一個人跑去國外打拼的啊。何況他也沒拼出什么東西來,任他在外邊風生水起,我和我媽不是照樣過得平平淡淡。
我媽這人,臉皮薄,不肯承認,我小時候又不懂事,非要找我爸,她就拿各種理由來搪塞我。直到有一天,她自己也忍不住了,就抱著我流眼淚。我很難過,就安慰她說我不找了,可是她卻賭氣,帶我去見了我爸。
這不見還好,一見他,我就闖了禍,打翻了他的一個古董花瓶。他就把我抄起來,打我屁股,狠狠地打,打的我屁股都開花了。然后我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被我媽抱回家了。其實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們倆就徹底破裂了。碎的稀巴爛。
后來我就再也沒去找過我爸。只是我媽偶爾裝著樣子打幾個電話,為了不讓我看出來。你說她活得累不累啊,我都替她覺得累。她本來也攢不了多少錢,還非要逞強,用我爸的名義,要給我報補習班,給我請家教?,F(xiàn)在,又大費周章的把我送到這里來。
我來之前,還跟她吵了一架,特厲害,絕食加摔門的那種。其實我不是不知道她的用心,我就是氣不過,氣她為什么不把事情告訴我,到現(xiàn)在這個份兒上,還要瞞著我,還要拿我爸當擋箭牌。我已經(jīng)不是七八歲的小屁孩了,她的難過,我都看在眼里??伤恢辈徽f,以為自己特能似的。
她能有多能啊,人家爸媽這個年紀,都是穿金戴銀花枝招展的,就她把自己不當回事,才四十幾歲,白頭發(fā)都長了一大把了。我有時候真不明白,就覺得她不把我當回事,什么事情不跟我說,非要自己扛著。我就是為這個過意不去,才跟她吵的。
我也知道,她為我好,送我來這里。不然,我要是真氣了,我早就直接躲屋里去了?!?p> 憋了好幾天的話,終于說出來了。就好像坐在板凳上,怎么也放不出來的屁,屁股一翹,身板一直,就嘎嘣一聲得到了釋放。
許青舟覺得內(nèi)心無比舒暢。
她說完,拿起水喝了一大瓶,晃了晃空瓶子,轉過頭去對沈崇歸笑,“我說完了,該你了。說說吧,同是天涯淪落人,你為何淪落至此啊?”
沈崇歸靜靜的聽她說完,眼里似乎有山河傾覆。
第一次,坐在一個安安靜靜的地方,看著頭頂?shù)囊股犚粋€明明很討厭的人,稀里糊涂的說了一大堆話。
竟然也不覺得煩。
“你別耍賴啊,我都磨破嘴皮子跟你講一大堆了,趕緊的,別磨蹭?!?p> 最后那句話,沈崇歸想起了之前在警察局,她還自己手機的時候,他也是那樣對她說,要還手機就快點,別磨蹭。
沒有問那東西為什么會在她手上。也許是一時被某個東西牽絆住,忘記了懷疑。
此時此刻,她也一如既往的信任自己,愿意把那些不堪的過往都講給自己聽。
沈崇歸看著她有些神氣的笑容,忍不住別過頭,臉上不自覺的滑起一抹笑意。
溫暖的,沁人心脾的。
在漫無邊際的灰藍的夜空下。
女孩和男孩并肩而坐,像極了兩朵互相依靠一齊生長的野花。
散發(fā)著獨屬于自己的幽香。
“說啊?!?p> “反正呆在家里也是呆著,不如出來走走?!鄙虺鐨w收起笑意,言簡意賅的說。
“就這樣?”許青舟不可置信。
沈崇歸點點頭,掩去唇角泛起的一抹笑意。
許青舟差點氣暈過去,這交易也太不公平了吧!
不過,他平常那么高冷的一個人,竟然愿意正面回答自己的問題。還別過頭去,看樣子有點害羞。
許青舟突然覺得心里樂開了花。那些煩惱憂愁統(tǒng)統(tǒng)都煙消云散了。
“行吧,”許青舟不與計較,站起來,把面包扔到他手里,“記得吃啊?!?p> 她走了幾步,又回過頭,看見沈崇歸也站了起來,遠遠的,望著自己。
剛要說出的話突然卡在喉嚨里,帶著難以啟齒的復雜。
沈崇歸一動不動的望著她。女孩晶亮的眸子,有如滿載著萬千星辰,在黑暗里熠熠生輝。
他不自覺的柔軟了眼神。
許青舟看著他似乎有些落寞的神情,想起徐厲之前跟自己講過的他的家事,說他無父無母。
該死!她干什么有事沒事跟他比可憐啊,明明人家更慘好不好!這么一說,估計又戳到他的痛處了。
真是太不小心了。
許青舟的表情有些尷尬,試圖找些安慰的話語。
“回去睡覺吧?!泵媲巴蝗粋鱽硪粋€聲音,有些沙啞,卻一掃之前的清冷,變得柔軟起來。
像是哥哥哄小妹妹睡覺一般。
許青舟被這一句不輕不重的話打得有些失神,一時忘記了要干什么,只知道乖乖的聽話回去睡覺。
走了幾步,她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回過頭,說,“沈崇歸?!?p> “有事?”
許青舟咽了咽口水,努力讓自己不緊張。一緊張就結巴,一結巴,說出來的話就不好聽了。
“我想說,人活著也就一輩子,不是活給別人看的。希望你可以活在當下,笑得單純?!?p> “當然,你好像從來沒有笑過。反正我是沒有看見過啦,可能我還不足以成為那個讓你笑的人吧?!?p> “你可以搞笑?!鄙虺鐨w一本正經(jīng)。
許青舟笑了笑,“再好笑的笑話,也沒辦法讓一個人真正開心的?!?p> “那你想怎么辦?”他難得認真的問。
許青舟想了想,“那我就,努力一把,成為那個讓你開懷大笑的人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