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威想一想也是不可能的。
還錢是不可能的,這輩子不可能還錢的!
李天寶靠自己的話,一輩子都還不上。
郭威道:“明公,靠借貸養(yǎng)一郡之兵,似乎不太現實。而且明公只借不還,我就是一座金山,也早晚被搬空啊?!?p> “朝廷被十常侍禍亂日久,本就疲敝,又經過黃巾之亂的打擊,花錢更是跟流水一般。朝廷幾次加稅,更有各種苛捐雜稅,征發(fā)徭役,多如牛毛,百姓早已不堪重負?!崩钐鞂氼H有些不好意思,想了一會,嘆一口氣道,“難道,還要再苦一苦百姓嗎,我實在于心不忍啊!”
郝昭道:“不然,剿賊之事先緩一緩,等秋稅收上來了,再做計較?!?p> 郭威道:“剿賊之事,刻不容緩!其他六縣是苦,但最苦的還是贏縣,據狗叼的匯報和被俘賊人的審訊中得知,那新甫山腳下的泉溝鎮(zhèn),百姓要么被劫掠上山,要么流離失所,早已經是十室九空,其他鄉(xiāng)鎮(zhèn)也多被賊人襲擾,人畜錢糧損失極多。我等晚一天剿賊,那贏縣百姓又要在水深火熱中多煎熬一天?!?p> 李天寶一拳夯在腿上,嘭的一聲響,也不知使了多大力氣,大聲道:“石串說的對,我李某人就算砸鍋賣鐵,這新甫山賊也非剿不可!”
郭威道:“明公心系百姓,百姓有這樣郡將,真是幸運啊。好吧,既然這樣,明公把家里的鍋,砸一砸賣給我吧,我愿出價197123石糧?!?p> 什么!
李天寶和郝昭下巴都掉了一地。
19萬石糧買一口破鍋!
說實話,郭威被李天寶感動了,不管哪個時代,真正為國為民不為自己的官員都是不多的,好不容易自己遇見了一個,在自己能力范圍里,稍微的獎勵一下還是做得到的。
收糧的活動基本已經結束,郭威前后花了四萬多貫,把原有的倉廩都填的滿滿的,又新建了不少倉廩,又給填的滿滿的,如今所有倉廩結余糧食總共就是197123石,相當于全數送給李天寶了。
李天寶也被郭威感動了,看著微笑的郭威,李天寶納頭便拜,“石串乃是真義士也!”
郭威趕緊扶起李天寶,開玩笑,哪有老板給打工仔下跪的道理。
郭威微微一笑,道:“有一點不能忘了,明公還欠著我錢呢?!?p> 李天寶臉上一呆,我跪都跪了,你又反悔了?
郭威繼續(xù)道:“明公忘了,我借貸的錢,可是有半成利息的,如今明公4萬貫本金已經還清,200貫的利息不要忘了還,不然利滾利,我怕明公最后又還不起啊?!?p> 哈哈哈……
三人一起笑了起來,尤其是李天寶,仰天大笑,好不暢快。
笑聲漸息,李天寶道:“險些被石串唬住,倉廩里糧草堆積如山,怎么可能不夠一郡之兵支使?石串不要在開這樣的玩笑了?!?p> 郭威道:“我怎么是開玩笑,難道明公認為軍隊只要有糧草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嗎,士兵冬夏衣物,長短武器,軍餉獎勵,各色軍備戰(zhàn)馬,兵舍帳篷,哪一樣不是海量支出,供應大軍,可是很費錢的,明公有錢嗎?”
明公有錢嗎?
公有錢嗎……
有錢嗎……
錢嗎……
郭威這一通問,一句句打鼓一樣敲在李天寶心上,最后只剩那個“錢”字,在心間反復游蕩。
李天寶臉上笑容漸漸消失,又憂愁起來,半晌也沒想到好辦法,抬起頭,望著郭威道:“一事不煩二主,既然石串早已看到問題,想必也早已經有了解決的辦法,請石串教我!”
說著,拱手作揖,一拜到底。
郭威不得不又趕緊去扶,古人動不動就要拜一下,誰能治治這毛病啊。
又是一陣手忙腳亂過后,郭威道:“我大漢的百姓,最是吃苦耐勞,一年到頭辛苦勞作,按理說應該創(chuàng)造了不少財富。
可是到頭來,朝里沒錢,郡里沒錢,縣里也沒錢,百姓更是沒有錢,那么問題來了——錢,到底去哪了?”
“是啊,錢財都去哪了?”
“大家都沒錢,必然有一人有錢,他是誰呢?”
“你啊,石串,沒人比你有錢!”
郭威自認為心里翻白眼的功夫已經練到家了,沒想到此時破了功,結結實實地翻了一個白眼,道:“明公,我個人這些許小錢,不過九牛一毛而已,真正的錢,都在那些所謂的世家名門,地方豪族手里!”
既然話趕話說到這了,郭威決定問一個直擊靈魂的問題,“明公,伯道,二位可知道,為什么百姓生活越來越困苦?”
