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黑席(中)
明媚是什么呢?
是快樂吧,是卑怯日子里陡然升出的勇氣,是嘴角攜帶笑意也瞞不住的小期待……
阿銄原來以為自己是身處地獄的,但卻因遇見一個人,竟發(fā)現(xiàn)自己的生命原來是被天神賦予某種意義上的恩賜。
救下阿銄的人還留下了阿銄,這對開府來說是一件大事,雖然開府大公子總是樂善好施、救濟窮苦,但是從來也沒有開這樣的先例,要收一個小孩在府里當(dāng)小公子養(yǎng)。
開府大公子原來也不是沒有救濟過餓癱在路邊的乞丐,但是也都沒有說要養(yǎng)在府里,大多時候待到他們能走能跳了就都塞一筆錢讓他們吃一頓好的、穿一件新衣再從側(cè)門把他們送走;或者瞧著有點本事、有點能力的就介紹到熟識人家的店鋪里去了。也都沒有說要收在府里的。
但阿青是了解自家公子的,公子他常懷慈悲之心、憐憫之心,也應(yīng)當(dāng)是瞧著把這樣一個看上去只有八九歲的孱弱少年再送出去他也是不能好好活著的,自己不僅養(yǎng)不活自己,又沒有甚本事,放出去也會餓壞了的…又況且和大公子合得來,相處融洽。又在府里與大公子同吃同住了兩個月后,公子他于情于理恐怕也不舍得再讓這樣一個可憐的孩子出去受苦了。
府里的人都知道了開府收養(yǎng)了一位小公子,也都偷偷來瞧過,覺得這小子與平輩中人沒有半分出眾,也就不曉這開府大公子是如何思量的了。
在開府待了兩月,這兩月是阿銄在前生里最最幸福的時光了,飽腹食、著新衣、識器樂、曉棋書,真真是與開家大公子一同干了好些事。
開家大公子開銘是個貴胄名門之后,家中家財萬貫、殷實豐厚,又是一個溫潤親潤的貴人,是這座城里的耀眼璨星。
但他不喜門生往來,只愿做做善事、交交好友,但是不得不說他的確有這樣的資本,人家家里是不缺這點非得付出勞苦、辛勞來賺的點外快。
但是阿銄卻并不能十分安心、自然地承接這開銘給予的善意,他總是想著一定也要為他做點什么,可是他真的什么也幫不上忙,還引得開銘開懷大笑。
又一日。
“好阿銄,好阿銄,廚房里的事就交給阿青他們這些好姑娘來做吧,你就不要摻和了。哈哈…哈哈哈…”他身著青衣,笑得好沒形象,就差捶胸頓足了。阿銄也常常在這種時候開始懷疑,這真的是一家名門的當(dāng)家人、大公子嗎?怎么這樣的!!!
“銘哥哥,你就不要笑了,我下次不去就好了,我下次一定不去廚房了的。你就不要笑出聲來了吧,行行好,好吧?好哥哥…”阿銄覺得臉皮燒得慌,生怕被人聽了去,引人發(fā)笑。就差伸手去捂住他的嘴了,兩只手無處安放,倒是顯得很是急切,每次開銘看到他這個樣子、他臊得慌的樣子便就是被戳中笑點了。真是覺得逗阿銄是一件極大的樂事,一件值得開心的事。
阿銄這樣一求他就更止不住這般歡喜之意了。
他原只是想為開銘哥哥燒一桌菜,還求了好久阿青姐姐才被允諾去了廚房里幫忙去了。
可是開銘哥哥知道這一桌“賣相”極不好看的飯菜是他燒的后,便瞪大了眼睛,立馬拾起手邊的飯筷送到了嘴里,這樣一嘗便就笑他了。
應(yīng)當(dāng)是…不好吃…吧。
但是那一日銘哥哥卻吃的很多,便吃邊笑,一笑就容易嗆著,阿銄什么也沒吃就只顧著幫銘哥哥倒水了。
阿青拾到好府中內(nèi)務(wù)便就來他們的寢房正好瞧得這片融合景象,已經(jīng)是好久都沒有見著大公子笑的這樣歡暢了。
自從十六歲那年大公子的家親都因年邁染病匆匆離世,就留下了大公子未及弱冠就需得撐起家中一切,但大公子又沒有兄弟,只得獨身一人操持起來,開家是一個大家族,他作為嫡子嫡孫,那些“親友”們又怎可輕易放過這樣一個“可以打壓”的對象?他們都虎視眈眈的瞧著這樣一個小孩到底能不能給他們分上一杯羹?開府這樣大的基業(yè)究竟守不守的???大家也都瞧著。
雖然大公子天資聰穎,但誰都知道開家大公子一看就不是能光耀門楣的野心之人。
太過良善的人,是可以欺負(fù)的,是能欺負(fù)的,這是這世間都秉承的信條。
戴著“親友”之名的這些人往往是壓榨開府最多之人,借借拿拿、進(jìn)進(jìn)出出,真是讓阿青都覺得受不了,也常常給大公子說:“提防點,大公子,你瞧著他們,我都瞧不下去了,要給他們點顏色的,大公子,人善被人欺…”
大公子也會笑,也帶著點調(diào)皮和無奈說:“好阿青,我做不來這些的,他們應(yīng)當(dāng)是有難處的,他們都是自家人,他們在雙親還在的時候都對家親很好的,做人是不能忘本的。何況我一個人也是用不完這些的,既然這樣,何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呢?”