李天寶有些義憤填膺,道:“那還用說,十常侍把持朝政,倒行逆施,賣官鬻爵,貪婪無度,朝廷連年加稅,苛捐雜稅不絕,百姓當然困苦!”
郭威道:“以我大漢十三州之力,供養(yǎng)區(qū)區(qū)幾個閹宦,會搞得人人吃不上飯嗎?”
李天寶一呆,張口結舌,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郝昭道:“天不佑我大漢,連年天災,旱澇不斷,也是原因之一吧?!?p> 郭威道:“這才是可悲的地方,我大漢百姓多靠耕種為生,看天吃飯不假,可是連年的辛苦勞作之后,連一年的口糧都存不上,今天遭了災,明天就得去討飯,何其悲哀啊?!?p> “那石串認為,是什么原因呢?”
郭威露出很嚴肅的表情,鄭重道:“土地兼并!”
“土地兼并?”李天寶和郝昭又聽到了聞所未聞的新詞,不由重復了一遍。
“沒錯,土地兼并是指土地愈來愈集中到少數所謂名門世族手中,而百姓則越來越多地喪失土地,甚至根本就沒有土地。在大漢,每一個名門世族中人,都占有天時地利人和,時代給予了他們最大的寬容,最好的機遇;每州、每縣、每地最好的良田都由他們占據;地方上的百姓,也心甘情愿接受他們的管理,被他們支使,請他們做主??梢哉f,這些世家中人很容易實現自我價值。
但是他們追求自我價值的過程,就是土地兼并的過程,每個都人有名有權,自然也會有錢,有錢不干別的,多多的置辦地產,越多越好,絕對沒有止境。他們置辦的田產越多,普通百姓的田產自然越來越少。
加之大漢的百姓大多是貧苦大眾,就更給了他們機會,一遇到災年,百姓無度災的糧食,為了不餓死,只好把田地賣給世家中人,自己從大漢的自由民,變成了佃戶。只聽說貧苦大眾把田地賣給世家子弟的,沒聽說世家子弟反過來把土地再平價賣回來的。
本來這也沒什么,奇就奇在,這些名門世族土地越來越多,擁有廣廈萬間,土地千傾,仆役成群結隊,享盡世間繁華,卻不用交稅;而廣大貧民百姓的土地越來越少,破屋破衣不足以御寒,一日兩餐尚不可得,至貧者上無片瓦遮頭,下無立錐之地,吃盡了世間苦楚,卻要負擔越來越沉重的賦稅徭役。
長此以往,百姓生活怎么能不困苦呢?不但困苦,而且會越來越困苦,根本看不到希望的困苦!”
李天寶、郝昭從來沒有聽過這種論調,可是又覺得很有道理,一個個長大了嘴巴,竟是呆了。
良久,郝昭先反應過來,道:“怪不得石串坐擁萬金,卻沒有買過一分田地,石串的神論,石串的操守,讓郝某大開眼界,敬佩不已,請受郝某一拜!”
說著,長揖到地。
郭威默默心里翻了一個白眼,李天寶拜,李天寶拜,李天寶拜完郝昭拜!你們玩游戲呢?
郭威趕緊扶起郝昭。
郝昭道:“石串看的如此深刻,想必早有解決之策。”
李天寶也神情殷切,望著郭威。
開玩笑,中國兩千年一直如跗骨之蛆一般的頑疾,多少大能大才,誰都沒有解決,郭威憑什么有能力解決,嘆了一口氣,道:“我也沒有辦法!”
李天寶、郝昭露出失望神色。
“不過……”郭威有些踟躕道。
李天寶、郝昭眼中一亮,同聲急道:“不過什么?”
“根治的辦法沒有,倒是有一個改良之計?!?p> “如果名門世族們肯把錢掏出來,供養(yǎng)億萬生民,那么百姓即使沒有立錐之地,也不算什么了?!?p> 李天寶和郝昭本來充滿希望,沒想到聽到這樣不靠譜的回答,李天寶以為自己聽錯了,掰了掰耳朵又問了一句:“石串說什么?”
“我說,讓名門世族們把錢掏出來,供養(yǎng)億萬生民?!?p> 郝昭愣了半晌,道:“奪人錢財如殺人父母,如果強搶,不敢誰來干,恐怕都不會有好下場啊?!?p> 郭威眨了眨眼睛,這話似乎在罵我???
幸好郭威心胸寬大,也不去計較,繼續(xù)道:“如果他們心甘情愿的呢?”
“除了石串,正常人誰會這么干?”
這,似乎又在罵我?
所謂近紅者赤,近墨者黑,這郝昭似乎被李天寶傳染了啊,一點都不會說話,耿直的可怕。
郭威微微一笑。
李天寶、郝昭又見郭威這種表情,最是熟悉不過,頓時都滿懷期待地望向郭威。
果然,只聽郭威緩緩道:“我有一計,保管這些個名門世族們,乖乖掏出錢來?!?p> 李天寶、郝昭早有準備,齊聲道:“計將安出?”
……