阿青會翻他一個大白眼,又匆匆離去。她知道的,大公子從來都是不開心的,不是說那些“親友”做的這些事讓他寒了心,是有點無奈夾雜著一點點郁悶的……
誰會開心呢——背后說盡壞話,人前又溜須拍馬。還得捎走本該屬于自己的東西,這東西沒有應(yīng)允贈送怎么帶走那都是剽竊呀,自己知道這些嘴上說著不在意,又怎么會真的不在意?阿青想。
但是阿青知道這個小孩,這個孩子是一個閃閃發(fā)光的人,他知恩圖報,得一點恩情便就感恩戴德,定愿以十倍、幾十倍還上的,這樣的孩子是討人喜歡的,阿青也很喜歡他。
雖然這樣的“乞丐兒”沒名沒輩、無財無勢,但是卻有一顆赤誠的、熒熒閃閃的心。
有些人身在黑暗中匍匐長大,也是光明磊落的,這阿銄,阿青怎么看都覺得他就是這樣的人,可以讓大公子變得快樂起來的人,幫助大公子仍然堅信自己的人,覺得大公子很厲害的人。
大公子是一個多驕傲的人啊,只有阿青一人覺得大公子超級優(yōu)秀、耀眼璀璨是不夠的,還需要另外一個人也要這樣覺得。
阿青是在開府長大的,現(xiàn)在是開府的大管事,這些認(rèn)可都是大公子給的,她陪著大公子長大,打心里覺得大公子便是這世上最好的人,是她的親人的,私下里,大公子除了叫她“好阿青”,還會喚她“好姐姐”的。這就是殊榮吧!
所以阿青在大公子犯傻助人的時候是第一個翻白眼的。
阿銄有了姓,開銄。
他喜歡得很。
他的哥哥原本與他一同的期翼變成了現(xiàn)實,他過上了比那些做夢里更加精彩紛呈的日子。
他不喜讀書練字,銘哥哥也不逼他,便為他找了一個習(xí)武師父,他習(xí)得一手好劍,射箭一流可謂是百發(fā)百中,原本一個看上去只有八九歲的小兒兩年不及便長得近八尺,那時他不過才十五歲,就已經(jīng)比銘哥哥高了,銘哥哥對這射騎方面可謂是毫無建樹,常年不加鍛煉身子看上也與他比較起來細(xì)弱的多了。
自打第一次相見,在他的心中銘哥哥便就是高大的,即使現(xiàn)在的他比他高得多了,也仍然覺得銘哥哥是高大的,高高在上的,不容染指的,不得容他人欺辱的,是一位貴胄金枝。
但每次與銘哥哥過分親近之后,相離的半刻里都能生出幾分空洞洞的心慌來,那種心慌像極了自己筑磊的驕傲里摻雜的卑怯,明明是可以自己閃耀的,但是沒了銘哥哥在身旁,那偷來的光就熄滅了,那長年累積的自卑之意便會立刻顯現(xiàn)出來。
讓人害怕的很,比那一日從哥哥身邊逃走的時候還要害怕幾分。
真是不敢想,銘哥哥如果離開他,他會怎樣,若真有那一天,他是活不了的。
這一點,阿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